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画七
时间:2019-11-16 09:14:21

  天子威严不容挑衅。
  现在处于弱势的,是他们这一方。
  足足小半个时辰,在赵谦还没到的时候,两方就这样对峙着。纪锦绣俨然将陈鸾当成了救命的稻草,手里的匕首时时都蓄了力,她知道纪焕这人的武功有多高深莫测。
  然他动作再快,也没有信心快得过她的匕首。
  纪锦绣猜的,正是纪焕想的,他头一回对自己的身手没有信心,也不敢去赌。
  站在那里泪水涟涟哭得可怜兮兮的,是他的发妻,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嫡子。
  那是他的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暂定三公主和袁远,大家没意见吧?
 
 
第74章 
  群山环绕, 苍松翠柏成排,入目皆是浓郁的绿,如同一块上好的翡翠, 溪水潺潺,一队人疾驰而过, 扬起阵阵草屑。
  为首那人骏马红衣, 长眉入鬓,比女子还耀眼几分, 他一牵缰绳, 身/下的马儿通灵一样的鸣嘶一声,慢慢停了下来。
  大燕人都以为袁远几日前便回了晋国,实则他只是换了个隐蔽的地儿住着掩人耳目,真正的出发时间是今日卯时。
  免得路上又要碰上他那几个不安分的皇兄皇弟派来的杀手,这种招数,他陪他们玩都玩腻了,待他回去也没必要留着人上下蹦跶了。
  纪婵那女人身子弱, 脾气大, 还难哄, 小孩儿似的,到时候可不得被他那些不成器的兄弟气坏?
  袁远心里如是想着, 面上却是实诚地弯了弯嘴角,露出个轻佻邪气的笑来。
  啧,可算将人连哄带骗的哄好了。
  只待明年年初大婚,嫁衣如霞, 往后她再有钻天的本事,还能往哪逃?
  一想起这个,袁远愉悦地眯了眯眼,将自己求亲四回被拒了三回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副将骑着马跑到身边,先是指了指天空,道:“殿下,这天看上去不太好,可能会下一场大雨,咱们要不要先停下来歇歇?”
  袁远也跟着瞥了一眼,无甚兴趣地道:“歇吧,孤也没兴趣被淋成个落汤鸡。”
  于是后边的人马也都停了下来,十几个糙汉子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席地而坐围成一圈生起了火。
  那副将从小跟在袁远身边做事,把这位太子爷的感情(追妻)史看得清清楚楚,他只一看袁远这表情,就闷着声道:“殿下笑得这般开心,定是在想三公主了。”
  袁远眼皮子掀了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骂一声:“大老爷们一个,倒是挺会察言观色。”
  并没有否认。
  那副将捎了捎头,声音如闷雷:“属下只是觉得殿下和公主极为登对。”他跟着袁远翻身下马,靠近后压低了声音道:“前几日公主得知咱们要离开后,还再三嘱咐属下要细心护殿下周全呢。”
  袁远那双丹凤眸登时亮得像是点了一簇火,他轻啧了一声,道:“这女人啊多半口是心非,非得哄好了才给一两颗甜枣吃着,咱们男人呢,就索性大度些纵了这些小性子,你看,这不就服服帖帖了?”
  林副将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被治的服服帖帖的那个怎么看都是太子啊。
  袁远压了压唇畔的弧度,声音比之以往温和了几个度,“她还说了些什么?”
  那女人刀子嘴,愣是半句关心叮嘱的话也没对他说,原以为她是当真不待见他,原来是脸皮薄说不出口,全在背地里对他用心思呢。
  那副将摇头,声音如闷雷:“别的就没说什么了,不过依属下看,公主是很舍不得殿下的。”
  明眼人一看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
  袁远却深以为然地颔首:“那是自然。”
  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吸引了这伙人的主意,包括袁远也敛了笑眯着眼瞧着来人那不要命的速度,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报怕是也没急到这种程度。
  若来的是十几个杀手他还觉得好理解些,可偏偏单枪匹马的只有一个人,看上去还是个不太强壮的。
  袁远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身子却没跟着放松下来。
  无论什么时候,轻敌都是致命的错误,袁远自然不会犯。
  江信憋着一股劲足足跑了两个时辰,好在袁远他们一路走走歇歇,倒是没有走出很远,这才叫他追到了。
  直到江信下了马大步走向袁远,后者才眯了眯眼认出了他来,他似笑非笑地耸肩,开口问:“怎么?孤都走出这么远了皇帝还想着派人送?”
  玩笑归玩笑,他的神色也跟着认真起来,他和纪焕也是多年相识,若是没有正经要紧的事,他不会派人前来。
  江信咽了咽口水,气喘吁吁嗓音嘶哑:“太子殿下留步,宫里出事了,陛下叫您回去走一趟。”
  袁远抚了抚手肘,唇角漫出三分笑意,挑眉道:“哪个宫?晋皇宫还是大燕皇宫?”
  那副将抚额,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人是大燕皇帝派来的,他们此刻站在大燕的国土上,还有指哪个宫?
