她虽然没有守寡,但是家里老伴那可是年轻时身子骨就不好了缠绵病榻,她一个女人,没个男人撑腰,辛辛苦苦把儿子女儿拉扯大了。
儿子倒是孝顺,可是她儿子没什么出息,就是个地里种地的,儿媳妇当初嫁进来的时候家里因为给老头子治病还欠着债,也算得上是一点点跟着她儿子一起把债还清楚的。
段姥姥知道,她儿媳妇人不坏,就是穷,没钱,所以就更加惦记着钱,这个儿媳妇虽然脾气大,但是对她儿子是真的没话说,因为儿子和之前欠债自觉对不住儿媳妇,段姥姥也都是能让着就让着。
她儿子是个木头性子,有时候亲娘受了委屈,不说他也看不出来。
段姥姥也不觉得有什么,当妈的嘛,都是为了孩子。
只是一直见着儿媳妇明里暗里问她棺材本有多少,以及催促着她上镇上干活,每次到了发工资的时候就急急的来问她要钱,心里还是会有些不好受的。
现在段青恩一个七岁大的小孩子都知道她辛苦,不要她的钱,一时心里又酸涩,又为外孙子觉得难受。
这么乖的孩子啊,怎么就没了爹呢。
她好不容易找到的那家人是个殷实人家,家里的男人也是没了老婆,也没个孩子,她女儿嫁过去,两人正好凑一对。
只是那家人的要求是不能带孩子过去,不然的话,段姥姥也不用像是现在这么愁了。
她一时又觉得自己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嫁了个男人是个脾气大的,总在打人,婆家还和她男人闹翻了,孩子生下来连个带孩子的都没有,好不容易孩子上小学了可以轻松一点了,男人又死了。
就算是之前他打人,好歹也是一份工资啊。
现在突然家里没了个挣钱的人,孩子又这么小,也就是说她女儿要是不再嫁人,就要一边辛苦工作养家一边自己带孩子。
这些倒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女人自己一个人又要赚钱又要带孩子日子会有多苦,这些段姥姥都是体验过的。
要是碰见人家心肠好的,偶尔也会搭把手。
但要是碰见心肠不好的,那孤儿寡母就是被人欺负的最好对象。
什么小偷啊,混混啊,盯的就是这种没有男人保护的家庭。
要是女儿带着孩子住在村里还好,有娘家照应着,婆家虽然关系很尴尬,但也绝对不会放任不管。
可现在带着孩子住在这城市里,被人欺负了,就是去找人搬救兵都是来不及的。
段青恩也理解段姥姥的想法。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是在筒子楼里住着没错,但是还没到了那个人人都是门一关谁也不了解谁,一起住个几年都不知道邻居姓什么叫什么的时代。
大家基本上都能说得上几句话,邻里也有和睦的也有不和睦的,反正相处起来就看谁腰板硬了。
工作的地方也差不多。
没背景,没人照应,碰见个心坏的那就是专门死抓着欺负。
毕竟就算是心中不舒服,也没这个能力报复。
段姥姥自己吃过这种苦,当然不想女儿再受这种苦,也是正常的。
他看向正偷偷擦着眼泪的母亲。
她姓王,叫王秀红,是个在这个年代村里一抓一大把的名字。
性格也和传统女性的性子差不多,逆来顺受,人又柔弱,这一点从之前丈夫家暴她从来都不敢反抗,还在外人面前帮着遮掩就能看得出来。
而这样性子温柔,一向接受着以夫为天,一个家里要有一个男人做顶梁柱的她,却为了儿子不受委屈,死扛着一个人养大了孩子。
段青恩看着母亲,声音是独属于小孩子的软软:“妈妈,你想嫁人就去吧,我没关系的,其实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他掰出还有一点肉肉的手指头,认真给王秀红算着;“我今年七岁,上一年级,老师说国家是九年义务教育,就算没有你,我也能一直上学,等到初中上完了,如果成绩好,我还能拿到老师说的奖学金,如果成绩再好一点,老师说还能被直接免学费录取。”
“我花不了太多钱的,把我送到老家,要是怕我给叔叔添麻烦,可以送我去老师说的那种寄宿学校,我听老师说,现在不管是哪个学校,都有奖学金,只要我成绩够好,我能很顺利的一直在学校的。”
段青恩给出的是目前最不错的解决方案了,而他也有自信自己能做到。
不给老段家添麻烦,也不当王秀红的拖油瓶。
他肯定能找到一家又免学费,又有奖学金的学校,假期的时候不管是住在哪边都只是短期。
这些话可以降低王秀红心里的愧疚,让她能够理智选择。
反正不管她选择什么,她都是他妈,以后他还是会照样养着她。
王秀红看着将未来归归整整想好的儿子,心中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妈不改嫁,妈就带着你过。”
段姥姥刚才听着外孙子说的话都听愣了,想着这么一个小家伙,居然知道的还挺多。
现在一听见女儿说的话,立刻就急了:“诶哟秀红你怎么想的,青恩都说的这么清楚了,这孩子也懂事,不想着你吃苦,你自己一个月辛辛苦苦才赚多少钱,你就是死撑着不改嫁,你赚钱养家辛苦不说,也没时间去照顾青恩啊。”
王秀红却挺直了脊梁,擦掉从眼睛里掉出来的眼泪,认真道:“我要是改嫁,我嫁了人肯定还会再要孩子。”
“我现在觉得青恩是我最疼的孩子,那是因为我只有他一个孩子,也许刚嫁过去的时候,我还会想着青恩好不好,时不时的看看他,但是等我怀孕了,肚子里又有一个孩子了,我更加喜欢肚子里这个怎么办?”
