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学校的一路上,坐在车后座上的两位年轻人,一个低头摸着那只“奶牛猫”的小耳朵蹭,一个指腹搭着自己左手腕上的红绳摩.挲,一路无言。
直到下了车,只剩了他们两个人,走在四季常绿的香樟树下。
看着小姑娘刚下车,就被突然灌过来的冷风,冻得忍不住耸了耸肩。贺笙下意识地顿了脚步,侧身抬手,把她围在脖子里的奶白色羊绒围巾,拎上去了一些,挡住了她半张小脸。又把她的外套拉链,朝上拉了一截,直到卡住了不能动弹。
“可以了……”小姑娘忍不住伸手捉着他的手腕,闷在围巾后头出声。示意他别拉了。再拉她就要卡住了。
贺笙会意地停手,看着她汪着晨雾一样的瞳仁,眨了眨眼睫。
怪就怪他昨天一个激动,干了那么个不像人的举动。
虽然躺在床上回忆的时候,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但是,他明明是准备等她生日结束了才表白的呀!怎么可以这么贸贸然地,在表白之前就亲上了……
还好亲的是唇角,就、就当不算吧!
抬着指骨蹭了蹭鼻梁,贺笙没话找话道:“这荷兰猪,挺好啊。”
“啊,挺好的。”冉冉闻言,垂着脑袋应了一声。
到这会儿,还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晚上闷头窝在被子里,脸还热得不行。那个藏在心里的小鼓手,像是秋游那会儿见到的巡游乐队,大摇大摆地,在她整个房间里敲锣打鼓,吵得她睡不着觉。
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姑娘甩甩脑袋,“这红绳,逢考必过,挺、挺好的。”
“嗯,”贺笙应声,努力又憋出一句,“开过光的嘛,我知道。挺好的。”
说完这句,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一路上,只能听见哗哗的老北风,跟笑话人似的,在他们耳朵边上一阵阵地吹。
贺笙&冉冉:“……”
默契地缓缓偏头,一上一下,互相对上了视线。
一瞬的怔愣后,两个年轻人,看着对方脸上略显尴尬的神色,嘴角缓缓扬起越来越弯的弧度,一个不小心,乐出了声。
贺笙抬手,揉她脑袋,话音里笑意满满,“不许再说是荷兰猪!老子这是奶牛猫!”
冉冉笑,“我这是开过光的!你不要不信!舒一说了,学渣可以翻身逆袭!”
“老子现在不是学渣!”贺笙气笑。
“等你期末考试结束了再说。”小姑娘笑说。
“行,你等着。”贺笙眉眼微扬,看着她笑道。
……
天边泛着曦光的冬日清晨,卷着落叶的行道小路,终于有了别的声音。
-
寒假前回校报到,拿到成绩单的贺笙,简直想立马拍个照发给冉冉看一看。
还笑他是学渣,学渣能考这样的?
看着他一点点进步的高文轩尤其激动,拿着年级排名表,站在讲台前,看着角落里的贺笙笑道:“贺笙啊,你这开学过后的月考,可以直接上(1)班去考啦。”
贺笙闻言一愣。要不是高文轩说起,他还真没想到。虽然是勉强挤进,不过一想到可以和小丫头一个考场,心里的愉悦度,又瞬间提高了一个阈值。
冉冉这边,自然也在看了年级排名表之后,知道了贺笙的成绩。
现在数他的名次,都已经不用从后往前数啦!直接从前面顺下来就好。
小姑娘替他开心。就是,同桌有点郁闷。
“冉冉,”舒一苦逼兮兮道,“我居然还没大佬考得好。呜呜呜……”
小姑娘赶紧抱过去,“不要着急呀,还有一年半呢。”
“我这个寒假,怕是要被我妈软禁在家了。”想想自己过年的凄惨处境,舒一好想把成绩单藏起来。
冉冉看着她笑。其实舒妈妈哪有那么夸张,倒是舒一自己要求比较高。
“不对啊,”舒一搁在她肩上的小脑袋一抬,认真算了算,“我去!下回月考我得去(2)班了!大佬把我的名额挤掉了!”
这是什么世道!她还考不过曾经的年级倒数第一!摔!
