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听从姑姑的话,去跟太子说,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都没有定义。
并不是骁勇善战、独断坚决便是帝王,一个心怀天下,有仁义之心的人,一样也能成为一个受万人爱戴的君王。
她会喜欢上他。
不正是因为他的善良和仁慈吗?
顾珒仿佛还没有回过神,他呆呆看着秦嘉,不知道过了多久,苍白的脸上终于绽开一抹晴日。
***
顾珒想要还永安王府一个公道,其实并不容易。
这件事涉及了他的父皇,他的母后,甚至还包括他的外祖一家倘若真想重新开审,那便是把他们的过错摆大众面前,没有一个王侯贵族会希望旁人来点评自己的过错。
更何况——
还是宫里的那几位
而就在顾珒为这件事奔波的时候,边防又传来消息了。
当初大家以为夏国式微,纵然下了战书,也没有多少人放在眼里,就如端佑帝所言“区区一个小国,兵马都没有多少,难不成朕还会怕他们不成?”
可与他们料想的不同。
夏国来势凶猛,十几日的功夫便让大燕连失了几座城池,甚至还在以不可阻挡的架势往京城的方向过来,一时间,人心惶惶,不仅是坊间百姓人人自危。
就连朝中官员亦是如此。
他们安稳的日子过得实在太久了,这些年,边防有西南王和陆重渊坐镇,偶尔几次战役也都是以大捷收尾,如今西北虽然没了陆重渊,但番邦也没有来犯。
久而久之。
太平日子过久了,大家也就越来越懒散了。
突然传来这样的消息,不管是京城里的百姓,还是别处的百姓,都变得慌张起来。
都在打仗了,能不能活都不知道,他们哪里还顾得了别的?民怨沸腾之下,一个个都开始说道起来“如果真是端佑帝冤枉了永安王一家,重新审查,洗清真相便是。”
“就是,不过是一份罪己书,只要他写了,就不会打仗了。”
“真是的,难不成真要死很多人,他才肯认错吗?”
这些声音原本只是小范围的传播,可说的人越多,声音也就越发响亮,等传到皇宫的时候,端佑帝免不了又发了一顿脾气,接连罚了不少人也无济于事。
**
早朝上。
端佑帝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百里加急送过来的折子,越看上面的内容,他的脸色越沉,“冀州失守,瀛州失守,朔州失守”他每说一句话,脸色便越沉。
等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
手上的折子往底下砸,厉声骂道:“饭桶,都是饭桶,他们都是做什么吃的,连夏国的几万兵马都扛不住?!林尉,你这个兵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林尉面色发白,往前几步,拱手道:“陛下,夏国兵马虽然少,但顾辞顾辞早年有游历的经验,对于大燕的地域十分了解,他又是趁大家不备偷袭。”
“所,所以”
明明是寒冬腊月,可他却满头大汗,说话也变得越来越磕磕巴巴。
端佑帝沉着脸,斥道:“朕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你就说,现在怎么处理?”
“这”
“怎么?”端佑帝见他这幅样子,脸色黑如墨,“我大燕难不成还没有能迎敌的人?”
“陛下,顾辞如今所在的区域当初是由陆都督统辖,这一年虽然另指派了徐将军过去,但他毕竟年迈,恐怕不敌顾辞的兵马,若是从京中或者其他地方调任,对西北地形不熟”林尉低声答道。
“其实顾辞所言”
他这话还未说完,端佑帝就立刻拉下了脸,直接拿着一旁的杯盏往底下砸去,“放肆,我泱泱大燕,何惧大夏这个蝼蚁小国?”
他往底下看去:“有哪位爱卿愿意领兵前去?”
众人左顾右盼,却都没有应声。
端佑帝见这幅画面,气得直接红了脸,他连称三个“好”,最后手撑在扶手上,冷声道:“没有人去,朕就亲自去!”
“朕就不信”
他一边说话,一边起身。
但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还是近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猛地一起身,身子就往后砸去。
“陛下!”
“父皇!”
端佑帝由李德安扶着坐稳,脸上的神色却不复先前,反而有些茫然和怔忡,他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老了可他纵然老了,也不可能向别人认输!
更不可能如顾辞所愿,写下罪己书!