段姥姥直拍大腿;“再要孩子怎么了,我还不是有你和你哥俩娃,我对你们都是一样疼啊!”
“可是我和我哥都是一个爹啊。”
王秀红想的很清楚:“我现在疼青恩,以后呢,以后我和别人是一家人了,天天对着的是另外的孩子,另外的家人,时间长了,我心里能不偏心吗?青恩已经没爹了,我不能再让他没娘,我和他住在一起疼他,跟我改嫁继续疼他,这是不一样的。”
“而且他爹走了,要是妈再改嫁了,就算是能正常上学,同班的小孩子肯定还是会瞧不起我青恩的。”
这一点王秀红非常肯定,她小时候,爹还只是身子不好卧病在床呢,人还没走,就有人骂她没爹了。
就连段青恩都没想到,看来这么柔弱没主见的王秀红居然想了这么多。
段姥姥听的眼泪掉的更厉害了,就这么带着段青恩抱着女儿大哭:“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眼看着都要熬出头了,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段父走的太仓促,而且也没什么纠纷,既不是他被车撞了,也不是上班的时候出的事,而是他在休息日出去喝酒,结果回来的路上从桥上掉下去了。
第二天都被泡肿了才发现。
警察也来查了,确定是一场意外之后,王秀红只能将丈夫的尸体送去火化,又往两边家里都打了电话。
段家那边的态度也都是震惊,毕竟虽然这个儿子和家里脱离关系了,他们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年轻就走了,倒是安慰了王秀红几句,也没说来看看。
而王家这边,老太太是立刻开始着手帮着女儿找再嫁人选。
要是段父之前对王秀红这个妻子好的话,她说不定还不会这么着急,对方一尸骨未寒就开始给女儿找下家。
问题是段父对她女儿也不好。
她女儿这么年纪轻轻的,长得也好看,没道理要守寡一辈子。
可惜,老太太到底还是没能说服了王秀红再嫁,只能遗憾的回去。
临走之前拉着女儿的手百般叮嘱要是有什么委屈了就打电话回来,反正千万别一个人扛着,要是抗不住了,不行她就来帮着带外孙子也行。
虽然她们都知道,如果老太太这样做了,第一个难受和受不了的就是王家大儿媳妇,到时候可能带不了几天,就又被催着回去了。
段姥姥哭过一场就走了。
王秀红擦擦眼泪,开始收拾家里。
段青恩就像是往常那样,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看着图画书。
这个家看上去是没了顶梁柱,但其实和之前也没差多少。
毕竟之前的父亲是个不着家的,下了班就去喝酒,大半夜的再醉醺醺回来,平时是一点家务都不做的。
而且他不光不做家务,还要跟个大爷似的让妻子伺候他,有时候喝多了酒吐一地,第二天还要上班的王秀红还不得不大半夜爬起来,给他擦身子,做醒酒汤,又去收拾地。
而要是这个时候他还没彻底醉死过去,说不定还要打几下。
作为丈夫,他对妻子不好,作为父亲,也从来没照看过儿子。
这么久了,王秀红一直都是丧偶式育儿。
也就是现在这个时期,她又是农村长大的性子柔弱了,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就忍不住跟他离婚了。
王秀红跟这个丈夫也是相亲在一起,没什么感情。
毕竟如果一个人天天打你的,你很难对他产生感情。
她哭,与其是说哭自己没了丈夫,还不如说是哭儿子没了父亲。
就算这个父亲对自己的孩子没多少照看,没了父亲的小孩子,在同龄人中到底是会被看不起的。
王秀红很快将家里收拾清楚了。
收拾好了,她擦擦眼泪,正准备做饭,门敲响了。
她过去打开门,见外面站着一个穿着小裙子的漂亮小女孩。
“阿姨好,阿姨我来找青恩,他在吗?”
“是雨轩啊。”
王秀红挤出一抹笑:“青恩在屋里呢,你去找他吧。”
郑雨轩熟门熟路的换了鞋,就跑到段青恩屋里了。
她从小和段青恩一起长大的,两人住对门,她来段家的时间差不多有自己家的一半次数多,也一点都不见外,直接就推门进去了。
“青恩,我来找你啦。”
段青恩正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听到稚嫩的女孩声音,扭头看过去,正好看到穿着小裙子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她比他整整高了半个头,身上虽然穿着小裙子,但气质一点都不温柔,而是带着一股子的彪悍,见到段青恩了,解下了背着的书包,严肃着漂亮的脸蛋上前,径直走到竹马面前,抱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这两天去我姥姥家了,刚回来,你没事吧?”
