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宁点点头。
“那问你也是一样的。”时川拿起纸笔,坐到她身边,“别紧张,放轻松,是一些很简单的问题。”
棠宁点点头,TJ每年要进行很多各方面的例行检查,也没少跟公检部门打交道,老实说,她不怎么害怕对方。
但他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时川也是寡淡系的男人,身上气息很干净,但从进门到坐下来从头到尾一个表情,不管她说了什么,他都是语气不轻不重的:“嗯,我在听,你继续说。”
虽然很有礼貌又照顾了说话人的情绪,但总让她感到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这段对话也没有进行太久。
棠宁必须得有人陪她才能不停地叭叭,但时川只问自己想知道的事,其余概不关心,概不接茬。
谈话进行到尾声,棠宁终于忍不住:“警察叔叔。”
时川抬起头望过来,发出很轻的鼻音:“嗯?”
棠宁犹豫一下,鼓起勇气:“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她话音刚落,突然感觉拽住自己衣角的力气好像变大了。
棠宁:“……”
棠宁正想低头检查一下蒋林野这家伙是不是诈尸了,就听时川低声道:“应该没有。”
微顿,他补充:“我过去几年不在北城,你应该没见过我。人民警察都长得差不多,大概是认错了人。”
“不啊,你这长相挺难认错的。”棠宁脑子一热,话不经想就脱口而出,“你长得比绝大多数警察都要好看。”
说完这句,那股拽她的力气更大了。
棠宁几乎生发错觉,蒋林野是在咬牙切齿,死死拽着她的衣角,想把她的衣服拽下来或者撕开。
时川问完所有的问题,站起身:“那我先走了,感谢配合,棠女士。”
“你没问题要问蒋林野了吗?”
时川探头看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眉头皱得死紧的蒋林野,抿唇摇头:“我晚一些再跟蒋先生约时间吧,如果他醒了,请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反正最重要的几个点都已经问过了,之后电话跟蒋林野确认细节也可以。
“你……你还是等一下吧。”棠宁叫住他,“我感觉他要醒了。”
时川疑惑地看看床上躺尸的蒋先生,再看看满脸自信的棠女士。
下一秒,棠女士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你去帮我接杯热水,我往他脸上倒一点,你就知道他醒没醒了。”
蒋林野:“???”
蒋林野赶紧悠悠转醒。
那瓶葡萄糖已经快见底了,可是按照医生之前的说法,明明只要半瓶,他就会醒过来的。
——狗东西。
棠宁在心里小声逼逼。
又骗她。
“棠宁。”然而刚刚转醒的蒋先生非常脆弱,声音低哑,脸上流露出茫然的神色,“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棠宁没有搭理他,有点气鼓鼓,抬头叫时川:“你快问他问题,快!”
时川:“……”
怎么比我还急。
他凑到蒋林野面前,试着问:“蒋先生,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怎么样?头脑清醒吗?”
蒋林野微微皱眉,顿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摇头:“我再歇一会儿可以吗?”
