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多说废话,一路走过来直接就说:“新药研究的差不多了,你要不要到后面去看看?”
说完,她看了一眼周围的孩子们,脸上也带上了笑意:“这些孩子还真是喜欢你,每次你来了,他们高兴的跟过年一样。”
段青恩笑笑,“孩子是最知感恩的,他们感激我,看见我了自然高兴。”
他与妹妹一道往后面走,走着走着,突然注意到了段青秀身上的男装,有点奇怪道:“怎么穿成这样?”
“女人的衣服全都是裙子,不然就是旗袍,要不就是一层又一层厚重的不行,穿着干活不方便,我就买了男人的衣服来穿。”
段青秀说着,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怎么样,我穿着还行吧?”
“还行是还行。”段青恩看着妹妹这比个男人还要英姿飒爽的样,再回忆了一下之前她那副柔弱的知书达理小公主模样,有点犹豫的开口:“你这样,文博回来会不会有意见?”
“他才不会呢。”
段青秀皱了皱小鼻子,此刻脸上才有了被娇惯长大的自信来,“哥哥你不是知道我们有通信吗?他知道我这样,还鼓励我,说我做得对,女人本来就不比男人差呢。”
“那我就放心了。”
段青恩笑笑。
要说起来,还是段青秀这个妹妹带给他的惊喜最大。
薛文博上战场前,她还是一个穿着华贵服饰,被家人宠着捧着娇养着的小姑娘,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明天去聚会穿什么衣服才能艳压群芳,逛街去哪里才能买到喜欢的首饰。
母亲疼爱她,哥哥宠着她,丈夫又是百依百顺的,可以说她过的完全没有遗憾,也不需要改变。
但知道薛文博要为了保卫家国弃文从武上战场后,自己的哥哥又开始建造工厂给战场上的军人提供物资之后,这个娇养长大的小公主就下决心要改变自己。
她无疑还是有点天真的,因为从小在国外长大的缘故,她读过许多爱情书籍,她认为自己与薛文博就是灵魂吸引来的爱情。
因此,当薛文博要改变灵魂时,段青秀也愿意改变自己来迁就他。
他在前方保卫家国,她就在后方做他的后盾。
因为每个星期工厂都要将物资运送到战场,段青恩就公器私用的夹带信件过去,有他写给薛文博的,也有段青秀写给丈夫的。
薛文博会与自己的妻子分享战场上的一些小事,他是个贴心的丈夫,从来不会说我今天躲过了一颗子弹和我的战友不幸死掉了什么的,而是会努力的在生活中挖掘一些趣事分享。
比如说他曾经有一次就寄回来一封信,段青秀十分羞涩又开心的拿给段青恩看过,如果用大白话翻译一下的话,大概就是这样:
【我的爱妻你好吗?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想念你的声音,想念你对我说话的样子,但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我必须留在这里打仗,不过没关系,我的一个战友学过画画,在空闲的时候,他会教我画画,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我能画下你的样子。
除了这个会画画的战友,我的战友们还有很多厉害人物,他们让我敬佩,其中一位还是留过学回来的,这让我想起我的大舅哥,你的亲哥哥,他们都是一样的温和好说话,平时,这位战友会教我们学外语,我学的很快,还被他夸了。
还有一位战友,他会弹钢琴,但这个就没有办法在战场上学习了,不过也没有关系,我背下了学钢琴的方法,比如现在我知道了哆瑞咪发嗦,等到战争结束,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学。
说了这么多,我也有些感慨,仔细想想,人这一辈子,也只不过能活个几十年,既然同样都是活几十年,碌碌无为也是活,努力拼搏也是活,那为什么不在活着的时候多学习一点东西,多充实一下自己呢?也许学的时候会觉得很累,很难受,但是等到学成了,等到你能熟练用出这项技能的时候,心中的满足感是无法言喻的。
当然了,虽然说了那么多,但我学这些,其实都是有原因的,我想学画画,在湖畔边,画下你美丽的脸庞,我想学外文,以后等到战争结束,当我们一起出国旅行时,我就是你的口,我想学钢琴,听战友说有一种钢琴叫做四手联弹,等到日后,我渴望与你坐在一起,我们两人一起弹出一首优美的音乐,只要想想这个画面,我就感觉十分美好,我的爱妻啊,请你再忍耐没有我的日子,等到战争结束,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变老,我会每天给你送上一束鲜花,就像是年轻时那样,为了我们的美好未来,请耐心的等待我回来吧。
爱你的丈夫。
xxxx年x月xx日】
那封信一共有三张纸,其中两张都是薛文博用着各种词汇来幻想他和段青秀以后的生活会有多么多么美好,他有多么多么爱段青秀。
不得不说,后世很多人都将民国想的太古板了。
这个年代的进步青年如果想要示爱的话,那简直太容易了。
他们用着看似十分隐晦的文字,大把大把描写着自己的爱。
就光是以前段青秀与薛文博恋爱时,就曾经为了写情书请教过段青恩,单身狗的段青恩给不出什么有用意见,只能眼看着薛文博自己在那写下【你是我的手,是我的心脏,是我的整条命】等等言论。
