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十分需要这样强大的助力。
陈鸢的心情缓缓平复下来,面上也能自如的挤出一缕笑来。
马车一路颠簸,一路无话,陈鸾借口头晕,几次三番回避陈鸢的问话,只在下车时轻声告诫:“等会子别乱跑,若是像上次那样惹了贵人,我怕是保不住你了。”
今日王府设宴,来的都是权贵。
实为设宴赏花赏诗,实则是为了给小郡主相看人家,这样的盛事,自然热闹非凡。
陈鸾与小郡主交好,这才一下马车,便有郡主身边伺候的人前来问安,态度恭恭敬敬,道:“大小姐,二小姐,郡主有请。”
王府气派,比起镇国公府又是一番景象,一路上穿过假山长廊,最后弯弯绕绕看到了一个湖中亭,将她们带到这的丫鬟解释道:“大姑娘,郡主就在亭中,等了有一会了。”
陈鸾眉头浅有一皱,抬眸望去,四周都是碧绿的湖水,在阳光下泛起波光粼粼的褶皱,如同平铺起伏的一条绿毯,亭子外边有帷幔随风而舞,是以瞧不清里头坐着些什么人。
一条长桥横亘,陈鸾与陈鸢并肩而行,脚才下了长桥,就有珠环碰撞的清脆声响起,一阵香风飘然而至。
笑着出来迎的人是南阳郡主,陈鸾瞧着那张娇嫩熟悉的面庞,不免想起一些前世的事,没见着人的时候倒也罢了,现在见了她活生生娇俏俏的模样,不免眉头一皱,鼻尖一酸。
“佳佳。”
她的声音一哑,南阳郡主就皱了眉,冷声问身边的丫鬟:“下去问问,谁给我的来客不愉快了?”
陈鸾一愣,旋即笑出声来,反握了她的手,道:“怎么还是这样的急性子?”
“在你这,谁敢叫我不愉快?”
她不行礼,陈鸢却得行礼恭声请郡主安,南阳素来不喜她,但碍着陈鸾的面子,十分生硬地嗯了一声,而后吩咐道:“赏花会在月轩举办,我母妃在张罗着,小羽,你带二小姐去。”
语气十分笃定,是半分不容人拒绝的意思,陈鸢有些无措,抬眸看了陈鸾一眼。
没人回她的眼神,只有一个纤瘦得弱不禁风的背影。
陈鸢最后跟着那小丫鬟走的时候,陈鸾才回了头,一眼看到她捏得死紧的拳头,不由得勾勾唇笑了笑。
“何事这样急?非得将我那二妹妹支走?”
“你那二妹妹,每回都是这样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上回那招恶人先告状竟搞到三公主身上去了,你还不长点记性?”
沈佳佳冷哼了声,目光在陈鸾身上顿了顿,而后神色有些复杂地碰了碰她的手肘,道:“我才从外祖母那养病回来就听了你的事,我母妃与我说,与太子的亲事你自个也是欣然应允的,可是真的?”
陈鸾呼吸一滞。
“你对八皇子的心思,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风从湖面刮来,陈鸾伸手挽了耳边的发,眼里闪着一种有如实质的悲伤,问:“真的假的,这事都没可回旋的余地了。”
“你了解我的心思,但也该看到了纪焕的态度。”
从来都是无言而冰冷的拒绝。
沈佳佳闻言深深地皱眉,有些诧异地道:“我怎么听三公主说起,八皇子找过你的。”
陈鸾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起这事。
沈佳佳不愧是最了解她的人,仅凭几个表情就看出了端倪,直问道:“我就问你,可后悔了?”
“我今日使诈,将一人请了过来,你若不想这门亲事,我便带你去见他。”
“你快些做决定,再晚些人就直接走了。”
第8章 大石落地
四月的风,方才吹着还是暖的,这会却倏而变得冷了,陈鸾蓦的清醒了,凉水从头灌到脚。
哪怕已经知道他会来,但万万想不到竟是小郡主骗来的。
不过想想也是,他那人那样冷的性子,这样的场合,自是能少沾惹就少沾惹的。
沈佳佳凝神,轻轻环住她的肩头,冷静而理智地分析给她听,“如今太子式微,皇上对八皇子青睐有加,这种时候,你嫁过去,讨不着好的。”
她日夜跟在南阳王与兄长身后,对朝堂局势有着自己的见解,这些话,前世里,她也曾隐晦地提起过,只是没有如今这般入骨直白。
陈鸾自然知道她的好,这样的话,若是被一个翻脸无情的人说了,对王府来说,也是一场不小的祸事。
她们自小相交,好得如同一个人,不然南阳也不能这样揉碎了掰开了跟她讲明白。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重活一世,她更明白这有多不容易。
轻柔的帷幔卷起,轻纱半角拂过她小半边脸颊,陈鸾声音又低又哑,问:“他在哪儿?”
