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五姑娘这做派老夫人定是看不惯,届时怕是有的闹。”
男人眉间霎时染上一丝凉意,沉着声儿道:“往后五姑娘便是顾家的当家主母,后宅的事,她说了算。”
郑凛一怔,忙低下头应:“公子说的是。”
第10章
腊月末,顾周两家的婚事已有条有紊的备好了,因是圣上赐婚,宫中分了大部分差事,也叫两家都清闲了好一阵。
周沅随意扫了眼挂在梨木架的大红嫁衣,在陈姑姑期冀的目光下,终是缓缓的点下头。
陈姑姑与几位绣娘皆是松了一口气,高兴的合不拢嘴:“姑娘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待送走了宫里的人,夏荷见她们姑娘兴致不高,便拿着嫁衣到她跟前比划了两下:“宫里的绣娘就是手巧,这嫁衣可算得上是全京城头一份呢,我们姑娘又长的跟仙女儿似的,到时候凤冠霞帔往那儿一站,可不得叫人挪不开眼呀!”
周沅被她哄的终于露出一丝喜色,小手刚要去摸嫁衣上绣的那两只喜鹊,周渲就推开了小院的门,咧开嘴朝她一笑:“哟,我们新娘忍不住要换嫁衣啦?”
周沅唰的一下收回手,抿着唇瞥了周渲一眼,埋怨道:“都腊月底了,正月初六便是成婚的日子,当初不知是谁说在这之前能给我想法子,人影都不见一个。”
周渲面上挂不住,讪讪一笑,怀里抱着个梨花木做的匣子,他捧着这玩意儿往周沅面前一搁,里头尽是些稀罕的小物件,也不知周渲又从哪搜刮来的。
“喏,知道你不缺嫁妆,但多添一份也是好的,是吧?”周渲笑嘻嘻的说。
周沅原本还从里头挑拣了几样极漂亮的珊瑚珠子,乍一听周渲的话,立即将手头的东西丢了回去。
小姑娘软糯的声儿里带着些脾气:“嫁妆?说好了替我想法子,现在倒巴不得我嫁出去了,我就知道三哥哥不靠谱!”
周渲将匣子往她那儿推了推,酝酿了下情绪,忽的正襟危坐,面色一肃,语重心长道:“我这几日想了许久,我觉得嫁给顾家咱也不亏,别急别急,咳…”
周渲将濒临暴怒的姑娘按了下去,继续道:“你仔细想想,如今顾微凉身居内阁要职,万人之下,除了皇上,全京城你可能找出第二个能与之相比的?”
周沅被他一噎,反驳道:“那又如何,他是万人之下还是万人之上又如何,顾家娶我本就是计谋,他才不会待我好。”
“可换个说法,顾微凉娶你是为了牵制住爹在朝中的势力,但如今周家又何尝不是皇上的眼中钉,你嫁给顾微凉,说不准还能保周家平安,我知晓委屈了你,可圆儿,那顾微凉对你还是挺上心的,若不是有这些个弯弯绕绕的关系,我倒是觉得此人极好。”
周沅不可置信的盯了周渲半响,幽幽的问了句:“是不是顾微凉给你什么好处了?”
一张跟周沅有三分相像的面容顿时僵了一下,在周沅灼灼的目光下,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
周沅迟疑的盯着他瞧,最后气呼呼的撇过头去。
周渲哄了半响才把她的毛捋顺了,给秋婵使了个眼色,秋婵愣了一下,磕磕巴巴道:“对,嗯,三公子说的有道理,其实顾大人对姑娘算是极好的,瞧上回姑娘难为顾府管家,非要一百颗白纹翡翠珠镶车璧,不是都照着姑娘的意思来了么。”
周沅蹙着眉瞧了秋婵一眼:“好什么好,顾家分明是心虚。”
——
这一年已至尾声,转眼便到了除夕。
不过今年除夕与往年不同,宫中传了皇后的懿旨来,说是娘娘觉得周姑娘机灵,喜欢的紧,特叫她去宫中陪着用膳。
柳氏不大放心,宫里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万一无心得罪了皇上皇后,那…
她忧心忡忡的把周沅送上马车,又反复叮嘱,直到时辰耽搁不住了,方才让马车离去。
除夕夜,一路都热闹的紧,烟花爆竹不断,锣鼓声近,周沅侧着身子将珠帘掀起,冷风一下便钻了进来。
闹了大半个月,刁难完宫中刁难顾家,甚至连周家的下人这半月来都苦不堪言。
周沅缓缓呼出一口气,收回手,珠帘便落了下来,碰碰撞撞的发出细弱的清响。
听着外头喜庆的声儿,她忽然就红了眼眶,秋婵叫她吓了一跳,忙低声问:“姑娘怎么了?”
