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觉若是这件事被嫡母知晓三人都要受责罚,也就放松了下来,神情不再如同方才那样仓皇,甚至还有闲心看起了远处风景。
席玉真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席二姑娘,神情却不如席三姑娘一般放松。
春日宴后,她回了院子,刚坐下没一会,外面伺候的丫头就走了进来,“大姑娘,夫人派人送了些经书来,说马上就是老太太忌日,想要让几位姑娘手抄经书送到佛堂烧下与老太太。”
“知道了,拿来吧。”
席玉真没在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吩咐人将厚厚一摞的经书拿给自己后,就执笔抄了起来。
在春日宴上,她就知晓二妹妹会将这件事告诉嫡母了,二妹妹看似口直言快,实际上却是在撺掇着她们去私会外面的郎君,三妹妹敢拉着表哥说话,她也一定会告密。
只是二妹妹之前虽然偶尔会使一些小手段,但如今闹得这一出,若是她们真的听了她的话私自找人,二妹妹也会将这件事闹出去,恐怕下场不是剪了头发做姑子,就是为保名节被家族逼着自尽。
她突然出手如此狠辣,只能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能让她这么做了,还对她有好处的……
席玉真正写着字的手下顿了顿。
只有婚事了。
嫡母一定是正在给她们操办婚事,她是长女,先操办的一定是她,二妹妹下了这么一个套打算毁掉她们,恐怕就是惦记上了这个婚事。
只是嫡母一向对她们不喜欢,绝对不可能给她们找个好婚事,可二妹妹又为什么这样做,她姨娘受宠,说不得是在父亲那听说了什么,这才动了心思。
一卷经书抄完,席玉真心里已经平静了下来。
毕竟她知道,就算自己看明白了一切,想的再透彻,也无法改变嫡母做的决定。
只能看命了。
席玉真怔怔看了一眼随着外面风吹进来而忽明忽暗的烛火,自嘲笑笑,继续垂眼抄经书。
——
“侯夫人本来还说要将大姑娘许给周家,只是后来二姑娘来寻夫人说话,仿佛是说大姑娘与三姑娘不安分想要勾引夫人娘家侄儿,夫人这才改了主意,又要将二姑娘许过去,现在正在另外给大姑娘选人家,听闻段夫人来过几次,像是要为她家大哥儿求娶大姑娘,只是她们说话时我不在屋里,也就没听清楚具体说的什么。”
一栋普通民居里,正有个络腮胡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听一个做丫头打扮的人说话,等到她说完了,丢过去五两银子,就打发了她:
“行了,知道了,这是你的赏金,拿去吧,以后若是你有什么消息还要来卖的,只管来,我们什么消息都买,只是要想要多的银两,你送来的消息就要足够大了。”
那丫头手拿着银子,脸上露出了喜意来,福了福身子,高兴的离开了这里。
屋内,络腮胡站起身,绕到了屏风后,对着刚刚落下笔的人问:“如何,都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那人站起身,将手上的这一张纸递了过去,奇怪道:“只是内宅争斗而已,做什么给五两这么多。”
“主子说了,但凡是忠义侯府来的人,无论给出的消息大小,银子都多给,让他们知道了我们大方,以后才会经常过来。”
络腮胡将纸张塞到怀中,“行了,我先走了,这消息要早点送到主子那去,这边就先交给你。”
“好,你去吧,帮我跟主子请个安。”
络腮胡出去了,那在屏风后的人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门口一个伙夫打扮的人探头探脑进来,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有人吗?我、我听说这里买消息……”
“有人,进来吧。”
那人习以为常的开始说开场白:“安居阁收这天下所有的消息,你给的消息越重要,我们给的钱也就越多,但若是你给的一分不值,那也就怪不得我们了。”
伙夫连忙道:“我的消息值得!很值得!是我偷听到的,就是、就是你们能不能不告诉别人,是我说出来的。”
“放心,安居阁只收消息,从不管来卖消息的人是谁,你可以说了,我会根据这消息的重要性来给你银子。”
伙夫还是有些害怕,可想到家中重病急需药钱诊治的老母亲,还是结结巴巴的,将自己偷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尚书大人的长子与他的第十五房姨太太偷情,我、我还听到大哥儿说,姨太太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大哥儿在外好像赌钱欠了许多债务,姨太太就偷了大人的私章,大哥儿拿了私章,打着尚书大人的旗号在外卖官,得了钱还债……”
记录这件事的人没在脸上露出诧异神情来,自从被主子救下,又被安置在这安居阁做事,他听到的奇葩消息太多了。
“牵扯到朝中官员,消息价值,10两。”
他直接隔着屏风将银子丢了出去,冷冷道:“我们会派人查证,若是这消息不真,你要小心你的脑袋。”
“真!绝对真!我亲耳听大哥儿说的!!”