时川:“没有问题。”
蒋林野说完,又转头看棠宁,低声请求:“我想吃东西。”
屋子里摆着那么大的一个蛋糕,就放在病床旁边,瞎子醒过来都能看见。
他觉得,再不找个由头赶紧给小狐狸喂点东西,她就要跳起来挠花自己英俊帅气的脸了。
可是棠宁不喜欢别人骗她,哪怕就这么点屁大的小事:“醒都醒了,你自己起来切。”
蒋林野眉头微微动一下,没有说话,有些费劲地爬起来。
棠宁叫了医生过来帮他拔针,输完葡萄糖,他觉得自己精神好了不少,昨晚那种被重击的恶心感也散去了。
然而他坐起身,拿着金属小刀,面对着这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有些不知从何下手。
……他仿佛不是在过二十六岁的生日,而是六十二岁。
蒋林野无语片刻,低咳一声:“你先来吧。”
“这是你的生日蛋糕。”
“给你切第一块。”
“……”
棠宁一时梗住,忍不住转过去看他。
她这人从小吃软不吃硬,见他垂着眼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心头又浮起一丢丢愧疚。
好歹是个病人,怎么能对他那么凶呢。
她想了想,拆开甜品店的赠品盒:“那还是先点蜡烛好了。”
蒋林野心里的小人喜极而泣,过去五年别说点蜡烛和生日蛋糕了,他过个生日,连棠宁人影都见不到。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和母亲的家人都不喜欢他,不欢迎他的出生和到来。
唯一疼爱他的父亲在他很小时就去世了,后来他一个人,在亲戚的冷眼里生活了很多年,才在另一个人眼里,再一次看到他期待了很多年、等待到近乎绝望的,浓烈的喜欢与爱慕。
可他把她搞砸了。
后来许多年,他眼睁睁看着她眼中的爱慕由浓转淡,渐渐消失,直至她亲口说出“我觉得你很恶心”。
蒋林野有些出神,下一秒,被头上轻盈的重量唤回神。
棠宁从赠品盒中取出蓝色的生日帽,帮他扣在头上:“来许个愿吧。”
蒋林野感动得快要哭起来,坐在蛋糕前,内心感慨万千,打了一万字腹稿:“我希望……”
他刚开了个头,蜡烛光飘忽两下,倏地灭了。
蒋林野:“……”
“可能是你离蛋糕太近了。”棠宁重新拿起打火机,“要再点一次吗?”
蒋林野默了默:“……算了,你先吃蛋糕吧。”
许愿什么时候不能许。
但把棠宁饿坏了,他追狐狸的年限又要被拉长。
果不其然,小狐狸听到这句话之后很开心,毛茸茸的尾巴都慢吞吞地露出来。
她给时川也切了很大一块蛋糕,警察叔叔礼貌地道谢,经过蒋林野身边,犹豫一下,还是没忍住:“蒋先生。”
蒋林野:“嗯?”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把那么多戒指戴在同一只手上吗?”
他数了数,整整十个。
而且如果他没认错,那好像还都是T家经典款婚戒。
蒋林野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沉默半晌,很平静地告诉对方:“我喜欢炫富。”
时川:“……”
“戴这么多戒指,走在街上。”
蒋林野停顿一下,盯住正专心跟吃蛋糕、根本没心情跟他对视的棠宁,波澜不惊地说:“别人都会觉得,我有十个老婆。那多热闹啊,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1章 星川【二更】
时川:“……”
棠宁:“……”
时川知道他是离异, 且刚离婚不久。
年纪轻轻离个婚就疯了, 这一代年轻人心里素质真的很不行。
把最后几个该问的问题问完, 他站起身, 打算向两个人道别:“谢谢两位配合, 也谢谢你们的蛋糕。”
“应该的呀。”谈话的功夫,棠宁已经把狐狸肚子都吃圆了。
但三个人总共也只吃掉了一层,她忍不住发消息给盛星来:【你怎么还不过来?我们都把蛋糕吃掉一层了。】
盛星来:【蒋林野醒了?我刚出电梯, 马上就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棠宁刚刚放下手机, 盛星来就笑盈盈地推开了病房的门:“听说这儿有好吃的?你们有没有把草莓夹心那一层留给我?”
三层蛋糕是三种夹心,棠宁早就替她准备好餐具了,赶紧招呼:“快来, 剩下的全是你的。”
盛星来笑笑,一边放下给她带的便当,一边朝内走。
时川收起自己的东西,也刚好站起身。
两个人在卧室与会客厅的交界地带相遇,盛星来微微低着头看手机, 余光之外出现一双修长的腿,起初她没在意, 等对方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了, 脑海中突然闪现什么,才蓦地顿住身形。
电光火石,灵光一点。
说的可能就是这一刻。
盛星来太阳穴嗡嗡响,脑子里面一片混沌, 几乎瞬间红了眼眶:“时川?”
她转过去,声音带点儿不确定,和自己没有察觉到的轻微的颤抖。
时川刚刚走到门口,听见这道声音,身形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可是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
就这一个停顿的动作,盛星来立刻确定了这人是谁。
“时川……”心跳突然快起来,她扔掉手包踩着小高跟就开始朝外狂奔,预想过无数种情形,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重逢,“时川!”
