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年,五房竟然张灯结彩,准备过年了?
这
怎么可能?
别说王氏等人不敢置信,就连陆老夫人也忍不住呐呐道:“你说什么?”
那丫鬟不敢瞒人,就把先前瞧见的事,事无巨细向人禀道:“奴没进去,只是远远看着,五房一众下人又是挂灯笼又是贴福字的,看起来十分热闹。”
“五弟也真够有意思的,咱们在这候了这么久,千请百请的也没能把人请过来,他倒好,自己窝在那过起年来了。”说话的是李氏,她这会情绪不好,恨不得所有人都没好心情,说起话来自然也是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
陆昌平看不下去,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闭嘴。”
他声音重,又添了怒气。
李氏瘪了瘪嘴,到底还是没在多说什么。
王氏受了陆修远的一眼,抿了下唇,只好打起圆场,“母亲,既然五弟已经在过年了,咱们也就别管了,这饭菜都上来这么久,都快凉了要不咱们也开始用膳吧?”
陆老夫人听得这些却没有开口。
她心里的情绪变化多端,一会是惊讶于陆重渊竟然肯过年了,一会又是忧愁他即便想过年也不肯到正院里来脸上的神色也随着情绪变化万千。
陆修远见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也开了口,“母亲,五弟肯过年是好事,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您且放宽心,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他一边说,一边又给人倒了盏酒,跟着一句,“您先吃饭吧,别饿着肚子。”
自己儿子的话,陆老夫人还是听的。
所以她也没有多言,打发那个丫鬟下去,就点了点头。
不过心里还是想着,到底是什么让老五有了变化?难不成她心里滑过一个名字。
萧知。
只可能是她了。
这么多年老五都不肯做出丝毫改变,可她刚进府的头一年,老五就有变化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陆老夫人的心里突然涌出一丝火热。
老五既然能因为那个女人打破自己的规矩,那是不是?
总有一天,他也能够原谅她?
第36章
五房。
虽然不同正院人多, 但今日的五房倒是难得的喜乐融融。
赵嬷嬷和庆俞已经吃完晚膳了, 这会他们让人过来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也就先行告退了。
没一会功夫。
这儿就只剩下了陆重渊和萧知两个人。
倘若是以前,和陆重渊独处的萧知可能会觉得紧张, 或是觉得不自在, 可如今她倒是也习惯了, 这会见他们都走后,就朝陆重渊问道:“五爷, 你是想看会书, 还是我推你窗下坐会?”说完, 又笑着朝人解释道, “等再过会,外头就会放烟花了。”
她刚才出去的时候特地估量了下。
东边那个窗子,最适合看外头的风景,而且那边吹不到风,就算开着窗子也不必担心。
陆重渊倒是无所谓做什么。
不过看了眼身边的小女人, 见她时不时往东边那个窗子看去, 就知道她心里其实是想看烟花的便也随了她的心愿, 说道,“推我去东边那个窗子吧。”
他这话说完。
萧知果然笑弯了眼。
她轻轻“哎”了一声,然后就推着陆重渊朝那处过去。
这个时候距离放烟花的时间还早,她又拿了一本陆重渊常看的书, 以及一些果茶等物, 然后才回到了陆重渊的身边坐下。
窗子先是打开了一条小缝, 能够看到院子里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的大红灯笼,天上倒还是一片寂静的模样。
两个人就这样挨坐着。
陆重渊握着本书看着,萧知就坐在他身边剥着橘子。
金灿灿的橘子皮被她剥成了开花的样子,她一边低头剥着,一边与人闲话家常:“五爷,你以前在这个时候会做什么?”她心里的确是蛮好奇的,陆重渊不过年又不过节,也不许别人靠近,那么他在这样的时候会做什么呢?
总不可能坐着发呆吧。
他会在这样的时候做什么?