沈佳佳见她终于开口问,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道:“太子今日也来了,现在我父王陪着呢,知道八皇子也在府上,肯定是命人请出去观赏他那新凿出来的莲花池子了。”
“等会我借机寻个由头叫你两见上一面,时间有限,长话短说。”
陈鸾有些艰难地点头,侧首露出白皙耀目的脖颈,原就时时蕴着水的杏眸润得像块水头极好的玉,她樱唇轻启,道:“南阳,多谢你,总是这样替我着想……”
话还未说完,沈佳佳就笑着握了她的手,爽朗地道:“我们这么多年的密友,何必说谢这个字?”
在去月轩的路上,陈鸾心中装着事,总归是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沈佳佳突然提起这次小宴的目的。
“这回我在岭南外祖那待了段日子,惹了些事,回来后我母妃便开始费心思替我相看人家,父王和兄长自然都听她的,可恨我如今,真是瞧见这些人心口就堵得慌。”
陈鸾有些好笑地问:“这满京城的才子俊杰,竟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咱们南阳郡主的眼?”
沈佳佳撇嘴,轻轻地哼了一声:“倒也不能说看不上,只是王府盛极一时,我兄长又已经与尚书府的那位大小姐定了亲,我的婚事,怎么也不能再显赫招摇了。”
“如此一来,我父王与母妃,倒更中意一些寒门书生,如这回的探花郎,可你也知晓,我惯不爱文绉绉的书生,平日里交流都累得慌。”
陈鸾抿了抿唇,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问:“你觉得建威将军府那位少将军如何?”
沈佳佳皱了皱眉,而后摇头道:“听闻这位少将军才回京都,我与他尚未见过,也不知他人到底如何,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陈鸾笑而不语,前世,沈佳佳与这位少将军一见钟情,成亲后恩恩爱爱,只是一直没有子嗣,也算是一个憾事。
月轩中花团锦簇,芳香四溢,许多后院主母聚在一处闲聊,京中的大家闺秀也都分散开来,各有各的小圈子。
陈鸾与沈佳佳相携而来,这两颗京都耀眼至极的明珠,一来就抢占了所有风头。陈鸢的手原本抚上一片绿叶红花,结果瞧了这场景,一时没有收住力道,那花从枝头掉落下来,咕噜噜在地面上滚了一圈。
她狠狠咬牙,而后悄然无声地隐入角落里。
男宾女眷间隔开了一条长廊,陈鸾与沈佳佳站在藤蔓覆盖的阴凉处,如同那眼中泛光的许多大家闺秀一样,一眼就注意到了那边一行五六个人。
纪萧在前,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模样,手中执着一柄纸扇,扇子上垂着一块环形圆玉,这块玉他直到死还配在身上。
玉上面刻着一个禅字,旁人不知的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可陈鸾却知道,禅就是东宫那幕僚的小字。
她目光呆了一瞬,直到纪萧身边的男人皱眉冷眼望来,隔着一条长长的廊子,陈鸾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却真实的感受到了那一眼中的冽冽寒意,这一刻暖光尽散,凛冬忽至,陈鸾半分动弹不得,只觉得血液里都沁入了雪花碎末。
男人依旧是一身再清冷不过的黑衣,衣裳上压着金丝边纹,内敛沉静,自带一股逼人的气势,姿态清冷孤倨,偏偏风光霁月,高高在上。
可陈鸾见识过,他这幅皮囊下,藏着怎样的谋略与杀伐果决。
也见识过,褪下衣裳后,他坚毅的下颚划过汗珠,再一滴滴落到她身上的模样。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慌乱地别过眼,坐在一方石凳上歇息,几位眼生的官小姐从她跟前走过,细微的议论声传入她的耳朵里。
“这便是镇国公府的嫡姑娘罢,果真是富贵极了,穿的衣裳都与咱们不一样。”
“说起富贵,这都算不得什么,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这位可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太子妃娘娘呢,那才叫没边的尊荣,光耀门楣呢。”
陈鸾抬眸望去,心下生出几丝躁意来。
沈佳佳凑过去与南阳王妃耳语几句,而后走过来轻轻按在她的肩头,细语道:“我已派人去请了,你想个由头去方才那个湖中的亭子,那边是我日常做功课时的去处,断然不敢有旁人贸然闯入。”
陈鸾轻轻颔首,抬眸环视一圈,而后起身去到南阳王妃身边,歉声道:“娘娘恕罪,家妹初来王府,这会许是迷了路,鸾儿带着人去找找。”
南阳王妃也跟着看了看四周,有些焦急地道:“我命人去寻吧?王府地大,你二妹妹又不熟,怕是会失了方向的。”
“娘娘忙着就是了,鸾儿先去周遭寻一圈。”
她与沈佳佳交好,南阳王妃也算是瞧着她长大的,更何况此处人多,闹出动静只怕会出岔子,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陈鸾到的时候,湖面正生浪,如绸的水面一层叠过一层,她走得急,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而她想见的人,长身玉立站在亭阁中间,一身凛然寒意相随,听了动静,转身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陈鸾眼前的人影与前世的重合在一起,她的身子却有自己的意识,一步步走近,直至到了男人跟前,她才极低地出声:“八皇子殿下。”
纪焕微挑剑眉,冷然问:“南阳骗我?”