周沅抿着嘴一抽一抽的,眼泪含在眼眶,看的叫人心都疼碎了。
姑娘哽咽一声,偏过头去。
秋婵一滞,想要开口又不知如何劝慰,只好一边拍着姑娘的背,由她哭个痛快。
周家的五姑娘,自出生起便是周家捧在手心的明珠,自幼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周家夫妇将她宠到了骨子里,上头的嫡姐与兄长更是对她有求必应,细细照看。
哪怕是周渲那般混不吝的人,对这个妹妹亦是纵着宠着,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想捧到她面前。
这样一个被千般万般宠爱的人,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婚事都不由自个儿做主,成了旁人算计的棋子,确实叫人惘然。
一直到宫门,周沅才堪堪止住哭声,可这哭的满眼通红,实在是不好去见皇后。
秋婵急了:“姑娘快下车吹吹风,红着眼可不好见皇后。”
周沅哑着声儿应了,还有半柱香的时辰,倒是不急。
小宫女领着二人往凤栖宫去,被秋婵在离凤栖宫不远的池边拦了下来:“离凤栖宫也不远,我们姑娘想吹吹风,不劳姐姐带路了。”
宫女愣了一下,借着烛火瞧见周沅微红的眼眶,顿时了然,很快便退下了。
周沅坐在荷池边的木桩上,寒风打的她脑仁突突直跳,却蓦然清醒过来。
若仅是于她而言,嫁陆家燃与嫁顾微凉并无不同,只是于整个周家而言,爹爹在朝堂上要因她周沅而处处受顾微凉限制,小姑娘一想起这个心里就堵得慌,憋着一口郁气。
秋婵抱着周沅的披风站在身后,瞧着风愈发大了起来,正要走上前去,忽然树影旁出现了一道纤长的人影,踩着落叶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可周沅这会儿却盯着池面失了神,半点都听不见。
秋婵一愣:“顾大人?”
闻言,木桩上坐着的姑娘身形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扭头瞧了他一眼,复又转了过去。
怪不得皇后宣她进宫用膳,原来顾微凉也在。
就那么一个动作,向来仔细的顾微凉便发现了姑娘眼下有些微微泛红。
他走到距她一丈远的地方,轻声问:“哭过了?”
男人的声音温润清澈,像是一湾山间的泉水似的,实在叫人不得不压下心里这股子郁气。
周沅垂着眸,拽了拽自己方才褶皱了的裙摆:“没有。”
姑娘抬脚从他身侧走过去,头都没回一下,顾微凉忍不住瞧了眼,摇着头笑了。
除夕当日,霍楚临本应留在凤栖宫用膳,今日却不见人影。
周沅与顾微凉的席位正相对着,主座上的人还未到。
等了好半响,却只有皇后一人噙着浅浅的笑意过来。
皇后搭着宫女的手缓缓落座,满脸欢喜道:“皇上今儿怕是没法子赶过来,静贵妃有了喜脉,皇上正在静轩宫陪着呢。”
周沅一怔,有些好奇的多瞧了皇后一眼,贵妃有了喜脉,皇后竟没半分不悦?
不过周沅也没深想,只浅笑着应:“宫中有喜,恭贺皇上了。”
凤袍加身的女子仿佛永远带着笑意,嘴角的弧度又大了几分:“好在叫了你进宫来,否则顾大人这个闷葫芦,本宫可同他说不上话。”
周沅立即弯了弯眼睛,同样客套的回:“娘娘宣臣女进宫用膳,是臣女的荣幸。”
皇后满意的点头,叫来宫女布菜。
顾微凉略有些惊诧,狭长的双眸微微抬起,初入眼帘的便是对座姑娘面上得体的笑,与方才在池边尽然不同。
他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看来是小看了这个周家小女,只当她是个被周家宠坏的姑娘,连宫中负责嫁衣的陈姑姑都敢得罪,现在看来,还是有几分机灵的。
柳氏与嫁到伯爵府的二姑娘周沁皆是打理后宅的一把好手,也是,有这样的母亲与嫡姐,周沅是骄纵了些,可也并非全然不懂事的。
皇后抿了一口热酒便说:“离你二人成婚之日也仅剩六日,也算是了了皇上一桩心事,这婚既是圣上赐的,今日便由五姑娘开口,只要是本宫这凤栖宫有的,皆可赠。”
周沅愣了一下,倒是没有片刻犹豫,搭着秋婵的手背起身,目光落在皇后身前:“臣女,想要娘娘身前的白玉桌,不知娘娘可否能赠?”
不仅是皇后,连顾微凉都面露不解。
皇后笑了一下:“本宫这张白玉桌虽是好东西,可比之宫中其他稀罕玩意儿,可就普通了,你当真只要这个?”