  太子殿下这回为了能成功迎娶三公主,没少拉着一张老脸和大燕皇帝称兄道弟,这亲事才定下来就要过河拆桥,像是要把之前那些气全讨回来似的。
  江信也知这位的秉性,他抱拳稳了稳气息,道:“锦绣郡主为将赵谦保出来,拿刀劫持了皇后娘娘。”
  袁远饶有兴致地轻笑:“啧!”
  他上上小小瞥了江信一眼,接着道:“那皇帝岂不是要发疯?”
  他说到一半,话锋突转,“这与孤有什么干系?”
  难不成要他打道去大燕的皇宫救大燕的皇后?是大燕无人了还是纪焕那男人成废物了?
  江信默了默,声音陡然低了几分:“在此之前,锦绣郡主藏入妙婵宫中,给三公主喂下了断肠草……”
  他眼睁睁瞧着跟前这位笑意缓缓敛尽,像是没有听清一般皱着眉重复着一字一句问:“你说谁?”
  江信只能硬着头皮道:“三公主危在旦夕,皇上派属下前来告知太子一声。”
  半晌没人说话。
  袁远手里长鞭一甩,哑声骂了句脏话。
  男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半句话也没说,只那脸色黑得如暴风雨来临前浓墨压抑的天。林副将与留下来的人面面相觑,最后反应过来也纷纷上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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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过正午,在妙婵宫对峙的人都没有用午膳,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半刻也不敢放松。
  纪婵情况反复,吐了又吐,胆汁都吐出来了身子还是没见好转,这会又发起高热来,烧得面颊通红,额上的湿帕换了一面又一面,眼看着是难熬下来的。
  陈鸾见了这一幕,鼻尖冲上一股子巨大的酸意,心里恨得不行,若不是脖子上架着一把尖刀,她恨不能冲上去与纪锦绣这个蠢女人同归于尽。
  定北王夫妇牺牲战场,留一世美名,昌帝更是将这个侄女当女儿一样对待,甚至比自己的孩子还要上心些,锦衣玉食供着养着,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如今昌帝才去不久,尸骨未寒,纪锦绣就为了个男人毒害堂妹,犯上作乱,陈鸾简直怀疑这人是不是已经被迷惑得完全没有神智可言了。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赵谦终于被带了进来,他身上戴着枷锁镣铐,长长的铁链拖在脚下,除了一双眼睛偶尔还泛出些属于人的精光,整具躯壳死气沉沉。
  他眉头皱得很紧,比上回陈鸾在牢里看到的时候苍老了许多,两鬓也染上了灰白之色,苍白的囚服血迹斑斑,处处都是长/鞭和其他刑具留下的痕迹。
  纪锦绣才看一眼,便心痛如绞。
  天牢的刑法那么多,他这些天是怎么挨过来的?
  纵使他杀人满门,但昌帝也不分青红皂白将左将军府一脉夷三族,纪焕他到底还有没有良知,竟还敢对他用刑?
  纪锦绣目光如刀一样,声音却柔和下来,她低低地唤:“四哥哥。”
  赵谦脊背僵直,他抬眸慢慢看了圈周围,最后目光凝在了那柄抵着陈鸾的匕首上,猜出了个大概来,他神情复杂,张了张嘴,声音极哑:“你这又是何必?”
  纪锦绣痴迷地望着他,手下的动作却是丝毫没有松懈,她勾了勾唇,笑容漂亮得如同夏夜里骤然划破黑暗的萤火虫。
  纪锦绣唇瓣有些白,还发干,她不在意地笑,轻声细语:“十几年前锦绣无力为你做什么,今日却不能眼睁睁瞧着你去死,这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事儿。”
  说罢,她扭头望着纪焕,强硬道:“当年左将军意图谋反一事,真相如何,你我心中都有数,现在叫御史和大理寺的人来重新记过,而后昭告天下,左将军府沉冤得雪。”
  听到这里,赵谦原本昏暗的眼眸里泛起千万束亮光,整个人都注入了活力,原本被压弯的脊背也挺直了起来。
  纪锦绣瞧着这一幕,漂亮的桃花眸里温柔得像是蕴了一湖初春的碧波。
  只要他开心了就好。
  她见纪焕迟迟不动作,忍不住冷哼一声,手里的刀子缓缓抬起,落到陈鸾那张如玉的芙蓉面上,她眯了眯眼,手腕一动,便是一条狭长的口子,“快点,我是等得及,就怕咱们皇后等不及,这么漂亮一张脸蛋,若是花了可怎么得了?”
  陈鸾狠狠闭眼,在脸颊接触到冰冷刀刃的时候下意识瑟缩一下,硬生生把即将滴落下来的眼泪水眨了回去。
  纪锦绣就是个神经病!