段青恩摇摇头:“我没事,其实我不怎么难受。”
原主年纪小,虽然知道人死了就是没了,但对着从不对他好声好气说话,偶尔心情不好还踹上一脚,甚至总在打他妈妈的父亲其实没多少感情。
他哭到睡着,纯粹是因为见到妈妈在哭,自己也跟着害怕哭。
两人也只不过是一年级的小朋友。
但可能因为家庭原因,都比同龄人早熟很多,郑雨轩点点头:“你不难受就好了,我妈妈叫我过来哄哄你。”
说完,她从书包里掏出作业:“你今天的作业做了没有?没做就一起做吧。”
现在正是放暑假的时候,老师一般会布置那种一天一做的作业,这样也是为了让学生们不忘记知识点,但是大部分,不对,应该说九成的学生都会疯玩一个暑假,然后在最后几天疯狂补作业。
这个时候的学生基本上放假了都是没有家长看着的,现在街道上的车子不多,家长们基本上自己的童年时期也都是没人看着度过的,而且民风还比较淳朴,基本上只要住在一个地方,周围人家就都知道跑过去的孩子是哪一家的,路过的人又是哪家的亲戚,要是碰见个生人带着熟悉的孩子走,是肯定要拦住,自然也不用担心孩子被人拐走。
所以,学生们可以肆意的疯玩一个暑假,然后最后几天再赶作业修罗场。
他们玩的东西就简单多了,农村的孩子都是上山下河,爬树捉鸟,城里的孩子就是聚集在一起,玩从大人那偷偷拿过来的扑克牌,弹珠,在地上画个线跳房子,小女孩们玩跳皮筋。
买一分钱一块的麦芽糖够小心舔一天,弹珠最多的人,就是小孩子们之间最厉害的那个人。
而还没玩够,补作业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每次赶作业赶到吐,都会说下次放假我一定早早的写完。
然而到了下次放假,也还是先照玩不误。
俗称拖延症,同样是这个时期还没有出现的词汇。
但因为家庭原因早熟的郑雨轩和原主是没有拖延症的,原主是乖,郑雨轩是听老师说了只有好好念书成绩好,以后考上大学才能出人头地,能够带着父亲去大医院看病,所以才这么努力。
也正是因为两人基本上不和其他小孩一起玩,而且郑雨轩的爸爸还没了一条胳膊一条腿,在这一片的小孩子里,他们不太受欢迎。
他们是不懂郑雨轩的爸爸是受了伤的,只知道郑雨轩的爸爸是怪人,即使他平时都戴着假肢,小孩子们也还是会远远看见他了就跑开。
郑雨轩有个怪人做爸爸,当然也是他们口中的怪人。
她也只不过是个小女孩,被人这样说过之后,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偷偷躲起来哭了一次之后,再出门看见那些小孩子,都抬起下巴一副“我才不想跟你们玩”的样子了。
郑雨轩是因为有个残疾爸爸被排斥,原主则完全是因为身子弱,性子怯懦了,她自己被人欺负了,都会摆出小刺猬的模样,要是看见原主被欺负了,也会把原主扯过来,让他躲在自己的刺猬肚子下面,谁来扎谁。
青梅竹马有很多对,但他们能即使长大了长久没见面还关系那么好,也大多是因为小时候,在这个最难受最低落时期被人排斥时的互相取暖。
郑雨轩来段家的次数太多了,基本上她都是白天段父不在的时候来,毕竟段父实在是脾气不好。
找出作业了,她熟门熟路坐在了段青恩左边的凳子上,拿着铅笔开始准备做作业。
段青恩见状,也收起了自己手上的本子。
郑雨轩眼尖看到了他的本子,惊讶道:“这是什么?”
段青恩把本子拿给她看:“我画的画。”
“真好看。”
郑雨轩家里没钱给她买课外书,她也只看过段青恩的图画本,接过了段青恩递过来的本子,看的十分认真。
上面正画着一只肥硕的大老鼠用长长尾巴卷着一个鸡蛋,一双眯眯眼明明很小,硬是被画出了几分奸诈和得意,显然很为自己能够偷到这个鸡蛋而兴奋。
而在它没注意到的上方,正有一双猫眼专注的盯着它,甚至还有一只抬起的爪子,肉垫旁边,是五个伸出的长长尖利指甲,透露着一股杀意。
这是一只花猫,身形矫健,即使只是蹲着都能看出来它是一只不胖不瘦刚刚好的猫,蹲着时,后腿能明显看出来绷紧了肌肉,显然,这只猫已经随时准备窜出去抓猎物了。
郑雨轩很喜欢的翻来覆去看个不停:“这个画的真好,青恩,你怎么这么厉害,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还会画画。”
“我看图画书看多了就学会了。”
段青恩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瞎话:“今天也是我第一次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