陆重渊听到这个询问,翻着书页的手一顿,倒是细细想了一会,年少的时候,每回碰到这样的日子,他的心里就仿佛有一头困兽,嘶声吼着想冲出来,弄得他也不安宁。
那个时候,他曾在夜里独自一人打马过长街,任由这寒冬腊月的寒风打在身上,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抚平心中的情绪。
可后来年岁越大,看得越淡,倒是也没那么多感觉了。
任凭正院那群人怎么喜乐融融,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他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练剑,一个人吃酒虽然冷清,倒也自在。
又翻了一页手里的书,他才答道:“看书,练剑”
这倒像是陆重渊的性子,萧知心里想道。
手里的橘子已经剥好了,她先是吃了一瓣,觉得甜后才递给人,见他转过来的视线就笑道:“你尝尝,很甜的。”
陆重渊却没有立刻接过,他坐在轮椅上侧着头,就这样看着萧知,看着她灿烂如花的笑颜,看着她眼中盈满的星辰,那颗心好似也没那么平静了。
以前的他的确享受孤独。
可如今他恐怕再也不愿意回到从前。
她整日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黄莺似的,这五房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身影和声音。
醒来的时候,她在。
闭眼要睡的时候,她也在。
她一日有大半时间都待在他的身边,给他念书,与他说笑,推着他往外头走,她会踮起脚尖给他摘下一枝枝头开得正艳的白梅,也会替他抚平肩上的风雪,明明知道他并没有那么软弱,可若是碰到什么事的时候,还是会用她那纤弱的身子挡在他的身前。
她就像一道意外破开云层的光,打进他的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在此驻扎生根,发芽生长。
享受了这样温暖的他,怎么可能再回到以前?陆重渊根本无法想象倘若有一天,他身边的这个女人会离开她,那将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
他肯定会疯的。
不——
他绝对不会容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眼中突然闪现出一抹暴戾,就连原先放松的身子也紧绷了起来,他突然伸手握住萧知的手,像是怕她消失似的,格外用力。
“五爷”
萧知不知道陆重渊这是怎么了,只知道手被人抓得很疼。
她轻轻皱了皱眉,倒是也没有挣脱开,只是把另一只手轻柔的放到他的手背上,带着包容和安抚,一下一下抚着陆重渊的手背,眼看着他眼中的戾色逐渐消失干净。
这才问道:“五爷,你还好吗?”
陆重渊那双长而又翘的睫毛因为她的话轻轻抖动了一下,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直到看到萧知虽然强忍着但还是紧拧起来的眉,以及手上的异样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用力的抓着她的手。
他有多大的力道,他自己很清楚。
怕自己会像上次那样弄伤她,陆重渊立刻就松开了手,可即便如此,那白玉般的手上还是有了一道明显的指痕。
“你”
陆重渊的声音有些干哑,“你为什么不挣开。”
大概是听出他语气中的自责,萧知笑了下,然后冲人说道:“不疼啦,就是瞧着有些可怕。”她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扬着一抹笑,看着明媚,却也有些逞强,怎么可能不疼呢?陆重渊的力道那么大,她都以为自己的手骨都要被人抓碎了。
是想推开陆重渊的。
但看着他刚才眼中的阴沉和暴戾,以及一抹少见的害怕。
萧知只当他又是想到了以前那些不好的记忆,便有些舍不得了,他那么可怜,要是再被她推开,那得多可怜啊。
何况她也不觉得陆重渊会伤害她。
所以这会她也只是冲着人笑道:“五爷,真的没事。”
陆重渊看她明明疼得要死,却还是强撑着说“没事”,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是有一抹心疼,先前心中的阴沉和暴戾也消了个干净。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重新朝她伸出手,不似先前那般用力,而是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手抓在自己的掌中,然后低着头,轻轻替她揉着。
他一边揉,一边沉着声音和她说,“以后我要是再这样对你,就推开我,或者拿你的匕首刺我。”
他没法保证自己的情绪,也没法保证在先前那样的情况下,会不会伤害到她。
萧知听到这话倒是一怔。
她起初以为陆重渊是在开玩笑,可低头看他脸上的认真神色,又觉得不像,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皱着眉沉着脸说这样话的陆重渊,她竟然有些想笑。起初只是想想,可后来像是绷不住似的,她的嘴角开始微微往上扬,就连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陆重渊察觉到她的变化,便抬头朝她看来,在看到她眼中未加掩饰的笑意时,又皱了皱眉,沉声道:“我先前说得都是认真的,倘若我再像先前那样伤害你,你就刺伤我”
疼痛使人清醒。
只有他清醒了,才不会伤害她。
萧知听着这话却没有回答,反而笑盈盈的看着他,反问道:“那五爷以后还会伤害我吗?”
陆重渊一愣,脸上的神色也跟着一顿。
他还会像以前那样伤害她吗?