他不是油腔滑调,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这可能就是这个时代独有的特色了吧,反正无论是放到古代还是后世,这种模式的情书都再也没出现过了。
而段青秀之所以给哥哥看丈夫写给她的这封信,是因为她在看完这封信之后意识到了丈夫的蜕变。
作为一个同样的进步青年,段青秀立刻决定自己也要改变。
她买了钢琴,开始上钢琴课,又学习绘画,也学了薛文博说的那个国家的语言。
之后,她觉得这还不够,她的丈夫这么有思想觉悟去了前线,虽然她体力跟不上不能去前线,但也可以做一点别的。
比如去段青恩的工厂做事。
在跟哥哥提出这个想法时,段家小小姐的要求很淳朴,她想要当一名优秀的工厂工人。
天知道段青恩当时看到细皮嫩肉的妹妹穿着蓬蓬裙跟自己提出要当工人时的心情。
最后段青秀也没有当成工人,而是在段青恩的示意下接手了出产药品的工厂。
她好歹也是出过国的,又有着一颗想要学习的心,段青恩给了她一大堆书,段青秀就乖乖听哥哥的话啃书去了。
而工厂里的研究员们都能称得上是她的老师,她肯学,长此以往,未必就不能成为一个研究员。
段青秀还在说,“我写了信给文博,问他如果我想剪短发他有什么意见,他十分同意,还说我有这样的想法很好。”
说着,她又羞涩的笑了。
即使穿了男装,在许多工人眼里看来十分严厉,段青秀还是那个会因为丈夫的一句夸奖而高兴羞涩的小姑娘。
段青恩点头,“想剪短发很好,也方便一些。”
因为丈夫与哥哥都没有意见,段青秀彻底定了心,决定等到今天下班之后就去把自己的长发剪掉。
兄妹两个一起到了后面,这里与忙碌的工厂完全不同,装备齐全的设施,注重消毒的环境,还有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研究人员走来走去的身影。
这些研究人员大多都很忙碌,见到他们也都只是点头示意,就匆匆离开。
段青恩跟着段青秀一直走到了最后面。
那里站着许多人高马大的人,类似保镖与守门人的角色,见到他们了,沉默的放行。
门一推开,听到声响的研究人员下意识抬头,见到段青恩了,脸上立刻露出了狂喜的笑意来,“院长,我们研究出来了!!”
“这么快?!”
段青恩几步上前,脸上也有着高兴,看向了许多人一起研发出来的成果。
“快速投入生产吗?”
满头白发的老人眼中有着欢喜,身子都因为剧烈的兴奋而微微颤抖着,他兴奋的念叨:“只要有了它,我们可以治疗很多疾病,而且还能送到战场上去,这能救下多少人啊!!!”
他之所以来到段青恩的工厂,就是因为看到了他在源源不断的生产一些东西支援前线。
按照如今段青恩的工厂规模,就算是他不生产那些战争用品,也照样可以赚钱,甚至赚的更多。
因此,在知道段青恩打算研发一些针对伤者的药物之后,他就来了。
现在,他知道自己没有来错。
“已经用小白鼠做过实验了,人体实验还是要做的。”
段青恩望着它,没有被喜悦冲散了大脑,“这些都是要送往战场给伤者的,绝对不能出意外,一定要万无一失。”
“人体实验?”
在一旁的段青秀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段青恩一眼就看穿了妹妹在想什么,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头。
“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说将这种药物的药效散出去,告诉人们能够治疗什么疾病,再说清楚现在只是刚刚研发出来还不稳定,请患病的人自愿前来试药,我们会给出一定的报酬。”
老者一双眼中的喜色没有改变,赞同的点了点头,“是该这样的,该这样的。”
他问段青恩,“这是你提出的,也该由你来命名,给它取个名字吧。”
段青恩:“青霉素。”
“就叫它青霉素。”
——
“听说了吗?段家好像研究出来了什么药物,能治好肺炎,你家那口子不是得了肺炎吗?要不去试一下,反正不要钱,而且如果有人愿意试药的话,还能得银钱。”
“诶,老六,你要不要去试试,我今天在街上听说……”
“这孩子年纪小,又是咱们的独苗苗,他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你就听我的,死马当作活马医,抱着孩子去那试试,万一真的治好了呢……”
大街小巷,一路走过来,大家都是在讨论青霉素的。
而在一所被炸毁学校,目前只是一片狼藉的砖瓦面前,正有一个看上去十岁大的男孩抱紧了怀中孩子,警惕的看向了对面的父母。
“丫丫反正也治不好了,你就让他们带着她去试试吧,万一织好了呢,能得钱,还有粮食呢。”
男孩将怀中的妹妹抱的更加紧了,近乎尖锐的回答着:“你们是不是又想要丢掉她了?丫丫没病的时候你们就像把她卖出去,现在她病了,又见天的想着把她扔了,鬼才信你们是真的想要治好她。”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人说。”
他的母亲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娘不是解释了吗?咱们家反正也没有粮食了,与其一家人一起饿死,还不如把丫丫卖了,好歹也能换一点粮食回来,她也能在主家吃饱了,你弟弟妹妹都那么小,你就忍心他们都饿死吗?”
