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上来的痛心,还有恨铁不成钢。
“你是我的亲人,我只考虑你就够了,他有什么感受值得我考虑?他与我有任何干系?我培养你是为了什么,让你因为一个外人来跟我顶嘴吗?不管他本来喜不喜欢你,他今后只会喜欢你一个,结果是好的不就够了,还在意这许多做什么?”
晚晚奇怪地看向四叔,她不敢相信,这会是由一向敬爱的四叔说出来的话。
她意外,又觉得合乎四叔冷血的情理。
她说:“请解开他身上的蛊。”
“别想了,我不会解的。”
她定定看着四叔,数他脸上的细纹。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斑驳的痕,每一道都写满固执。
“那好。”她退了一步,“你不解,我自己学。”
“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他回报同等爱意,如果一定要回报,我只希望他的喜欢是发自心底。”
“如果他的喜欢是假的,因为一些原因而制造出来的假象,那我宁可不要。”
“玻璃制成的钻石也很闪耀,人们还是会去追逐钻石,追求它的高净度,这是为什么?”
“因为越纯粹的东西,越具有价值。我要的不单是一段感情,我要的是同样的东西。”
“——可惜,这些四叔你不会懂,不过没关系。”
“该学的,我都已经学过,解不开情蛊,我还可以杀掉我体内的蛊。”
四叔脸色一变。
晚晚的语气满是轻松自如:“他解脱之后,发现确实是不喜欢我,那也无所谓的,喜欢一个人,光是看他开心快乐地过着,就已经足够。”
她站起来,向四叔告别:“我回去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直到她走到门口,手已经搭上门把手,身后才传来一声厉呵。
“站住!”四叔瞪大眼睛,“你还想为了他,杀死母蛊?你知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我知道。”
这是医蛊在医人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用的一招。
任何蛊都有其特定解法,当一个蛊实在解不出来时,为了救人,才会选择这个方法。
蛊乃虫毒,精心炼制而成的蛊,都有其特定毒性。
一旦选择杀死体内的蛊,则代表此蛊会迅速扩散它的毒,在短短时日爆发出它最强的效果。
病弱者,可能根本撑不过去。
身体康健者,活人气息也要去掉九成。
是为常人所不能承受之痛。
医者仁心,谁会舍得让病人尝试这些,生病本就让人痛苦,治病更应尽量让人免去这一切。
可她却为了他,承受这样的痛?
“你……你敢!你说这话,对得起木家先训,对得起肩上担的责任吗?你如此任性,不配做木家的继承人!”
晚晚转过身,面向四叔:“你不想我这样,就请解开他的蛊。”
四叔缓缓坐下,沉静良久,在熏香的作用下,才平复情绪,淡淡开口:“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何时给他下的蛊吗。”
“是,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的话。”
四叔站起身,烧了一壶开水。
在水壶滋滋作响的时候,他伴着杂音,一点一点,揭开了那段被他尘封多年的旧事。
“那是在你出生几个月,而他才刚刚出生的时候。”
“木家并不是彻底与世隔绝,在外界,也有人能联系到我们。”
“我记得很清楚,十八年前的一天,我接到了陈医生的电话,他跟我说,他接生了一个婴儿,可惜天生命短,恐怕活不过百天……”
陆家只得了这一个儿子,陆夫人身体不好,恐不能再生。
唯一的血脉,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陆家有钱有势,花高价聘请医生救治儿子,可惜,没有任何希望。
所有人都告诉他准备后事。
陈医生与陆振川是朋友,他不忍心看朋友品尝丧子之痛,于是他告诉朋友:“振川,你是不是真的愿意付出一切,只要救活你的儿子。”
短短几天,陆振川已经颓废得不成样子,衬衫皱皱巴巴,下巴一圈青胡茬,就连头发都变白了几根。
“老陈,你知道我的,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话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下来,直直看着陈医生,“老陈,你有办法救活我儿子?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他近乎崩溃,活了二十多年,商场上意气风发的他,第一次有这么卑微的时候。
他弯下膝盖准备下跪,只要能救活陆知行,他什么都豁得出去。
陈医生连忙扶起他,说:“振川,你这是干什么!我也没说不帮!只是这事儿……就怕你,接受不了。”
陈医生家里世代行医,祖上是中医,他为了解除先进医学,才改学西医。
但是听家里说过,自古就有传统医学救不了的病例,可以由医蛊救治。
只是众人一向把跟蛊有关的一切看成邪术,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都很是忌讳。
并且,苗疆人行事诡秘,一向隐藏行踪,脾气古怪。
找到他们就是最大问题,找到之后,他们愿不愿意医治,又是另一个大问题。
他一个从事现代医学的人,要让陆振川用“邪术”救自己的儿子,真怕他觉得他疯了。
陆振川怔了好久,随后向是燃起了莫大希望,说:“好!”
