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变化,许真的就一辈子这样了吧。”纪婵倒是比她看得开,连语调都带上三两分慵懒之意。
陈鸾才要细细叮嘱她几句,葡萄就走了过来,冲着她们福了福身,道:“娘娘,公主,皇上来了。”
陈鸾闻言下意识一愣,精致的眉眼间温软的笑意消失殆尽,但转念那件事也该有个说法了,便也同纪婵起了身,才走到明兰宫的小花园里,就见到了长身玉立,一身明黄的男人。
行过礼之后,还是纪婵先开了口,她性子直,当下也不拐弯抹角,“皇上,臣去佛山一事,可是被应允了?”
纪焕的目光从一开始就落到了陈鸾的脸上,那样炙热又叫人无从闪避的感觉叫后者下意识的皱眉,默不作声的离他远了几步。
男人沉吟片刻后终于开了口,声音醇厚,如美酒滴落青石砖瓦上,问:“母后临终前所提之事,你是如何想的?”
纪婵自然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许皇后觉着袁远是个不错的归宿,叫她一年后远嫁,可昌帝并没有发话,而是叫她自个选择良人。
“不瞒皇上,纪婵非不愿远嫁,实在是身染怪病,力不从心,只好寻僻静之所安养,或有康复的一天。”纪婵神色寂寥,主动将掩在袖袍下的双手伸出来,如玉石一般晶莹的肌肤,却不受控制地抖动,没一刻停歇。
她不想被别人看了笑话,故而连太医都不宣,可瞒着眼前这人并没有用处,他想知道的事谁也瞒不过去,既然如此,还不如她自揭伤疤来得体面。
纪焕目光顿时一凝。
纪婵比他早出生半年,虽然嚣张任性了一些,却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与陈鸾之间能有今日,她帮了不少的忙。
纪婵接着道:“皇上莫不是以为那皇太子看了我这般模样,还会想着迎娶吧?”
“这事委实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纪焕掀了掀眼皮,声音到底温缓几分:“你若不想嫁便不嫁罢,只佛山清苦,在宫中静养或更有利于病情。”
“你若当真想去佛山,朕也没理由不应允,只是皇后不能陪你前往。”
陈鸾猛的抬眸,声音请冷冷,极坚定地道:“臣妾想去。”
男人身躯高大,站在她跟前,将十之八九的阳光都遮了去,剑眉浅浅一皱,她便没由来的生出了几分胆怯来。
他生得极俊朗,只是不知为何,几日没见,看上去瘦削许多,棱角更为冷硬。
“你身为中宫之主,哪能如此随意离宫?”纪焕这话说得理所应当,就因为担着皇后的名位,所以不能离开,而不是因为其他,更不是舍不得。
陈鸾苦笑着抿了抿唇,一双勾人杏眸中水雾氤氲,衬得那张芙蓉面更艳三分,没有再说那些他不爱听的话。
纪焕见状,威严并蓄的眉眼下意识柔了三分,他想,不管怎样,他今夜宿在明兰宫,好好的认个错低个头,小姑娘心软得很,怎么着也会原谅他的。
这几日过得稀里糊涂,他日日夜夜都在梦魇中,只有夜里瞧着她,看着她闭着眼,呼吸均匀的模样,他心中的惊痛之意才稍稍缓解。
上天都看不惯他们互相错过,给了他们重来一回的机会,他自然不能再叫历史重演,重蹈覆辙。
陈鸾轻轻呼出一口气,对上男人那双漠然清冷的黑眸,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竟笑着一字一句道:“若不做这中宫之主,陛下可能放臣妾前往佛山静修?”
