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的话,好像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不过就算这样,轰焦冻也还是没有想出确切的路数。但不管怎样,这个盲点绝对会成为反转的契机。
轰焦冻本是想把自己的发现分享给立世的,可还来不及出声,他感到自己的整个身子都被束缚起来了,像是被厚重的布严严实实地缠起。原是卡尔维诺将地面再度扭曲了形状,将其变成了柔韧的条状,把他们两人都缠住了。估计是为了减少他们反抗的力度,他操控着地面将两人擎起,半悬在空中。
立世努力踮脚,然而却碰不到地面。脚不着地难免让人心生恐惧,她努力稳住心神,试图将自己摆在一个格外高傲的位置上,清清嗓子,冲卡尔维诺吼道:“你怎么突然使出了这种傻兮兮的招式?难道是过于害怕我们把你从那个浮夸的王位上拽下来,所以开始负隅顽抗了?”
卡尔维诺没理会她,只是看着轰焦冻。他微抬手指,操控着束缚在轰焦冻手腕处的那部分地面,逐渐收紧。轰焦冻觉得自己的腕骨都快被碾成碎屑了。疼痛感陡然间到达顶峰,尽管轰焦冻并不想松手,但还是不得不放下了弯刀。
弯刀并未落到地上,而是被解冻的梅达尔多接住了。他捧着弯刀,一瘸一拐却无比敬畏地走到王座旁,垂下的眼许是想要向他的创造者献上最高的敬意。但卡尔维诺没有向他投去任何目光,仍是盯着轰焦冻,半晌,才冷冷地说:“刀可不是你该拿的玩具,小孩。”
立世下意识地想要为轰焦冻辩白一句,但现在卡尔维诺收紧了缠绕着他们的地面,紧得让她都喘不过气了,只好死死瞪着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不满。不过卡尔维诺没有看到,他的视线从轰焦冻脸上移开后,好像望向了原处的天边,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聚焦。
这副格外神秘的模样,他大概保持了十几秒左右。
“我想好了,我愿意给你们一个选择。”以造物主般的语气,他说,“你们都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藤丸立香。小姑娘你,是和藤丸立香有关的人,只要有你在,藤丸立香一定会过来。所以,实际上我根本不需要你,知道吗小子?不过我说了,我愿意提供一个选择。小姑娘留下来当诱饵,我就把这小子放出去,怎么样?”
立世盯着他看,试图看出他在造怎样的陷阱,又试图以怎样的方式将他们推入。卡尔维诺实在是个狡猾的家伙,从他的表情中是看不出太多端倪的,至少以立世的眼力见,看不出什么来。
她想反问几句,可现在出气都困难,莫要说发出声音了。卡尔维诺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故作体贴地说:“你也不用发出声音,点点头就行了。”
这话毫无疑问触碰到了立世的逆鳞,以及前所未有的好胜心。她费力地呼吸着,待胸腔熟悉了被勒紧的疼痛,她深呼吸一口气。
“你以为我们人民英雄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气氛稍微有点尴尬——她这语气实在是太正直了!正直到轰焦冻自己都忍不住反思了起来。
“你的话给不了我太多保证,况且你也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我们相信的,不是吗?你没有和我们商谈的立场,还是赶紧从王座上滚下来,然后回到你的英灵殿去吧。”
“你居然敢这么说!”这会儿最生气的居然是梅达尔多,他一颠一簸地走近立世,挥舞弯刀吓唬着她。
他是所以不敢动手,是因为想到了卡尔维诺刚才说的话。显然立世是重要的砝码,他不敢轻易乱动她,所以便就只能这样不痛不痒地吓唬一下了。
然而立世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根本不在意他的动作,眼里仍是不容侵犯的坚毅。
轰焦冻有几分惊喜。初一听到卡尔维诺的话时,他其实也不慌张,他知道这绝对是圈套,也知道立世不会接受这个无礼又愚蠢的选择。只是,立世居然这么立场坚定,倒是出乎意料了。
现在仅仅只是看着她坚毅的眼神,轰焦冻便就觉得很高兴了。
卡尔维诺提出的“友善选择”,当然是个圈套。他这样一个锱铢必较的人,怎么会让轰焦冻折损了自己荣光的普通人类从这里毫发无损地离开呢?如果他当真如此善良,那他早就应该在轰焦冻误入宝具时就送他出去了。
卡尔维诺不说话了,双手托着下巴,视线再度遁入了无聚焦的原处。他这副模样总教人胆寒,生怕在不经意时他就会突然窜出来咬人一口。轰焦冻飞速地四下瞄了一圈,为了吸引卡尔维诺的注意力,他开口说:“我觉得……”
卡尔维诺竖起一指,眼里镀上了一层寒凉。
“现在没到你发言的时间。”
轰焦冻噤了声。卡尔维诺对于他的反应很满意,他换了个姿势,伏靠在扶手上,对着立世笑了一声,装腔作势地说:“怎么,原来你愿意把他的性命置于危难中吗?你认为,只要你们都在,我就不会杀了你吗?自私的孩子,你连一线生机都不愿意为他争取吗?”