他相不相信,也陷入了死局,倒不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陆振川夫妇一下子被注入新的希望,陈医生找了好久,终于找到苗疆族人的联系方式——那只是其中一个普通族人。
族人联系四叔,四叔得知了陆家的情况,并没有不愿医治,只是提出了要求。
首先,他提出合理的高价救治费,这个费用作为木家平时所用。他们大多时候并不会跟外界接触,他们也要考虑生存。
其次,他要求陆家庇护木家在外的族人,保他们不受其他人迫害。
木家树大招风,虽说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仍有一小部分人知道。
他们非常想让木家为自己所用,用来做一些坏事。可木家不肯,那当然选择毁掉。
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最后,为了避免陆家反悔,四叔提出最后一个要求。
陆家与木家的继承人定亲。
这样,才能保证陆家尽心尽力。
“还有,为了避免他们用缓兵之计,骗我们先行救治,我告诉他们,我并未对陆家的儿子彻底医治,要想根治,十七年后必须把你接到陆家,而我们也会用这十七年将一切教授给你,由你亲自救他。”
“情蛊就是那个时候下的吗?”
“是,也不是。”
晚晚不解其意,静待下文。
四叔:“陆夫人也说过,婚姻大事,还是要遵从子女意愿,万一将来他的儿子不喜欢,不能接受家里的安排,他们也不好逼迫。于是我告诉他们,这也是我安排这一年的用意。”
“如果陆知行真的不同意,那么亲事作废;如果他喜欢,那皆大欢喜。”
晚晚知道了。
“你表面上这样说,却偷偷给陆知行下了蛊,不给陆家反悔的机会。这样陆家只能庇护我们,对木家毫无保留。”她说。
四叔看着她,说:“没有那么复杂。”
“四叔只是,希望你嫁到一个好人家。”
“陆家那样好,泼天的富贵,我们木家是不差,可始终没法像他们一样,给你正常的生活。”
“你迟早要嫁人,你的身份能瞒一辈子么?四叔没法保证,你嫁的人会不会把我们的身世秘密告诉别人,最后害了你命。倒不如,从一开始就选一个知根知底,能包容你身份的人。”
“不错,四叔的确自私,但四叔只是爱你,不希望你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四叔一生没有结婚,没有子女,在我看来,你就像我亲生的孩子一样。我已经老了,总有死的那一天,你嫁人后不在我身边,我又能保护你多久?”
“你要怪就怪四叔吧,他身上的蛊,我是不会解的。”
第43章 真香进度 43%
时间一晃过去, 又是一年根底。
临近年关, 就连原本宁静祥和的苗寨都热闹了起来。
苗寨在山里, 住着几十户人家, 都是木家的族人。
不像节奏飞快、娱乐方式繁多的现代都市, 寨子里生活传统,对他们来说,春节仍是一年到头最热闹的节日。
“王奶奶, 这是您的对联,已经晾干了, 拿好啊。”
晚晚托着一副对联,红纸上的字迹笔走龙蛇,遒劲有力, 没有十几年的功底根本练不出来。
她站在寨子里的一块广场上,平日大家吃了饭都会来这里闲话家常,眼下这里摆了两张桌子,一张铺了许多裁好的红纸,另有镇纸狼毫墨砚。
另一张桌子, 镇纸压着几幅写好的对联,正在风干墨痕。
王奶奶穿着苗疆服饰, 脖子上戴着雕刻精美的银环, 她身材干瘦,看起来六十多岁,笑起来慈眉善目。
她接过晚晚递过来的春联,满脸慈爱:“好孩子, 我还跟你四叔说哪,用了这么多年晚晚写的对联,今年你不在,对联都要换人写了,要是晚晚还在该有多好!”