伙夫保证完,拿着银两飞快跑了出去。
他要赶紧去给母亲请大夫买药。
——
络腮胡一走出院子就挑了两个担子,走到大街上开始叫卖,“桃花糕,好吃又好看的桃花糕,只有大户人家才吃的桃花糕哦……”
偶尔有人要买,他就停下,服务态度很好的包好油纸后,才卖给人家。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叫卖着到了段府门口,守大门的门房见了他连忙叫住,“卖桃花糕的,停一下,我买些。”
另一个门房诧异的看向他,“你还有银子买这些?”
门房讪讪笑笑:“我一个下人哪里吃得起桃花糕,是大哥儿院里派人来,说大哥儿想吃新鲜的桃花糕,要是有路过叫卖的就买些,有赏银。”
说完,他跑下台阶,买了桃花糕,“劳烦哥哥帮我看着点,拿了赏银,回来咱们对半分。”
“诶,你去吧。”
这门房带着桃花糕顺着小路一直进了段青恩的院子,他是府中最受宠的大哥儿,院子自然分的大,伺候的人也有不老少,门房过来时,段青恩正与贺立盛艺人一人躺了个椅子,两人一边吃葡萄,一边看话本子,旁边还有两个小丫头在一下一下的给他俩打扇子,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万恶的资本主义。
守院子的人接过了包着油纸的桃花糕,先让门房等等,过来送到了段青恩面前,“哥儿,门房买了桃花糕来,说是您吩咐的。”
“嗯,是我,赏他。”
段青恩随口应了一句,拿了个桃花糕就放进了嘴里,一旁的贺立盛看了眼馋,忍不住也拿了一个放进了嘴里。
“唔……味道正宗,不错不错。”
吃好了,他左右看看,实在等的不耐烦,起了身对着打扇子的丫头道:“行了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丫头们走了,他这才道:“青恩,你不是说你买了消息吗?送消息的人呢?”
“已经走了啊。”
段青恩吃着桃花糕,眼睛依旧在话本子上没移开。
“走了?!”贺立盛蹭的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没看到?他怎么就走了啊!”
“消息送到了,不走留着干什么。”
“消息送到了?什么时候送到的,我怎么没看到?”贺立盛简直要成了好奇宝宝,见段青恩还是眼睛方才书上看个不停,着急的从椅子上起来,一把把他手里的书拿了下来。
“我不是一直跟你在一块吗?为什么我没看到送消息的人?”
段青恩默默地将桌子上那盘桃花糕拿起来放在了贺立盛面前。
贺立盛盯着桃花糕愣了几秒,“这、这就是消息?”
“对。”
得了肯定答案,贺立盛立刻坐到了段青恩身边,拿起个桃花糕就掰开,掰开一个见没有,又拿了一个掰开。
“诶诶诶,你干什么呢!”段青恩直接把剩下的桃花糕护到了自己怀里:“我晌午可没吃多少东西,你别糟蹋我的桃花糕。”
“我找消息啊。”贺立盛小心看了看周围,确定下人们离的足够远了,才凑过来小声道:“那戏本子里面不都是这么写的吗?这种情况,消息都在纸上写着,然后纸就在糕点里藏着,掰开来,把纸拿出来,就成了!”
“你也知道是戏本子。”
段青恩又拿了个桃花糕放进嘴里,吃的两腮鼓起,显得十分人畜无害,“若是真的这么递消息,万一糕点送到别人手上了呢,或者万一送消息的不记得是哪块桃花糕里藏着消息呢?再或者,万一这糕点送来的时候正好有人,然后那人又想尝一口呢?比如说你,你刚才就吃了我一个桃花糕。”
贺立盛一想也是,洒了手,“那你说,这桃花糕怎么把消息带给你的,不藏在糕点里,难不成还藏在油纸里不成。”
“不用藏,我去买消息的时候说了,要是我猜中了,就送桃花糕来,要是我没猜中,就送枣泥糕,到时候看到枣泥糕,我自然会去买消息的地方问清楚的。”
“原来是这样……”贺立盛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说消息已经送过来了,因为看见桃花糕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自己猜中了。”
“你说你,你自己好奇想知道安居阁是怎么送消息来的,怎么让我去买,你自己不会买吗?”
“我这不是没银子吗?你就不一样了,父亲见了你就问你缺不缺东西需不需要赏,母亲更是把对牌都给了你,何等让人艳羡啊。”
贺立盛习惯性酸一句,又继续分析:
“怪不得这个安居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发展成如今这模样,果然是行事滴水不漏啊,连你这么一个没入朝堂也没功名的哥儿买消息,都如此小心。”
段青恩继续吃桃花糕。
贺立盛没得到回应也不气,继续念叨着:“我听闻朝中有人都在那安居阁买消息,据说他们消息卖的极贵,那些官员有钱买吗?”
