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篇信下来,就表达了一个意思:你爹我为了前程把你给卖了,但是你不能不高兴,你得开开心心的配合我被卖。
张道远能高兴才怪。
也得亏他性子开朗,郁闷了一会就将这件事丢出了脑子,不然说不定还真能被气上一场。
“这位小姐多大年龄?道远兄你虽说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如今又年纪轻轻便是举子,但之前因为张大人的事,一直耽误到了现在,这家小姐是比你小了几岁?”
“不是,她与我同岁,之前我爷爷生病时,父亲就仿佛在与她家有联系,只是那时祖父病重,我心里烦闷,就写信回去说如今祖父年纪大了,一切以祖父为重,这才没提。”
说到这里,张道远也疑惑起来:“我也奇怪呢,怎么都过了几年了,居然旧事重提起来了,按理说,这位姑娘年纪也该出阁了啊,不过她家老太太几年前过世了,也许是因为守孝耽搁了。”
“诶,不说这个了,反正也是父亲定下的婚事,我想再多也没用,青恩,来,我们喝一个,感谢当初我祖父重病时你请来了大夫,昨日祖父还在与我说,不能因为日子久了就忘记你这恩情。”
“举手之劳罢了,何必客气。”
段青恩举杯跟张道远碰了一个。
几年前,张道远的祖父病重,大晚上的大夫都不在医馆,小厮慌乱中寻到了县学,张道远也慌了神,慌里慌张的赶了回去。
还是段青恩见情况不对,直接借了一个夫子的马,半夜骑马去了大夫家把人带去了张家,这才救回了张家祖父。
因为这件事,平日一向是比较高傲谁的话都不听的张道远对段青恩的意见总要多几分考量。
比如说现在段青恩正在建议:“正巧银翠楼还未下灯,我们也喝的差不多了,不如一同去逛逛,顺带帮儒宵掌掌眼,选个好首饰给那姑娘。”
“好,正好醒醒酒。”
张道远一口就答应了,还大言不惭道:“说起这个首饰,我特别有心得,毕竟每年我都买首饰给祖母,样式好不好啊,重量足不足啊,是不是镀金镀银这些,我全能看出来,走走走走,儒宵,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挑个大气又端庄的,保证那位姑娘喜欢。”
“来来来,师兄,快起来,别这么慢,来道远,我们扶着师兄。”
于是乎,明明要首饰送未来娘子的人是马儒宵,结果他自己倒是害羞迟疑,反倒是段青恩跟张道远,俩人一人拖着青年一根胳膊,别提多积极了。
到了银翠楼,见张道远果真对这些首饰十分了解,段青恩也不客气,拉着他帮自己挑了几件。
送君君的,送母亲的,送奶奶的,还有两位伯娘。
段四叔从前几年就一直在帮着段青恩做事,算是家里这个辈分唯一一个知道段青恩身家的人。
也许是沉迷赚钱的快乐,他一直都没有要成婚的打算。
段爷爷段奶奶有四个大孙子,又知道段四叔跟着段青恩干,是家里四个儿子中最有钱的,只要想成婚随时可以,完全不用担心娶不到媳妇,于是也不着急了。
于是段青恩也完全不用去操心要给四婶什么礼物了,按照家里人的性格和张道远的各种建议买好之后,就开始怂恿也买好了东西的马儒宵。
“我们明日清晨就要走,万一赶不及呢,师兄你现在送过去,说是怕明天来不及见面,这才大晚上的过去,那家姑娘说不定还要觉得你体贴。”
马儒宵之前光是想想送给未来娘子东西就已经够羞耻了,更别提大晚上的刚买完就急吼吼送过去了,白皙脸上红着站在原地,吭吭哧哧的不敢去。
“这……夜都深了,她家人怕是都歇下了,这么晚,再去叨扰,不好。”
俊秀的青年手上紧张的握着首饰盒,紧张的话都有点说不利索:“我们都没见过面,第一次见面就是晚上,不端、端庄。”
“哪里就晚了,天色才刚刚黑下来,哪家也不会这么早就睡,女子才要端庄呢,是师兄你去找人家姑娘,又不是人家姑娘来找你。”
段青恩用着两人熟悉的语气怂恿:“何况你们都已经正式下定过了明路了,双方父母都是知晓的,再说了,师兄你正儿八经的上门拜访,又不是偷偷见面,直接走正门,先拜访了伯父,再跟伯父提出买了礼物想送给订了婚的未来娘子,伯父只会觉得你知礼和晓得疼人,高兴还来不及。”
整个县学都知道,只要段青恩想要说服一个人,那最后结局绝对是说服成功的。
平日里,他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实际上一张嘴,死人都能给说活了。
张道远看着已经开始渐渐意动的马儒宵,也加入了进去:“青恩说的没错,正大光明的拜访,又是定了亲的,只要不越礼,这怕什么,大不了,就让姑娘带几个丫鬟站在屋里,你们敞开了门说话。”
“你想,你买了首饰,赶着夜路到了姑娘家,就是为了把这件首饰交给她,姑娘心里一定高兴。”