冉冉看着她悲愤的神情,憋着笑意摸着她的脑袋。心里却想:下回,要和贺笙一个考场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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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一早,冉冉就知道江夏和冉亭枫要过了新年才能回来了。虽然很想他们,可是也没有办法。
还好有贺笙这个人在家里陪着,一和他聊起来,那份思念就被冲淡了不少。
就是每回让他赶紧召唤神龙的时候,贺笙总说还不是时候,到点再说。
小姑娘拿他没办法,只好等着了。
大年夜那天,两人的好几个小群里,都在进行着一项动动手指,就能发家致富的活动:抢红包。
在贺笙的“积极影响”下,(1)班的学习小组和他们(8)班这帮编外人员,顺利整合到了一块儿,建立了一个“学习使我快乐”的新家庭。
群里一共11名成员,抢到最多的那个接着发,从早上开始玩到了下午。贺笙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儿的,耐不住小丫头被她同桌拉在群里不走,只好陪着他们浪费了大半天。
不过,就算窝在沙发里傻乐什么也不干,只要有小姑娘在家里陪着,待在飘着饭菜香气暖融融的屋子里,待上十天半个月他也没问题。
C市不禁烟火,还没到晚饭的点,就能隐约听见外头的烟花爆竹声。颇有年味。
陈峰回了老家,只有郑姨还在。贺笙只知道她没有孩子,却是好像也从没见她回去过哪里。
平时难得想起来,只在这种过年过节的时候,少年总是忍不住想得有些多。
在他有记忆的时候,就不记得自己有过爷爷奶奶。外公倒是有些印象,只是在他妈妈不在了之后,老人家就跟隐世了一样,用着最久远的方式,只偶尔寄个一两封信回来。
至于小姑娘的爷爷奶奶,贺笙只在大人们偶尔的只言片语间,知道他们和江夏冉亭枫关系有些僵,早早去了国外定居,很少来往。而江阿姨的父母,生她的时候年龄已然很长,听说在冉冉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
这么细细一想,贺笙只觉得,这屋子里的人,原来追根究底,过得都不太热闹。
还有,贺笙也不明白小丫头的爷爷奶奶,为什么连这个唯一的孙女都不喜欢。明明是那么可爱的小姑娘。
“你怎么不玩儿了呀?”冉冉见他在群里好久没反应,屈膝跪坐在沙发上,挪过去了一些,笑嘻嘻地看着他,“他们都说,要让群里最有钱的那个,发个大的。”
贺笙回神,听见她的调侃,嗤了一声,摁着她的脑袋乱揉,“你就跟着他们一块儿闹吧。”
冉冉看着他,边笑边躲,替群里的另外九个人帮腔道:“那你发嘛。”
“发发发。”贺笙气笑。
说完,划拉开屏幕,一连在群里发了一长串。
丁渠:【卧槽!卧槽!笙哥你慢一点!我来不及抢了啊!】
何道远:【要什么马爸爸!要什么敬业福!我只要笙哥!】
谈耀:【这!才是真正的红包雨!!!】
何志高:【我飘了,发财了发财了,晚上我要去小区门口买那个180响!呜呜呜笙哥我爱你!】
汪洋:【我愿在红包的海洋里徜徉,不要醒来~~】
……
群里一阵热闹,小姑娘看着这帮人在群里的调侃,斜倚着沙发,笑得不行。
贺笙看着她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笑着伸手,就想对她进行一下爱的再教育。
客厅开着没人看却响着声的电视,稍远处的厨房里,偶有锅碗的碰撞声,混着两个年轻人的笑闹,有些热闹。
抬手捏着小姑娘脸颊不撒手的贺笙,只听见大门咔哒一响。
怔了怔,手上力道一松,偏头朝门口看过去。
第40章 成年礼
贺之洲的突然出现, 让客厅里少年人的笑闹声倏地一滞。
电视机里的世界,还是旁若无人地, 继续吵闹着。
“贺叔叔新年好。”小姑娘后知后觉地, 见了贺笙的异样,才听见开门声。趿上厚实软乎的居家鞋,起身, 笑眯眯地给贺之洲打了声招呼。
“新年好。”贺之洲于她, 还是温和的。微弯着笑意和小姑娘回了祝贺。
看着一位做父亲的,过年回自己家,却像是第一回 上别人家作客一样, 居然透着尴尬和那么一丝拘束。冉冉下意识地偏头,看了贺笙一眼。
贺笙仍旧坐在沙发上, 没有起身。小姑娘视线偏过来的时候,他才手肘撑着膝盖, 抬眼看了看她。
没有叫他站起来, 没有让他说话,也没有任何刻意的暗示。只是和往常一样,对上他视线的时候, 就下意识地抿弯了唇角,连带着眼梢微垂,笑意柔柔地看着他。
贺笙心里扯着的一根线,瞬时一松。唇角轻弯,缓缓眨了下眼睫。
小姑娘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只是更窝心于她这样, 让他自己做选择的决定。
贺笙起身,瞥了一眼贺之洲,没有说话。和他表情动作如出一辙的,还有贺之洲。
客厅里的气氛,在郑姨从厨房出来之后,才稍显热络。