他不知道。
“我知道五爷不会伤害我的,你看刚才,我什么都没做,你也好了”萧知仍旧扬着笑脸看着他,手上被他搓揉的那处地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笑了笑,把手覆在陆重渊的手背上,又道,“五爷,好了,真的不疼了。”
陆重渊听到这话却没有立刻松开,反而抿着唇望着她。
他自己都不敢确信以后会不会伤害她,可身边的这个女人却十分笃定。
她的信任和依赖,包容和温柔,让陆重渊这颗刚才还略显浮躁以及不安的心,竟然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他就这样看着她,一眨不眨地。
最终在她温柔的注视下,终于松开了手。
“呐——”萧知重新把手里刚才那剥好的橘子放到他的掌心,然后笑看着他,说道:“吃橘子吧,很甜呢。”
陆重渊看着手心里金黄色的果肉,拿起一瓣放进嘴里,果皮一碰即裂,甜甜的水汁在唇齿之间散开。
“是不是很甜啊?”身边传来萧知带着笑意的声音。
陆重渊转头看向她,她笑的明媚,外间的月色透过那条缝隙打在她的身上,使她又平添了一份温柔他就这样看着她,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很甜啊。
萧知见他应声,脸上的笑意倒是越深了。
她也没再说什么,一边吃着橘子,一边托着下巴看外头的风景。
算算时辰。
这会应该也快放烟花了。
果然就在她这个念头过后,外头就突然响起了一阵声音,她笑着站起身,推开窗,本来黑寂寂的天空此时被烟花炸得跟白日似的,那是从宫城里发出来的烟花,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工匠为这除夕夜里的烟花绞尽脑汁。
可就是因为他们的努力,才能让他们看到这样璀璨的烟花。
她以前还是顾珍的时候,时常爱往宫中跑,不比现在站在外头只能远远瞧着,她那个时候可以近距离的观赏,甚至胆子大的时候还能去点燃那个引燃物。
然后就站在长廊下捂着耳朵仰着头,看着头顶灿烂又夺目的烟花在天上炸开。
她那会最喜欢爬到宫里的角楼。
那里是皇宫最高的地方,站在那边往下看,可以看到整个京城,也能更好的看到头顶的烟花。有一回,宫里的烟花刚刚炸完,京中其余地方也纷纷放起了烟花,东边放完西边放,那个天就没暗下来过。
不过现在。
她自然是没法去的。
她进不了宫里,上不了角楼,只能远远站在外头,看天上的烟花。
收回思绪。
萧知让开身子,把陆重渊推得更近了些,然后就站在他身边,冲他笑道:“五爷,你快看。”
她说话的时候。
天上有越来越多的烟花了,有动物样式的,例如孔雀、兔子、锦鸡、仙鹤也有花卉的,例如梅兰竹菊、桃李海棠,还有一些吉祥意头的,例如寿人捧仙桃,五蝠连如意的。什么样的都有,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也足够让人难以忘怀。
萧知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烟花,笑着问道:“五爷,好看吗?”
她说话的时候也没转头,只是看着那些烟花,边笑边说,“我们这儿还是离得远了些,看得也不够仔细,要是离的再近些,肯定会更好看的。”
她喜欢烟花。
何况这些烟花都是转瞬即逝的,也就分不出神去看陆重渊现在是什么反应,自然也就没发现她在看烟花的时候,身边那个男人却一直在注视着她。
好看吗?
好看啊。
他这么多年看过无数风景,无论是烟雨蒙蒙的江南水乡,还是黄河落日的大漠风光,却都不及他眼前这个人。
外头的烟花放得差不多了,萧知转过头,刚想和陆重渊说话,却看到他一瞬不瞬地注视,愣了下,倒也没多想,只是问道:“五爷,怎么了?”
“好看。”
陆重渊看着她,轻声说。
“什么?”
萧知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又笑道,“您是说烟花好看吗?”
“今年的烟花还不算好看,有一年皇宫里的烟花才算好看”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住了嘴,没再多言。
外头的烟花爆竹声还是没个间断。
萧知捏了捏袖子里的那串平安结,犹豫了下,然后半蹲在人身前,和他说,“五爷,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她说话的时候,话语之间还是有些犹豫的。
她以前送过许多人东西,稀奇的,珍贵的,打海外送过来独一无二的她从来都是眼也不眨就送出去了的,唯独此时被她小心翼翼藏在袖子里的这个最为寒碜。
她怕陆重渊不喜欢,更怕他嫌弃。
不过她向来是个果断的人,没有事到临头就退缩的道理,再说不管陆重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总归是她的一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