这四个字从男人嘴里吐出来,漫不经心的,却又叫人心头一凛。
她其实从不叫他八皇子殿下的,人人皆知国公府嫡女娇纵,时时跟在八皇子身后,人前装装样子,人后却是口口声声直呼其名。
就连衣裳,都从来是一黑一白的以求相配。
她口中声声念着他,却要成为纪萧的妻了。
纪焕的目光落在她裙摆处妖艳的芍药花上,目光又无端端冷了几分,见小姑娘抿着唇难得的怯生生也不说话的模样,眉间蹙雪,压下心底生出的烦躁,问:“说吧,寻我有何事?”
陈鸾心头发怵,有些怕他漠着脸,眼底风雪簌簌的模样,她咬了咬下唇,有些磕碰地道:“上回我身子不舒坦,头昏脑涨的,说的那些子话你别当真。”
纪焕袖袍拂过石亭上摆放着的黑白棋局,修长的手指按在一颗白子上,小姑娘的声音又娇又糯,每个字眼里都透着忐忑与不安。
他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
那回他大病初愈,病重出不了门的时候,总觉着她会如往常一般,借着各种由头潜入皇子府,古灵精怪冲着他笑。
可没有,她连声问候都没有。
再见面时,她从头到尾,和变了个人一般,阴郁沉稳,冷静理智,十足的高门贵女模样,灵气尽失。
她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皇后发了话,她即将入主东宫后院,成为太子妃,她还说自己没什么不情愿的,相反高兴得很。
他没有资格过问她什么。
男人迟迟不说话,气氛便尴尬地凝滞住,陈鸾离他近了些,小小的人只到他胸口的位置,他们之间隔得那样近,他一低头,一伸手,就可以将她揽住,锢在怀中。
纪焕缓缓阖了眸子,再睁开时,眼里又是一片清明,“你还小,我不会与你计较这些。”
陈鸾以前只道他凉薄清冷,可直到这刻才知,什么是透彻心扉的寒凉,什么是彻彻底底的疏离。
陈鸾俏鼻一酸,眼眶就不受控制地发热,她低着头,瞧见自己勾着金线压边的鞋面和上头嵌着洁白珠子,更忽略不了男人腰带上垂下来的祥云文玉,温润透莹,雕工精湛。
原本挂着的是她送出去的黑金边小荷包。
现在什么都换了。
只怕东西也都丢了。
纪焕眉尖紧蹙,小姑娘一张面庞含羞带怯艳若芙蕖,小小的鼻头泛起粉嫩的颜色,是个男人瞧了就要生出几分不落忍来。
可八皇子瞧过的美人实在太多,在这样惑人的诱惑下也能视而不见坐怀不乱。只有纪焕自己心里清楚,他是不想对上女人的那双澈澈清眸。
原就润着水含着情的杏眸,这会蒙上一层薄若青烟的雾,明明是极委屈的表情,却偏偏脉脉含情,勾魂摄魄。
他就是不看,也能想象得出那幅场景。
一眼便沉沦,两眼即深陷。
陈鸾敛了泪挤出个牵强笑意来,道:“我与你相识这么多年,那样的话谁听了心里都不舒服,今日托南阳将你请来,就是想当面赔个不是,殿下别怪罪于她。”
小姑娘褪去往日的娇蛮,越发成熟知礼起来,纪焕掩在袖袍下的十指松了又紧,面上一派风轻云淡波澜不显,最后剑眉紧锁,轻微颔首。
“臣女告退。”
陈鸾声音轻得能揉进风里,男人指尖微动,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又沙哑,透着一缕不为人知的挣扎:“皇后虽然认下你与太子的这桩婚事,但未必没有回旋之法。”
“你回去好生想想,婚姻之事非儿戏,想明白想通透了再来寻我。”
陈鸾脚步顿下,心头的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纪焕才说完便有些懊恼,太子妃之位尊贵,这世上诸多女子对此趋之若鹜,自讨没趣的事,难不成他纪焕还要做两次?
天空此时阴沉下来,白云转黑,厚厚的一层压在头顶,压抑闷郁,湖中金色的鲤鱼跃出水面,划过一道灿灿的粼光,吐出成串的泡泡。
绕是男人心中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这件堆花裙衬得小姑娘明眸澈澈,唇红齿白。
她从小跟在他身后,亦是从小到大的美人胚子。
他原以为她会如上回一样,眼也不眨一下地拒绝,毅然决然的想嫁给纪萧,可陈鸾停下来了。
小美人泪眼婆娑,却咬着下唇不叫眼泪淌下来花了妆,傻气得很,带着浓浓的鼻音,反反复复地小声啜泣:“我不想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