周沅犹豫片刻,点头道:“娘娘可否命人送到顾家去,左右也不过六日。”
顾微凉又是一顿。
皇后亦是怔了片刻,随后捂着嘴笑了笑:“本宫还以为你不愿嫁去顾家,现在看来,倒是我多心了。”
顾微凉眉头微微蹙了一瞬,这回却有些猜不透小姑娘的意思了。
第11章
11
凤栖宫里头,皇后唤来歌舞助兴,又有意与周沅话家常,还算热闹。
隔着一道宫墙,霍楚临负手而立,瞥了眼进进出出的宫人,却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彭公公叫寒风一吹便缩着脖子,实在摸不透皇上的意思,小声问道:“外头天冷,皇后娘娘还在里头等皇上呢,另顾大人与周五姑娘,奴才瞧着还挺喜庆。”
霍楚临眉头蹙了一下:“不进了,你去传顾大人去书房,朕有事与他商议。”
彭公公面上不动声色的一怔,又乐呵呵的应声退下。
说起来皇上与皇后也真叫他们下边这些奴才为难,平日里瞧着吧,也算恩爱,可也时不时生出些冷淡,譬如这除夕夜,皇上都到了凤栖宫门外,却也不说进去坐坐。
彭公公摇摇脑袋,这些个主子的心思叫人难猜。
顾微凉随着彭公公一声传召离去,皇后也乏了,赏了几样新鲜玩意儿便叫身边的大宫女送周沅出宫去。
不知何时又下了雪,秋婵小心打着伞,仔细瞧着脚下的雪,方才问:“姑娘要那张白玉桌做什么?”
周沅从凤栖宫出来,舒了口气道:“大物件,从宫里抬到顾府该让不少人瞧见。”
秋婵面有惊色,随即扬着唇角笑了:“姑娘这是借着皇后提前在顾府立威呢,奴婢倒是没想到。”
正说着,便听前方另一阵声音道:“娘娘好生走着,如今可与往日不同,得慢着些呢。”
周沅闻声抬眸,夜里却看不仔细,只见被几个宫女簇拥着的女子一身大红宫装,穿的好不气派。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秀莲一见,便立即走上前几步,半跪着伏身道:“奴婢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安。”
这宫中目前只一位贵妃,便是静轩宫苏家那位,周沅待她走近方才瞧清楚,眉目间还真与苏婉略有相像,只是明显多了几分张牙舞爪的气势,与之相比苏婉便内敛许多了。
苏静没去瞧在跟前行礼的宫女,目光堪堪落在身后的周沅身上,她蓦地一笑,语气柔和道:“看来本宫来晚了,本以为去皇后宫中能与五姑娘说上几句话,不想五姑娘这便要出宫了。”
苏家与周家并无交情,她也未与苏静打过照面,苏静一眼便能认出她来,想来是下了功夫的。
周沅朝她欠了欠身子,笑的恰到好处:“周沅从未见过娘娘,倒还叫娘娘惦念了。”
苏静紧紧盯着这位周家五姑娘,她分明听苏婉说,周沅是个骄纵性子,才艺不精礼仪不全,上回据说还在宫宴上丢了面子,这回又因一件嫁衣来回耍小性子,可她现下瞧着,倒也稳住性子的。
苏静越过身前的丫鬟,姿态亲昵的握住周沅的手:“本宫早就想见见你,皇上与顾大人是推心置腹的交情,你又与顾大人定了亲事,本宫自当要替皇上好好招待五姑娘。”
周沅眉头一蹙,心下生出一丝不大好的预感,没等她先行回绝,便听苏静说:“五姑娘都去皇后宫中坐了有一会儿了,不会不给本宫这个面子吧?”
周沅下意识屏住呼吸,对上苏静期冀里又带着笃定的眸子,莞尔一笑:“贵妃娘娘说笑了,臣女心下高兴还来不及。”
苏静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松开了手往回走,她压根没想要去皇后宫里的意思,看起来便像是特意来堵周沅的。
秋婵心下不安,拉了拉周沅的衣袖:“姑娘,这静贵妃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周沅叹了声气:“反正不是什么好主意,放宽心吧,出不了大事。”
这是在宫中,苏静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她如何。
静轩宫里头的气派毫不亚于凤栖宫,那初入眼帘的紫金软塌便叫人唏嘘,这用色着实夸张了些。
还有苏静这身宫装,用的是正红色的料子,若是不知晓的,还以为她才是后宫之主。
周沅不动声色的坐下,由着苏静叫来宫女上茶水点心,她刚从皇后宫中用过晚膳,现在哪里还吃的下。
静默片刻,周沅目光落在茶盏里漂浮的新叶上,苏静的目光则落在她身上。
方才在外头还没瞧清,这回屋里亮堂堂的,她一眼就被席位上女子姣好的面容惊了一下。
怪不得苏婉说是长了张狐媚子的脸,说顾微凉定是叫她这张脸蛊惑了去,现在瞧着,确实是不凡。
苏静捏着茶盏轻抿一口,一股暖流温了喉间,她这才开头道:“外人都说顾家与周家的亲事是皇上的意思,本宫倒是听了另一种说法,不知五姑娘可想听听?”
周沅挑了下眉头:“实则,这亲事是顾大人自个儿求来的,娘娘想说的可是如此?”
苏静后头的话被周沅这么轻飘飘的堵了个彻底,她面上一顿,很快便压下了讶然的脸色。
正红宫装的女子佯装无意的叹了声气:“也是苦了你,想当初顾大人也是师出周府,没想一朝反目,却连你也要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