小姑娘围上去,仰着小脸叽叽喳喳问了些吃的。郑姨乐呵呵地抬手,捋着她侧颊的碎发勾到耳后,一一作答。
各怀心思的父子俩,面无表情站在一旁。
一顿年夜饭吃下来,小姑娘觉得郑姨和自己,仿佛是两位互相没看对眼的相亲对象家属,全程努力说话,活跃着餐桌气氛。但耐不住另外两位气场太强,显得她们特像抢了逗哏台词的捧哏。嘚啵嘚得说,就是没人想笑。
好鸡儿尴尬。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贺笙没有摔筷子走人。安安静静把饭吃完了。甚至在她话有些多的时候,还偏过脑袋,嫌弃似的嗤了她两声。
一顿饭还算顺利得吃完,那种饭后一家人坐在沙发里看春晚的传统节目,在这个屋子里从未发生过。
贺之洲给小姑娘发了个压岁包,就像是完成了今日任务一样,准备走人。
冉冉捏着压岁包笑弯了眉眼,挑着吉祥话,甜甜软软地说了几句。
说得贺之洲都开始不好意思了。
本想着要不要给贺笙也准备一份,只是以往从没这么做过,与其被他厌烦拒绝,不如干脆维持现状吧。
贺笙看着她小财迷上身一样的表情,只觉得好笑。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想法:大概这就是生女儿的乐趣吧。
生个儿子,估计就跟他一样烦人。
大过年的想到生孩子的贺同学,压根忘了之前是怎么教育年级第一,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
从头到尾都没说上一句话的父子俩,在贺之洲出了门后,同时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这半年来脾气变好了,贺笙觉得自己面对父亲时,长久以来困着他的复杂情绪,在这个大年夜里,出奇得淡了不少。
也不是要想能像小姑娘一样,和自己的父母相处得那么温暖融洽。毕竟有些感情,过了那个年纪,对他来说,也只像是可有可无一样。
正兀自神游,带着甜香气的小姑娘,就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笙笙弟弟,出去玩吗?”冉冉扬了扬手上的红包,神秘兮兮小声道,“见者有份,我请你啊。”
贺笙一怔,然后看着她笑,“玩什么?”
想起群里何志高说的,冉冉眨眨眼,“180响?”
贺笙笑,“想玩啊?”
小姑娘抿抿唇角,点头道:“嗯嗯。”
“走,”贺笙起身,“换衣服。”
像个被大人允许出门玩炮仗的小朋友,冉冉眼睛一亮,“好!我现在就去!”
“慢点!多穿点啊。”贺笙站在她身后叮嘱,笑得不行。自觉像个要骗小侄女压岁钱玩儿的不靠谱叔叔。
冉冉进了卧室,换上了出门的衣服。超厚实的加绒卫衣,又套了软乎乎的羽绒服,把自己裹成糖葫芦,才出了卧室门。
一出去,就看见贺笙已经换好了衣服,等在了自己门口。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快走吧,家里热死了。”
贺笙嗤她,“这么会儿就把你热死了?”
边说边上手,勾着耳线,替她戴上了口罩。
指腹擦着她的耳廓,有些微的轻痒,小姑娘缩着脖子躲了躲。
“走吧。”贺笙垂手,看着她道。
“嗯!”冉冉点头。
一直到了家门口,裹着围巾手套,准备穿上雪地靴的时候,冉冉才觉得自己,穿得实在太多了些。
弯腰都好艰难啊。
只是她也不敢大意。要说北方的冬天是物理攻击,这儿的冬天,大概就是化学伤害了。冷风裹着湿气,直往人骨头缝缝里钻,北方人来了也受不了。
就和非洲同胞上了他们这儿,一不小心中暑了是一个道理。
轻吁了一口气,准备弯腰再挣扎一下,手上的雪地靴就被人拿了过去。
“你这是准备穿到大年初一?”俯身屈膝,贺笙捉着她的手腕撑着自己的肩。嫌弃地念了一句,又自顾自捏着她脚踝,塞进了鞋子里,小声道,“别真穿出了一身汗,出去了不舒服。”
“……”躲在袜子里的小脚趾蜷了蜷,小姑娘没说话,乖乖把小脚丫子塞了进去。
两只穿完,又轻轻原地蹦了蹦,觉得还挺舒服。
“走吧!”拍了拍身前的斜跨小包包,小姑娘斗志昂扬。
贺笙笑,拉开屋子大门,和她一块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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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院子里,冉冉才觉得自己是明智的。小风吹得就是一个哆嗦。
小区里可没有她要的180响,贺笙叫了车,已经等在家门口。兜着她身后的帽子一盖,就把人拉上了车。
新年里,定点售卖烟花炮竹的地方不少。司机师傅带着他们到了地儿,两人下了车挑。
大大小小选了一堆,店主笑眯眯地帮着一块儿搬上了后备箱,又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