“不……或许你说的一点点对的地方。我想让前辈留下确实是出于自私,因为我认为没有前辈在的话,我没有办法打败你。只有一个人,肯定会失败。但是……!”她急急地说着,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她却停不下说出未尽的话语,“但是,有前辈在,我们就一定能打倒你!”
卡尔维诺的表情更加难看了,狰狞得仿佛在他眼前的两个人是两条恶心的爬虫。但他的表情中好像又有着些嫉妒。
他确实应当感到嫉妒的,毕竟无条件的信任,是那样难以寻到。
轰焦冻从不知道他被赋予了这样的期望,也不知道在立世的心中,他是这样重要。
是因为他在很久以前说的那句“有我在”吗?不,或许也不全是吧。他的喉头有些泛痛,他也不知道涌动在心里的这份情绪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这绝不是某种单纯的情绪。
是感动吗?是高兴吗?或许都是吧。
其实对于轰焦冻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没有了立世,只他一人也是绝对逃不出去。
有她/他在,所以才能披荆斩棘。一线生机,便由他们一起创造吧。
轰焦冻轻转手腕,卡尔维诺将地板变形捆住他们,他现在才察觉到地板的材质是木头。
啪——
卡尔维诺一掌拍向扶手,他终于从王座上站起了,怒目瞪着两人,他已经是气到了极点。
“你们这两个家伙,当真是不识好歹啊!我告诉你们……”
“立世,个性!”
在轰焦冻出声的同时,烈火燃起,顿时就将捆绕在身上的木块烧成灰烬。一落地,立世就向卡尔维诺冲去。梅达尔多伏低身子,想要拦下立世,但却不出意外地被冻进了冰里。想到他并不是活生生存在的人,轰焦冻便就放开了手脚,将梅达尔多完全地封在冰中央,只留下拿刀的手露在空中。立世夺过弯刀,轰焦冻立马将这最后的一丝破绽也封住了。
卡尔维诺害怕了——在这种时候感到害怕,其实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他操控着周围的一切,试图阻断立世前进的脚步,但却被弯刀斩开,被坚冰挡下,没有一点用处。
快步踏上台阶,立世将弯刀高举过头顶。有那么一瞬间,其实她心里是有点负罪感的,她想起了个性约束条约里规定的,英雄不能以个性虐待他人,便就更别说像这样用刀虐杀了。
她陷入一瞬迷茫,但随即清醒。现在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战——也是为了轰焦冻的性命而战。
踟蹰是没有必要存在的行动。
她攥紧了刀柄,划向卡尔维诺的胸膛。刀尖扎进了他的肩膀,划过一道深深的血痕。如果顺着轨迹,刀尖会划破他的心脏,但在半途被骨头卡住了,难以再继续造成更严重的伤口了。
立世愣了一秒才意识到这时候应当松开手——她还执拗地想着非得伤到他的心脏不可了。卡尔维诺抓到了她这一瞬的失误,反抓住她的脖颈,想要掐死她。
“真是个拙劣的魔术师呢,你这家伙!”直到了这时候他还是想要逞嘴快,恨不得多说几句才好。
立世涨红了脸,奋力挣扎,摸到了他的手腕。下一秒,他的手腕完全翻转了过来。骨头大抵碎成了渣,因为他听到了很明显的“咔”声。
“才不是魔术师。”
她的声音是那般响亮,传到了城堡尖顶的至高处,荡到了轰焦冻心间。
“我是英雄!”