这话一经说出,就如同泼出的水,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陈鸾说完,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觉着心中快意,这是头一回,她对他如此说话。
胡元和一众伺候在侧的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就连纪婵也深感讶异,没想到她能有这样的决心。
男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古井无波的黑眸里风云顿起,积蓄成一方阴云压顶风雨欲来的天地。
面对着他的目光,陈鸾从始至终没有退缩一步,神色坚定,足可见先前的话并非一时冲动。
纪焕这才清楚地感觉到,皇后的无上荣耀,他的发妻之位,连带着两人之间的情意,如今在她心里皆可弃之如履!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画画特别爱看男频文,最近二刷伏天氏和元尊,一边回顾前面一边等更新,超级爽~~
第51章
除了贴身伺候的流月与葡萄, 明兰宫从里到外都换上了养心殿的人,再加上一个苏嬷嬷时时不离的看着,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明眼人一瞧便知, 皇后这是遭软禁了。
内殿之中,檀香如远山人家的炊烟袅袅升起, 与空气融合, 于是偌大的内室里漫上一层弥淡的香甜。
陈鸾吐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这会心情全然平复下来, 素手微抬, 煮茶啜饮,倒是坐在一旁的纪婵哑然失笑,潋滟凤目轻瞥过这明兰宫外守着的重重人影,不知该做何表情。
就在方才,明兰宫的小花园之中,陈鸾与那位直直呛声,话中带刺, 对人人趋之若鹜的后位弃之如履, 几番争执之下, 那素来冷静自持的九五之尊被气得当场拂袖怒然而去。
那场景,当真有趣极了。
纪婵掩唇打了个哈欠, 慵懒的凤眸中水光潋滟,谁对上这么一双眸子,都会被勾得片刻失神。
“你与皇上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可是难得见你这般模样。”纪婵头一回问起这个事,言语间难得蕴上几缕好奇之意。
陈鸾抬眸,眼底划过一缕暗色,她浅笑着道:“说来话长,我或许只是突然开了窍,觉着这么多年的欢喜都给错了人罢。”
纪婵默了默,也不好说什么,最后轻叹一声:“瞧这架势,皇上是断然不会允你离宫的,这才多长时间,明兰宫的人全被换了一遭,可见你方才的话,是真将人气到了。”
陈鸾下意识地皱了眉,实在不明白纪焕他有什么好气的,如今她亲自给了契机与台阶,他完全可以顺势而为,全不用勉强自己与她共处。
“说来也怪,这些日子咱们几个如被下了诅/咒一般,竟没有一个是过得舒坦的。”纪婵睫毛微颤,纤长的玉指落在雕花瓷盏上,食指微微抖动。
陈鸾闻言,嘴角蠕动:“佳佳如今虽被逼着敛了性子相看人家,可有南阳王和王妃宠着,几个兄长又都是护短的性子,倒也无需咱们担心。”
眼下,纪婵的病才是关键。
今日的事,若只到这里,便也罢了。
左相司马南才从晋国太子下榻的驿馆里出来,还没行出半条街,马车便被一匹受了刺激的疯马撞上,司马南当即被撞得飞了起来,在街上滚了两滚,抬回左相府后也是人事不省。
顿时在京都上流世家中掀起轩然大波。
大家都知道司马南所去为的何事,这突然的惊马,委实来得太过微妙了。
左相府调查此事的人发现,他们查不到任何线索。那匹疯马被当场乱剑斩死后,他们动用全力,连马的主人是谁也查不出。
只知这马是受了刺激,从乱巷中陡然冲出,那么多人都没事,偏偏追着左相的马车而去。
不需细想,也知里头必有蹊跷。
京都最繁华的街道,晋国所在驿馆。
纪焕和袁远在二楼的堂屋案几上相对而坐,前者是微服出宫,不好多饮酒,袁远却没有那么多顾忌,烈酒一杯杯下肚,他罕见的收起来那副吊儿郎当的公子样,面容晦暗沉沉如水。
“你出宫前来,便是与我说这个的?”袁远居高远眺,二楼窗子外曳动的绿叶随风舒展身姿,伸手就能触到。
纪焕也跟着放下了精巧的酒盏,被明兰宫里那个女人气得心气不顺,冷硬分明的棱角上都镀上一层冰霜,请冷冷的一身黑袍上挂着一个鹅黄的香包,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昔日的娇音软语,恩爱温存皆如镜花水月般散去,徒留碎了一地的回忆,如今明兰宫里的那个人,连样子也不屑在他跟前装了。
她甚至能以不要后位来表明离开他决心。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以及叫她寒心的地方,绝不仅仅只有一处,那日他对她发火时口不择言的话,只是一道导火线。
由此牵扯出了她两世的怨与念。
纪焕额心突突地跳了几下,他沉着声音道:“大燕还有两位未出嫁的公主,身份与纪婵相当,你若是有意,依旧可成好事。”
袁远冷哼一声,黑眸里的锋芒直逼纪焕,“若是如此,我又何需大费周章多次求而不得?”
“她的婚事由自己做主,她不想嫁你,你就是迁怒我大燕的朝臣也无用,还不若多使使你英雄救美的招数,让她对你印象改观几分。”
袁远面色变幻不停,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蕴起一丝苦笑道:“旁人不知,难道你还不知?当年那事之后,每每提起我,她直说面都未见过,一点解释都不听,不仅如此,连面都避免着和我见了。”
实则还有几句话不好说,自从他来到大燕的京都,那妙婵宫夜里的守卫,竟森严得如同一个铁桶,他压根就找不到机会单独和她解释。
若说这不是她有意防着他,谁信?
若不是如此,他又何需指望着大燕皇室施压,逼着她同意这桩婚事?