段青恩接上:“没错,若是要等到明日,四处急急慌慌的,恐怕是赶不及,就算是赶上了,也来不及说上两句话,今晚就不一样了,我们身上有假,多晚回去都没事,师兄你把首饰给了人家,再说两句心里话,说自己心里也是重着这位姑娘的,待得金榜题名就回来迎娶,以示诚意。”
马儒宵脸还是红红的,但身体却很诚实的跟着两人一起走出了银翠楼。
“你们与我一道吧,我一个人,实在是……”
实在是不好意思登门啊。
“自然要一道。”
段青恩一把拉过张道远:“道远,走,我们也拜见一下儒宵的日后岳父。”
张道远之前还真没想着一块过去。
但段青恩和马儒宵都要他跟着,他也就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走走走。”
反正他们都是举子,不管到了哪里,都能拿得出手。
——
马儒宵定下的未来娘子是吴家娘子,她父亲只是个举子,并未选官,但与马先生交好,两人互相知道对方品行,马夫人又时常去吴家做客,见过吴小姐很多次,对她十分喜欢。
马先生还是有点清高的,虽说儿子考上了举人可以迎娶官宦之女,但他一向觉得,比起家世,娶妻娶贤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在问了马夫人这位吴小姐的品行处事之后,就与吴父通了气。
凭空掉下来一个人品好的举子女婿来,吴父自然不可能不答应,于是,婚事就这么顺顺当当的定了下来。
吴夫人见过马儒宵,也满意他的人品才华,但因为七岁不同席,马儒宵和吴小姐之前是从未见过面的,于是吴小姐心里就难免有点忐忑,知道这门婚事后,一面在心里想着未来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边又害怕她婚后过的不好。
马儒宵他们过来的时候,吴小姐正在灯下看书,她本就喜欢书,父母亲也不拘着她,以前还未她请过夫子,只是后来年纪大了要避嫌,女夫子又不好找,这才开始自己自学。
正安静看着,伺候吴小姐的丫头带着满脸笑推门进来了,“姑娘,方才我去取水,碰巧瞧着有客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谁,姑娘要不要猜猜?”
吴小姐有些奇怪的放下书,看了看外面天色:“既是晚上了,家里怎么会来客?”
“可不正是呢,奴婢也奇怪的紧,这才去打探,结果一问,竟然是马家的公子带着两个同窗来拜会主君。”
吴小姐手一抖,之前还平缓跳动的心脏紧张跳动起来,羞的声音都在颤:“这么晚了,马公子过来做什么?”
“方才已然去主厅了,怕是此刻正在会见主君呢,姑娘你别看书了,快些起来,奴婢帮你好好打扮打扮,过会说不定主君要叫呢。”
“胡闹。”
吴小姐站起身,摸了摸烫红的脸,强撑着训斥:“那是外男,父亲怎么可能会叫我见客。”
“姑娘都与马公子定亲了,怎么能算作外男,夫人之前不还说,怕姑娘与马公子面都见过便嫁了过去,婚后生疏吗?若不是马公子明日就要走,还要让马夫人带着公子前来家中与姑娘见上一面呢。”
吴小姐也知道这个道理,她一边觉得这么晚了,马儒宵总不可能是为了她才过来,一边又心中怀有期待,最终还是红着脸站起来,任由丫头打扮自己。
无论如何,女子总是想要让自己在未来夫君面前看上去漂漂亮亮的。
而外面主厅里,吴父也在听到小厮通报后有点诧异。
这大晚上的,也不逢年过节,马儒宵过来做什么?还带了两个同窗,难道是来借宿的?
也不对啊,马家又不远,若是借宿,直接住在马家不就好了。
他想不通,索性不想了,换上外袍就出来了。
几人见了面,段青恩他们三个规规矩矩行了礼,寒暄了两句,脸通红的马儒骁就被段青恩跟张道远推了出来。
吴父眼瞧着底下的未来女婿脸红的都要滴血,支支吾吾半天,手还藏在袖子里仿佛是藏着什么东西一样,心里就是一咯噔。
难不成是这马家小子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来退婚来了?
他索性直接问了:“贤侄啊,你今日来此,可有事?”
马儒宵更加紧张了。
好在段青恩一直站在他后面悄悄戳他的腰,催促他快说,最后,生了一张俊俏脸蛋的举子到底还是结结巴巴的说出了这个在他自己看来十分无礼的要求:
“学生想、想见吴小姐一面……”
“见面?”
吴父还真没见过未婚夫上门跟岳父求见未婚妻的,看马儒宵已经满脸自我羞耻的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的模样,他倒是没生气。
“这大晚上的,贤侄来我府中,就是为了见小女一面?”