可对方始终没有回头。
刚进来没两分钟,就又哒哒地跑掉了。
盛星来跑出去老远,蒋林野坐在病床上,还能听到她的喊声,孤独寂寞冷地在走廊上久久地飘荡——
最开始是“时川”,后来变成“川川”,然后是“叔叔你走慢点啊”。
蒋林野:“……”
怎么称呼这么丰富的吗?
蒋林野没看懂:“她怎么了?”
棠宁嘿嘿嘿,露出不怀好意的狞笑:“我说什么来着?百因必有果,等着看吧,她的报应来了。”
***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
北城在入冬的边缘试探好几次,终于正式进入冬季。早晨明明出了会儿太阳,到了午后反而阴云避日,一丝光也透不下来。
盛星来踩着高跟跑到医院门口,已经是气喘吁吁。
人来人往,面前的街道车水马龙,那套警服不见踪影。
“时川!”明知道他不会回头,盛星来还是忍不住环顾四周,无用地叫他的名字,“时川?”
他走得太快了,一出住院部就几乎是消失在了人群中。
明明穿着那么显眼的制服,她就是找不到他。
……像很多年前一样。
说消失就消失,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样想着想着,盛星来突然觉得很委屈。
她生发出一种像偶像剧一样站在医院门口大吼“时川我喜欢你”的冲动,但这里人太多了,很可能还混着她的同行,她丢不起这个人。
更何况,这么冲动地跟着他跑出来之后……
盛星来突然意识到。
既然时川现在穿的是民警制服,那他刚刚出现在病房里,八成是在工作。如果真是这样,那蒋林野绝对有他的联系方式。
她回去找蒋林野要就是了。
干嘛像个傻逼一样在路上边跑边叫。
想通这一条,盛星来瞬间就释然了。
正打算转身往回走,视线内突然出现一身警服。背对着她,身形高大,立在路口,似乎正要过马路。
她一颗心瞬间又提到嗓子眼。
这次不能再叫了,初恋是只兔子,她叫得越大声,他只会跑得越快。
盛星来咽咽嗓子,安静如鸡地闭上嘴,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
生怕一不留神他又消失了。
然而她还没走到路口,红灯变绿灯,那个人开始过马路。
盛星来不自觉地加快速度,从走慢慢变成小跑,眼见对方又要消失,她忍不住叫:“时川——”
下一秒,天旋地转,她被人一把拽住,用力往回拖。
盛星来一个趔趄差点撞在他身上,几乎是同一时间,背后传来漫长又刺耳的刹车声。
她短暂地愣了一下,心脏漏跳一拍,一垂眼,就看到熟悉的警服。
耳畔的嘈杂声如流水般褪去,她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刚刚的货车司机气急败坏,魔音穿脑:“大马路上你跑什么!赶着去投胎吗!”
盛星来咽咽嗓子,揪住时川的衣服,一点都不觉得生气。
跟重新投了一次胎也差不多了。
在医院里重逢时川,她觉得自己又活了。
……所谓人生第二春。
然而下一刻,头顶传来男人清淡的声音:“你抓够了没有?放开。”
盛星来眨眨眼,很做作地小声叫:“叔叔,我害怕。”
“害怕?可我看你胆子挺大的啊。”男人背脊挺得笔直,声线清冷,听不出情绪,“敢横穿马路,追着货车跑。”
“我那还不是因为……”
盛星来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她刚刚认错了人。
她把另一位穿警服的同志的背影,认成了时川。
“……”这么一想又有点心虚,大小姐嚣张的气焰瞬间弱了,小声逼逼,“那还不是因为找不到你。”
“你找我干什么。”时川不冷不热,“要报警?”
“……没。”盛星来突然语塞,“我就是想见见你。”
自从四年前她睡完就跑,对时川同学进行过惨无人道的始乱终弃之后——这家伙在她家门口等了几天没等到她,之后就一声不吭地消失了。他那时候还不在基层做民警,盛星来之后打听过他的去向,每个人的说法都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