  葡萄和流月捂着嘴堵住了即将出口的惊呼,这样的角度,陈鸾却只能看到纪焕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和他眼底遮掩不住的惊天阴鸷暴戾。
  九五至尊,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威胁,束手束脚,陈鸾有一刻在想,若今日站在她跟前的不是这个男人,她这会是否当真就交代在这里了。
  可眼一睁,瞧见是他,心底的慌张便通通积淀下来了。
  他从未对她食言过。
  可显然周围人并不这么想,苏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她的面色一下子就白了。
  这娘娘要是真的破了相,还害得帝王威严扫地,就是能活下来,哪怕生下皇嗣,也免不了落得个被帝王厌弃的下场。
  至于牺牲先帝爷的名声去为左将军府平反,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天下女人那么多,皇后又如何?再是情真意切的誓言在帝王英明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纪焕手指头根根用力到青白,暴出一缕缕细筋来,半晌后松了口,一字一句道:“朕应了。”
  “你把匕首放下。”
  众人瞠目结舌,兀自不敢相信,陈鸾站得身子都僵了,挪一挪便是钻心的麻意,她眼角缀上一颗晶莹的泪,声儿颤颤:“皇上不必……”
  纪锦绣手腕一转,那匕首落在了她的唇边,不想让她再多说一个字。
  陈鸾其实想说,她真的不想让他那般为难,被朝臣所指,所以她不怕的。
  只是一个眼神,纪焕便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他视线落在那张惨白的小脸上,前世的画面又一幕幕浮在脑海里。
  你是不怕,可我怕,怕得要命。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晚安安~
 
 
第75章 
  妙婵宫中散着一股子晦涩的草药味儿, 南北镂空窗外是盛放的孔雀菊与竹节海棠,若是放在以往,正是赏花好时节, 今日这座宫殿却蒙上了一层阴影的轻纱。
  禁卫军里三层外三层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连苍蝇也出不去一只。
  内殿的熏香袅袅而起, 淡若青烟, 那香味儿却是实实在在的缭绕在所有人的鼻尖,陈鸾闻了却只想掉眼泪。
  这是纪婵素来最爱的茉莉香, 她人现在就躺在不远处的床榻上气若游丝, 她却受人挟持只能眼睁睁看着,连安慰鼓励的话都说不了一句。
  纪锦绣对纪焕的松口并不意外,早在两人还没有成亲的时候,她就旁敲侧击试探出了这娇滴滴小姑娘在纪焕心里的位置。
  不然也不能找上她。
  纪锦绣压了压唇,心里一口郁气憋着不上不下,若不是当年昌帝没有容人之量,轻信他人之词, 半句辩驳申冤的话也听不进去, 她与赵谦, 本该是门当户对的神仙眷侣。
  她不用苦等十数年,他亦不用东躲西藏如过街老鼠一样见不得光, 他们本不用这样的!
  以至于到最后,他与她都成为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类人。
  若是能好好地活着,谁会做这种叫人唾弃不齿的事呢?
  纪锦绣眼神更凌厉几分,大理寺那边很快就来了人, 正是当年辅助陈申调查左将军谋逆一案的老臣,许是活得久了见得也多了,他藏住内心的惊愕,伏案埋笔疾书,最终将两张宣纸填得满满当当,毕恭毕敬呈到了纪焕手里。
  纪焕面色阴鸷,眼底寒冰,只瞥了一眼那上头的内容,便转手抛在了那赵谦的身上。后者眼底泛起千万重波澜,双手捧起那两页薄纸,身子佝偻,手里头像是捧了千斤重的东西,激动得身子都不受控制地抖。
  二十年前定罪是两页薄纸,毫无道理可讲,二十年后沉冤昭雪,又换来两页薄纸,却是以他挚爱之人性命换来的。
  纪焕何等人物,今日这一出闹下来,他与锦绣一个人也走不脱。
  命数早早就定了。
  片刻后,赵谦冷静下来,他将那两页纸珍而重之叠放进了袖袍,而后站起了身,对着纪焕道:“劳烦陛下解下枷锁。”
  他这话自然而平静,纪焕似有所感,眼皮子一掀,一侧跟来的守卫手掌摊开,露出那柄小小的铜钥匙,拿起来一拧,赵谦身上那副枷锁便应声而开。
  他拖着脚链,一步一声响走到纪锦绣跟前,披散墨发下的脸庞瘦削温润,后者看得恍惚,还未回过神来,握着匕首的手就被他握住了。
  “四哥哥,你想做什么?”纪锦绣声音低哑,神情不解。
  因为赵谦握着她的手缓缓将那匕首从陈鸾血迹殷殷的脖颈间挪了开来,这让纪锦绣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现在还不能将人放了,赵谦还没有好好离开这皇宫。
  “锦绣,我累了。”赵谦声音释然,“仇也报了,冤也申了,我独活没有意思。”
  纪锦绣愣怔片刻,泪如雨下。
  他是人间一缕不羁的风,朝她刮来,不过一眼,便引她痴醉念了一生,用尽全身气力挽留也没能修成正果。
  匕首缓缓挪开,最后噗嗤一声刺进肉里,赵谦这时候才因为剧痛皱了一下眉头,笑得很有些狰狞,“锦绣,来世若不为赵家子弟,该换我护你无虞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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