“那为什么非要卖丫丫,你为什么不卖掉我!”
男孩还是不肯将妹妹交出去:“上次要不是我回来的早,发现你们要丢了她,丫丫现在早就死了!!”
“她得了病,早晚是要死的,现在留在家里也只是受苦。”
他的父亲闷闷的回了这么一句,苦难让他年纪轻轻头上就满是白发,眉间的皱纹更是能夹死苍蝇,看上去不像是三十岁,而更像是五十多的。
对着向他们露出警惕的儿子,他没有生气,只是耐着性子讲道理:“你要是真的心疼妹妹,就把她给我们,让我们带着去军医院注射药,你就算是这次扣住她不让她去试药,她也还是要死的。”
“是啊,医生都说了这个病治不好了,还不如试一试,如果好了,丫丫病也好了,咱们家里也能有粮食了,要是好不了,好歹还能拿些粮食。”
无论父母怎么说,他们的长子都不肯答应,显然对着上次妹妹被偷偷丢掉的事耿耿于怀。
“哪有那么好的事,免费帮人治疗不说还给钱给粮食。”
他刚说完,怀中的女孩就轻轻咳嗽了一声,从咳嗽声可以听得出来,她已经虚弱的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哥哥……”
烧的迷迷糊糊的女孩难受的动了动,“丫丫难受……”
男孩也只不过才十岁大,抱着一个孩子本来就吃力,她这么一动,他险些没有抱的住她,连忙一屁股坐在砖瓦上,一双眼里满是血丝与泪水:“马校长说了,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才不相信!”
他说完这句话,眼中的泪更加多了,只是被主人强行抑制在了眼眶中没有流下来。
男孩紧紧靠着身后的砖瓦,就像是靠着能够保护他们的人,“我不信你们,我才不信!”
他们正对峙着,一辆黄包车从这边路过,车上的人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叫了停车。
黄包车停下了,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他上身穿着衬衫,下身是西方的裤子,即使这些衣服并不怎么紧致,也能看的出来他身形修长,肩宽腰窄腿长,这个时代的人审美还没有形成,只知道他十分的有气质,看着就像是一个富贵人家出来,经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少爷一样。
一看见这样与他们不同的大少爷下来,无论是那个死咬着不肯松口的男孩,还是他们的父母,都下意识的闭上嘴没再说话。
段青恩却没有多说什么,只目标明确的对着男孩伸出手,“能不能让我看看这个孩子?我是医生。”
男孩狼一样的眼眸警惕又小心的上下扫视了段青恩几圈,也许是他身上温和的气质让他放松了警惕,也许是他觉得自己和妹妹身上并没有什么可以让这个大少爷图谋,最终还是僵硬着手臂,将一直护着的妹妹露了出来。
等见到段青恩打开了随身带着的箱子,里面都是看着就十分昂贵的医疗器具后,他身子放松了下来,眼中同时带上了焦急,急促的将妹妹患病症状和之前医生下的诊断说清楚了,就眼巴巴的看着正在给妹妹看诊的段青恩,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哭腔:“医生,我妹妹可以治好吗?”
“她之前一直很有精神的,虽然在发烧,但是还能干活,就是这几天,饿肚子了,饿了两天,才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之前对着父母还能强硬起来,对着面前这个很可能救下自己妹妹性命的人,却下意识的求了起来。
并不是以弱对强,只是这段时间,他撑得太难受了。
先是妹妹要被卖给别人家,他好不容易拦住了,又拿出了自己做工的粮食才让父母放弃这个想法。
如果他没有读书,没有知礼,也许还不会觉得没吃的卖妹妹有什么,但他读书了,他知礼了。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知道妹妹会被卖到哪里去。
那天,看见父母带回来的人要把妹妹带走时,他就懂了。
这个人不是买妹妹当丫头使唤的,而是为了当女人。
她才五岁,小小的一个。
这不是尊严的问题,是能不能活下来的问题。
好不容易拦住了,他每天四处做工,拿了钱回家,希望这样能保住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