先将人娶回来,再好好解释当年之事,实乃无奈之举。
当日昌帝病榻前,许皇后说的那些话被夸大其词传到他的耳里,他当即就将晋国的事放下三分,带着东宫半数家当前来,也不过是想让她看看自己的诚意。
只是那小妮子决绝起来,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她就是岿然不动,眼皮子也不带眨一下的。
纪焕不动声色地听,最后才掀了掀眼皮,直言不讳道:“自己惹出的事,自己解决。”
随后,他似是想到什么,目光落在袁远的身上,突然问了一句:“你可知女子生气,该如何哄才好?”
清醒寡欲了两辈子的男人,对此当真全无经验,袁远是流连花/丛的高手,在此方面,自然是有些独到的见解。
袁远先是被他问得微愣,旋即眯了眯眼,将纪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后轻佻勾唇,问:“怎么?皇宫里那颗小青梅与你闹别扭了?”
“纪婵的事,想不想知道些内情?”纪焕剑眉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男人清朗肃正,哪怕是主动此刻有求于人,也能将诱惑之语说得如此叫人心动。
袁远唇畔笑意顿消,他清咳了声,面容俊朗如妖,“外头那些莺莺燕燕,惯会察言观色,八面玲珑,又何需我哄?真叫我想哄的那人,却半个字也不想听我说。”
说到这样的份上,纪焕黑眸里也泛起波动,竟觉出几分模糊的同病相怜之感来,他负手而立,手掌微握,声音沙哑:“尽说些没用的废话。”
话虽如此,但纪焕也知他说的皆是实话,到了他们这样的高度,想扑上来的女人不在少数,袁远这个人又极妖极傲,喜怒无常情绪莫测。
若不是半路出现个纪婵,他只怕也见不到这位皇太子一再低头的模样。
“你这人当真是一点不通情/爱?这哄女人,无非送些讨人欢喜的稀罕物件,出手大方点,这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待她觉得心里舒坦了,夜里再小意温/存一番,自然就好了。”
旁人不知纪焕对他那个皇后的用心,袁远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初有许多隐秘的事还是他帮着做的。
那是一朵开在纪焕心尖上的红牡丹,美艳绝伦,同时也不见天日,滋生在黑暗里。
说罢,袁远站在纪焕身侧,问出了他心底在意的事:“她不愿嫁我,其中有何内情?”
纪焕剑眉一挑,也不拐弯抹角,声音清冽,直言相告:“她身子不好。”
“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当真是需要到山里静养,即使嫁入你晋国皇室,也会引人非议诟病。”
“其中种种,如何取舍,你自个决定。”
袁远眼皮狠狠一跳,眸光几乎一瞬间凝在了原地,半晌后才猛的握拳,道:“我等会随你一同入宫。”
他了解纪焕,后者断不会在这样的事上无的放矢故意吓唬他。
“她若是真病得那样厉害,我更放不下心来。”
“人,我是一定要娶回去的。”
而左相被疯马冲撞一事,从早查到晚,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也就那样不了了之了。
左相府,正院。
司马南尚还躺在床榻上,将将喝了药睁开了眼,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今日之事作罢,不准再查。
他到底是在朝堂游刃有余的老狐狸,有些事情,即使猜也能猜得出。
未来,还将是年轻人的天下。连他都一度将那晋国的皇太子看走了眼,此人心性手段,果敢狠绝,绝非善类。
他如今的确是老了,太久没有危机感,竟也开始倚老卖老,今日在驿馆所说之话,倒的确有点强买强卖的意味。
今日只是受点震荡的轻伤,也多是因为此处是大燕皇城,天子脚下。可换一个角度细想深思,更觉可怕。
晋国皇太子这才来了几日?
这是何等的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位极人臣的左相,还能全身而退。
司马月守在榻边,面色透着些许阴沉,望着那张一夕之间苍老许多的面孔,紧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开了口:“爹,等您好起来,月儿带一个人来见您。”
为着能让她登上后位,一向中立机警的司马南不仅得罪了新帝,就连晋国的皇太子也得罪了个彻底。
再拖下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来。
南阳王有一话说得倒是没错,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司马家对皇后之位的执念,太深了。
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在帝王眼里,已是犯了大忌。树大招风就该老实的缩着,当皇室手中的一把屠刀,才能一代代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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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不信
七月天最是反复无常的时候, 傍晚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兜头而下,明兰宫外的那棵大枣树上原就深绿的叶片三两片簇在一块,晶莹透亮, 另有几片朱兰狭长叶片从南边的窗子口伸到殿里来,颤巍巍的开出了几朵米白色的花。
陈鸾命人拿了小银剪剪下, 插/在前朝的一个景泰蓝瓶里, 这清冷的明兰宫也算是有了些生机。
“娘娘,夜里当值的人是往日的数倍, 提着灯照得整个院子里灯火通明。”流月上前给陈鸾披了件上衣, 同时将外头的情况如实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