他沉着脸,看着底下,想着谁能去迎战,可看了许久,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禀报:“五军都督陆重渊请见陛下。”
这一声通传,犹如平地乍起的惊雷。
刚听到的时候,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一个个都忍不住嘀咕起来。
“谁?”
“陆重渊?”
“他怎么会来?他的腿不是废了吗?”
端佑帝也有些纳罕。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李德安会意,扬声道:“宣。”
没过多久。
殿门外头走进来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绯色朝服,腰系玉带,手拿笏板,逆着光打外头一步步进来,在众人或是震惊、或是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正中间,而后面向龙椅上的男人,淡淡道:“臣请旨,迎战。”——
作者有话要说:
酱。
明天见。
第140章
有了陆重渊的出现。
原本的问题自然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虽然有些纳闷他的腿突然好了, 但这种时候, 谁还有心思去理会这种事?毕竟不管旁人是怎么想他,怎么看他的,但陆重渊在作战上的确是有他的独到之处, 要不然也不会以这样一个年纪坐在五军都督的位置上。
端佑帝也是难得展露了一些笑颜。
不仅重赏了陆重渊, 还连着喊了好几声“润之”, 以示亲近。
他心里不禁也有些庆幸,当初陆重渊出事的时候, 他顾忌着怕寒了其他将士的心, 没有立刻罢免陆重渊的官职, 甚至还加封“太傅”一职, 让他享有尊荣。
如今倒是正好给他、给大燕解决了麻烦。
其实要论可以迎战的人,大燕还是有不少的,左右等个几日,也是能挑出合宜的人选。
但他实在不放心。
当年他那个弟弟在大燕颇有威名,连带着他的侄子也是, 无双公子交友布天下, 如今大燕谣言泛泛, 已经动摇了不少官员、百姓的心,他不敢保证迎战的人会不会对顾辞网开一面。
只有陆重渊。
只有他
天生的冷血冷情,朝中多年,无一好友, 由他去迎战顾辞, 他最为放心早朝结束。
陆重渊手持圣旨, 径直往外走去,前头原本走着的那些人瞧见他过来,纷纷让开一条路,半低着头,弓着腰,供他先行而他目不斜视,神色自若,不曾与谁说话,也不曾与谁寒暄。
神情冷淡的连个眼风也不屑给旁人,一如一年多前的每一日。
他这幅样子委实嚣张。
可侯在两侧的官员却没有一个觉得不对劲,仿佛陆重渊这副模样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了。
等他稍稍走远了一些,身后的议论声才逐渐响起,但声音还是放得很轻,生怕陆重渊会听到,“当初太医不是说他的腿治不好吗?怎么如今竟然能够站起来了?”
“谁知道啊?不过他的腿好了,这当初得罪过他的那些人恐怕是难以善了了等他解决了陛下的心腹大患,恐怕陛下还得要加赏。”
“这他都是五军都督,又加封太傅了,还要加赏,难不成还得给他封公封侯不成?”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过要真是这样,那陆重渊以后可不仅仅是令人忌惮了这么年轻的侯爷,又有那样的官职,妻子还是陛下如今最为宠信的荣安郡主,还有个西南王的岳丈。
这可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起。
为官多年,想他陆重渊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多头衔,他们这些人到底是有些酸意的,几人说了几嘴,目光瞥向身后一个沉默寡言又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身上,突然有人“哎”了一声,问道:“陆大人,你跟陆都督是兄弟,你可知道他的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旁人一听这话,也纷纷转目看去。
陆昌平一听这话,又咳了几声,面上露出几分难堪的神色,而后才低声答道:“五弟早就搬出陆家了,我,我也不知。”
他这话刚说完,便有人嗤声笑道:“你问他做什么?他一个妾生子,怎么会同陆都督亲近?便是要问,你也该问长兴侯才是。”
又有人道:“你这话就错了,便是一母同胎的长兴侯恐怕也不知道陆都督的事。”
想起陆家近来的那些糟心事,旁人纷纷一笑,未再多言。
头衔再多又有什么用?
自己最亲近的家人都如此忌惮他。
不过陆家也是一池浑水,各有各的不好吧。
几人结伴同行离开,唯有陆昌平留在原地,手握笏板,目光却始终望着陆重渊离开的方向,他的腿怎么会好?