“我、我……”
马儒宵感觉自己都站不稳了,要不是段青恩还在后面疯狂用手戳他,他都想直接夺路而逃了。
“我今日知晓了婚事,便去点翠楼买了一件首饰,想要当面送给吴小姐,因、因为明日清晨我们便要启程,怕时间赶不及,这才深夜叨扰,还请伯父莫要怪罪。”
说完,这孩子战战兢兢的行了礼,不知道是不敢还是忘了,就这么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直没起来。
这青涩的样子都把吴父给看笑了。
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毕竟之前他没少见马儒宵,知道他正常情况下是个什么样子,行事得体,应对自如,是个好孩子。
可见他也只有在这男女之事上才会如此。
未来女婿是个知道疼人,性子羞涩的人,总比不将自己女儿当回事,肆意花场的人要好。
知道马儒宵为什么来了,吴父又老神在在起来,对着一旁伺候的人:“去,叫姑娘来正堂。”
说完这句,他又想起什么,快速凑到小厮耳边低声加了一句:“跟姑娘说,帷帽不用戴。”
男子嘛,都是看脸的。
所谓的一见钟情,那都是基于对方相貌好看的份上。
想想看,戏本子里,许多千金小姐见了长相俊俏的书生,书生捡起她的手帕还给了她,小姐就一见钟情求父母做主要嫁过去了。
若是换成一个大腹便便,相貌丑陋,还有狐臭的书生捡起了她们的手帕,一见钟情不可能的。
换成女子也是一样如此,他自己是男人,也自认对男人十分了解。
而吴父对自己女儿的颜值很自信,虽说这门婚事已然定下了,但未成婚前的懵懂爱恋和成婚后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这是他唯一的女儿,自然要替她多做打算。
“是。”
小厮下去了,吴父又笑着看向段青恩张道远两人,“今晚夜色不错,不若就让儒宵在这等着,我们三人去院子里赏月。”
“是。”
虽然过来的时候看见天上黑漆漆的压根没月亮,但段青恩跟张道远还都乖乖跟在吴父身后一道出去。
院子正对着正堂门,吴父带着他们坐在了石凳上,又让人送上茶果点心,开始一本正经的跟他们说学问。
说是说学问,但从他们这么角度,完全可以清晰看到正堂里正等着的马儒骁。
这下两人算是知道吴父为什么要来赏压根没出现的月亮了。
可以想见,等一会吴小姐来了,两人说话时自然不可能关门,吴父可以全程监督两人,又不会听得到他们说话,可谓是一片苦心了。
不光是为了监督两人别越礼,也是为了他们的名声,虽说订婚了,但到底读书人比较讲究。
这样加上小厮,至少有十几双眼睛注视下的亲切会面,才能让以后要是有人提出来时,吴父能轻松挡回去。
在他们坐在黑漆漆天空下“赏月”时,正在屋中忐忑等待的吴小姐也迎来了叫她去正堂的人。
她心跳的更加快了,感觉耳垂都在羞的发烫,虽然猜到了,但还是问道:“父亲可有说为什么叫我过去?”
小厮恭敬道:“主君只让小的来请姑娘。”
他不直接说是马公子过来,只应道:“主君说,姑娘不必带帷帽。”
吴小姐脸更红了。
她羞怯的迈开步子,迎着正堂去了。
于是正在“赏月”段青恩与张道远就看着一位姿态窈窕,走路姿势十分优雅的女子从走廊那边过来,径直进了主厅。
因为吴父也在看那边,所以两人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围观好友与未婚妻见面。
一进去,吴小姐对着马儒骁轻轻福了个身,从他们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吴小姐的背影,而看到她正脸的马儒骁却像是看呆了一样,硬是愣了好几秒,才慌里慌张的也行了礼。
两人恪守礼仪,倒是没离的太近,但面对面的说了好一会话。
段青恩他们听不到,但也能看的出来,马儒宵都快紧张死了,额头甚至还沁出了汗,但从表情来看,他情绪十分亢奋。
而正厅中,马儒宵紧张的说了几句话才想起什么,又连忙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首饰盒递了出去。
吴小姐愣了愣,接过了首饰盒,脸也更红了。
面前的未来夫君还在说:“这是我今日去买的,因为此前未见过姑娘,便问了母亲,买了这个发簪,送与姑娘。”
吴小姐拿着首饰盒,满脸羞怯的缓缓福了福身:“多谢公子。”
马儒宵又结结巴巴的,将之前段青恩教自己的话说了出来:“明日我便要上京赶考,也不知能否考上,但请姑娘安心,一尘埃落定,我便立刻回乡,迎娶姑娘。”
吴小姐脸更红了,声音细细的回了一句:“是,我等着公子。”
两个大红脸相对了好一会,马儒宵看着吴小姐那清丽面容,又险些看呆了。
吴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抱着首饰盒匆匆一福身,就用袖子捂着脸小碎步离开了这里。
吴父远远看着未来女婿那呆呆站在门口望着自己女儿背影的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