“买不起,可以用别的消息换啊。”段青恩笑笑,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他们是官,得到的消息总会比平头百姓值钱。”
“也是,只是这么一买一换的,安居阁那肯定有许多消息,说不定还有家族幸秘,你说他们就不怕一些人发现自己的消息被卖了,跑去安居阁找麻烦吗?”
“没必要。”
段青恩吃饱了,打了个哈欠,“若是一些细微的小消息,得罪安居阁不值得,若是能够直接毁灭自身的消息,卖消息的人一定不会告诉他自己卖了他的消息出去,这个消息再现身,估计就是让对方粉身碎骨的时候了。”
“安居阁一旦发展起来,以后除非它的主人主动解散,否则没人能铲除它,各种消息汇聚其中,没人敢轻易下手,如果有想要自己不受威胁的官员,只管去买回来自己的消息就行了。”
贺立盛摸下巴,“可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就算是买回来,心里也安定不下来啊。”
“安定不下来也要安定,你这么想,加入你是一个五品官员,安居阁手上有对你来说致命的消息,你打算对安居阁动手,但你不可能直接杀上门去,肯定还要借助朝廷,而这个时候,一向收到消息最快的安居阁知道了这件事,他们手上有五品官员顶头上司的消息,你说,安居阁会不会利用这个上司,来对付想对自己下手的五品官员?”
贺立盛被他说的话弄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甚至还忍不住打了个颤,“被你这么一说,果然十分骇人。”
“还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自己没做亏心事,也不用担心会有把柄落在人手上。”
“之前我只知道盛京出现了个专门卖消息的,还真不知道其中有这么多讲究。”贺立盛笑着打了一下段青恩的肩膀,玩笑道:“看你说的头头是道的,不知道还以为这个安居阁是你开的呢。”
段青恩笑着拿起了一块桃花糕,“你又怎么知道不是我开的呢。”
“哈哈哈哈你可别开玩笑,行了,既然知道了安居阁怎么递来的消息,我便先回去了,真不知道这安居阁突然出现是想做什么。”
贺立盛告辞了,院子里只剩下了段青恩。
他打了个哈欠,拿起了桌上的戏本子和桃花糕,对着下人道:“我要去睡一会,谁也别进来扰我。”
“是。”
下人们都答应了,他推开门进了屋,上了榻,将包着桃花糕的油纸拆开,在上面洒了水上去,那上面便渐渐显出了字来,赫然是如今没有的阿拉伯数字。
等到字全部显出来了,他又打开戏折子,按照顺序挨个翻页,又将里面透露的信息写在了纸上。
【关东大旱,当地官员瞒而不报,灾民闹上官府,朝廷以造反罪名论处】
【赋税涨后,北城太守不忍百姓活活饿死,未曾逼迫百姓,前日,他被责令回京,赐下毒酒】
【贵妃兄长侵占民田,百姓告发,高成冰高大人递折子与上,三日后,高大人死于惊马,告发百姓家中起火,全家一十二口无一幸存】
短短的三行话,其中消息却惊人无比。
在繁华安宁的盛京背后,也不知藏了多少冤魂与仇恨。
段青恩看向了了最后一行话。
【汝城已起兵造反,只无银两支撑,也无人引领,敢问主子,是否要助其一臂之力】
看来,他的这位下属倒是聪明,知道他为什么要建立安居阁。
段青恩将这一张写满半张的纸张重新铺到桌子上,用笔沾了墨,慢慢将那些字用墨水盖去。
最终,在半张黑漆漆的纸上,点了一轮新月,又在空白地方画了森林小河流,河边还有一只老虎正低下头喝水。
正在描画着老虎身上的斑纹,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一个丫头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段青恩眼未抬,只淡声问:“我不是说别来扰我吗?”
那丫头吓得一个激灵,很快反应了过来,自然上前将一盘子糕点放在了桌上,“奴婢瞧着哥儿喜欢桃花糕,就又让厨房做了一些,想着先悄悄地放进来,等哥儿醒了再吃。”
她眼往桌子上的那副画上瞥了眼,“哥儿不是说睡觉吗?怎么画起画来了?”
“怎么,我要做什么,还容得你来置喙了?”
段青恩笔尖还落在纸上,拧着眉不满的望着她:“我记得你是母亲身边的人,母亲一向会调教人,怎么你却如此不规矩?”
“哥儿,奴婢也是担心哥儿……”
丫头没想到他会生气,吓得身子一抖,直接跪在了地上,“夫人、夫人送奴婢来伺候哥儿的时候说了,要奴婢时时刻刻谨记哥儿喜欢什么,爱什么,奴婢也是瞧见哥儿喜欢这桃花糕,才想着去厨房做一些来让哥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