晚晚也笑:“我也是想着要给您写春联,不给别人写,也要给奶奶您写。”
这时后面一个大爷凑上来,大爷背着柴,佯作不满:“什么意思,给你王奶奶写,就不给你冯爷爷写了?”
“冯爷爷别生气,王奶奶最疼我,可要谁说惯着我,当然还是您。”
这些爷爷奶奶年纪一把,吃起醋来可比年轻人严重多了,像个小孩子一样,非要争个第一。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话真不假。
晚晚哄完这个哄那个,连忙拿出一副春联来,交到冯爷爷手上:“早就给您写好了,就等您来取呢。”
冯爷爷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说:“过年记得来爷爷家,吃年糕。”
晚晚自小被四叔要求练字,写字稍微像样一点,就在年前给大家写对联,已经成了寨子里的旧俗。
今儿起来,从早上写到中午,累得腰酸。
眼下再没什么人,晚晚偷偷捶了捶腰,又捏捏肩膀,这才缓和一点。
嗡嗡两声,放在砚台旁边的手机震动,晚晚拿起来一看,又是陆知行发的消息。
向上翻,屏幕上接连一串,都是白色的对话框,晚晚一次没有回过。
最上面是她离开陆家那天,她回到酒店,一开机,就看到几个未接电话,还有微信上陆知行的连环问。
“你回家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答应就不答应,朋友总能做吧?说走就走,让我送送你也好啊。”
再然后是几个小时后的消息:
“下飞机了吧?我查了你的航班,有人接你没有?”
“下飞机记得吃饭。”
“不要一个人回去,晚上太黑了,你先好好休息。”
又过了两个小时:
“手机没电了?怎么不回话。”
“吓得老子看了半天新闻,生怕你航班是不是出事了。”
“难道直接睡了?那,早安,睡醒了报个平安。”
她一字未回。
起先,陆知行还会打电话,发现电话打得通,可晚晚从来不接之后,他猜到这样做或许会给晚晚增添烦恼,就没再打过。
晚晚的确松了口气。
却不想,陆知行把她的微信账号,当成了一个可以自由说话的树洞,就像一个整天对着爱豆私信碎碎念的追星少女,异常执着。
他每天都会汇报自己的生活。
早上起晚了,吃了什么饭,去做什么事,打什么游戏,跟谁见面,晚上睡前的晚安,样样不落。
好几次,她都想回复一句,不要再发了。
把字打出来后,她看了好久,终究没有发出去,默默删掉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残忍了,残忍地拒绝陆知行,一走了之,不回他的消息。
又何必再给他一刀,伤口撒盐。
她只好被迫接受他分享的生活。
日子长了,她竟也习惯了。
每天睁眼就是青山,以及头顶的那片天空,这是她全部的世界,还能接收到山外的消息,让她觉得B城的生活并不遥远。
看看时间,她猜应该是陆知行起床了,汇报自己的早餐。果然未读消息那里,是一个[图片]。
她点进去一看,怔住了。
“我现在在机场。”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见你一面。”
“[图片]”
晚晚现在手机是3G,山里还没被4G覆盖,刷图片要半天才能刷完。
她点开图片一看,竟然真的……是这里的机场。
他来到了她的城市。
晚晚一时心乱如麻,像被人在心上撒了一把跳跳糖。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心神难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熄灭屏幕,只当没看到,俯身握住毛笔,在红纸上挥毫洒墨。
写字可以让人静心。
她宁神静气,在心中想着如何运笔,可她练了这么多年,字要如何写早已融为肌肉记忆,根本不需要费心神。
她又想到了那张图。
指示标识一边写着城际大巴,一边指着国内到达,他站在中间,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
究竟要不要见他。
她以为这一个月来,她已经心如止水,更不该去见,见了没有任何好处,只会给他希望,让两个人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