当初那支箭羽上淬了那样的毒,陆重渊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怎么
怎么还能站起来?
握着笏板的手不禁用了些力,方才苍白又怯弱的目光也开始变得晦暗起来,他向来心沉如水,此时心中却仿佛有惊涛骇浪一般。
他还真是小看陆重渊了。
***
陆重渊往宫门外走去。
路过一处地方的时候,倒是被人喊住了,是个太监,他急急忙忙跑过来,额头和脸都红了,倒还记着规矩,先给他行了个礼,“陆都督。”
“奴是伺候太子殿下的,殿下有话想同您说,劳您稍等下。”
顾珒?
若是旁人。
陆重渊是懒得理会的,不过想到自己家里那位时常把这位东宫太子挂在嘴边,言语之间也多有兄妹之情,等等,倒也无妨不过他也没等多久,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意瞥了个眼风过去,便瞧见那位东宫太子也正朝这处小跑着过来。
仪态规矩全然不顾。
看起来样子倒是很急。
顾珒的确很急,他待在东宫,几乎没什么机会能出这座皇宫,如今又失了端佑帝的心,平日里就连走动也多有人盯着。
所以刚刚一下朝,他就让自己的贴身内侍先跑过来拦了陆重渊,而后又火急火燎赶过来,总算是赶在人出宫前,见到了。
“陆大人。”
顾珒客客气气的朝人拱手一礼,态度恭谦,没有半点皇家贵胄的骄矜气。
陆重渊倒是受得坦然,神色淡淡的朝人点了点头,也行了一道臣下礼,语气很平,“殿下有何事?”
“孤”
顾珒似是犹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才又转头看向陆重渊,低声道:“孤知道陆大人明日就要出征了,孤也知道陆大人一心为大燕,必然是会用尽全力攻克夏国的。”
“但是”
他停顿了下,“孤想请陆大人放了孤的堂兄一马,孤的堂兄并不会打仗,绝不可能是陆大人的对手。”
陆重渊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这种时候,这位太子殿下竟然还心系顾辞,他脸上表情微松,语气却依旧很淡,“殿下的意思是要下官放水?”
“不,不是”
顾珒忙道:“孤只是想请陆大人放过堂兄,堂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还永安王府一个公道。”时间紧急,他也没有多言,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陆重渊,然后看着人,郑重其事的说道:“这是当年祖父在时,给我和堂兄的玉佩。”
“陆大人只需把玉佩交给堂兄,再同他说,孤一定会还永安王府一个公道。”
“孤也相信堂兄不会做出伤害大燕的事。”
陆重渊没有接过玉佩,只是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轻轻“哦”了一声,有些意外,“殿下如何得知?”
“这里是生养堂兄的地方,也是堂兄自幼长大的地方,他绝不会允许有其他人的铁骑踏入大燕的山河,更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顾珒说这话的时候,眉目舒展,面容含笑。
即便边防传来了一封又一封的战报,但他还是笃定,他的堂兄,他从小钦慕又敬仰的堂兄,不会这样做。
他相信堂兄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
陆重渊以前从未和顾珒相处过。
便是今日愿意留在此处也是因为萧知的缘故,如今听了这番话,倒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玉佩,他也没有多说,随意把玉佩收在手中后朝顾珒淡淡颌首,“下官知道了。”
说完。
他余光瞥向不远处正在朝这里走来的秦国公秦遂,挑了挑眉,没再多言,只留下一句,“下官先告辞了。”
便转身离开。
顾珒原本还想追几步,可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元祐”,脸色略微一变,住了脚步。
“国公爷。”内侍朝人行礼。
秦遂没有理会内侍,双目落在顾珒身上,想到刚才顾珒和陆重渊对站着的样子,神色难看的问道:“你刚才和陆重渊在说什么?”
顾珒不打算把这事和秦遂说。
以前不会。
如今更加不会。
他不喜欢自己这位舅舅,不过以前还愿意恭敬对他,可如今他脸色淡淡的朝人拱手一礼,喊了一声“舅舅”,然后就打算离开了。
秦遂见他这幅样子,更是气得不行,扬声喊了一声,“元祐!”可领着内侍离开的顾珒却根本没有理会秦遂所言,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眼睁睁看着顾珒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