“嘁……”卡尔维诺嗤之以鼻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他奚落的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整个人就被火焰包裹了起来。立世赶紧后退几小步,顺便夸了夸轰焦冻这火放的时机实在是相当不错。
扭曲的人形火焰在空气中扑棱了几下,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火焰褪去,露出卡尔维诺空洞的双眼,他散作浅金色的微小粒子,慢慢消失在了空中。冰中的梅达尔多也消失了踪影,尽管殿内是一片大战后狼藉,又是冰又是火,但却只剩下他们两人的呼吸声了。轰焦冻和立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开始努力接受卡尔维诺已经被他们消灭了的事实。
“感觉很不敢相信呢。对吧,前辈?”立世拍着胸口,煞有介事地说着。
轰焦冻默默点头。
他们又在原处站了一会儿,才走出正殿。是时候该回家了,立世想到门口那颗结了很多蓝紫色诡异果实的树,那大概就是他们回去的途径。
然而推开大门,却无法在那颗树上找到任何一颗鲜活的果实了,都已经干瘪枯死,一碰便碎成灰,显然什么也做不了了。包括他们手上的来自柯希莫的赠予物,也是相同下场。
“怎么会……”
立世不信邪,又试图摘下几颗,可结果没有丝毫改变。她愣住了,这情况怎么都不该变成现在这样啊?
他们回去的路径被堵死了。
轰焦冻看着远处的地平线。那遥远的森林和河流在一点点消失,他好像看到柯希莫站在树顶向他们招手,但随即就化成了灰烬,简直就像是被灭霸打了响指。灰烬都飘向了天空,整个天际都灰扑扑的,像是什么噩兆即将降临。
“出不去了,怎么办呀?”立世快急哭了,“这里看上去马上就要瓦解了。我们是不是也会瓦解?这剧本不对啊……不是打败大boss就能出去了吗……呜……”
“没事,一定有办法的。”轰焦冻轻轻摸着立世的脑袋,柔声安慰她。
立世本来真的快要哭出来了,但被轰焦冻这么一摸,顿时什么眼泪都憋回去了。她又不争气地羞耻了。
两人在大门前坐下,心想着既然还没办法搞清楚状况那就先好生休息会儿吧。立世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难以忍受,大剌剌地躺下了,仰头看着天。灰烬聚在天上,令她怀疑是不是会变成一颗巨大的球。
“呐,前辈。”
“嗯?”
“要是我们真出不去,死在这里了怎么办?”
“唔……那也没办法了啊,我们尽力了,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啦……”立世翻身,背对着轰焦冻,“但还是挺不甘心的,明明我们什么努力都做了。不过能和前辈有这么一段非同一般的经历,其实我挺开心的呢!”
她的情绪转换得真快,听得轰焦冻一愣一愣的。他随即笑了:“我也是。”
“前辈,你知道吗,我在那个奇怪的世界里遇到了只会用冰的你和只会用火的你。很酷吧?他们呀,都……”
立世喋喋不休地说着,轰焦冻静静听着,直到化作灰烬的地平线逐渐向他们靠近。
只有咫尺之遥了,很快他们脚下的这块地方也会化成灰。他们会化成灰吗?这是一个好问题……
立世坐起身,不再继续说了。死亡和绝望在逐渐靠近,像是一只巨手扼住脖颈,使人透不过气来。
“前辈……”
“别怕。”轰焦冻攥紧的拳缓缓松开,“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
可这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立世不敢说破。她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了。她手动在脑内给自己播放了一下人生走马灯,最后一帧定格在轰焦冻的背影。她多想贪婪地将之永远攥在手中,但好像不行了。
真是可惜呢,她想。现在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了。
“说实话,可以遇到前辈,真是太幸运了。”她慢慢说着,她知道这话听起来真的很想是某种诀别,但她还是想说,哪怕每一字每一句都让她很想哭,“如果没有前辈,一定不会有现在的我。所以啊,我真的太感谢您能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了,轰前辈。如果能再多了解你一些,就好啦。”
她不敢去看轰焦冻,因为现在眼泪已经在止不住地下落了。她飞快地用袖口拭干泪水。
“我也是……”轰焦冻说,“能遇到你很高兴,立世。”
咫尺之遥变为一步之遥,立世却平静了。
“话说起来,有件事还从来都没有亲口和你说过呢。”
至少死之前得说出口来,否则她当真是白来这世上一遭了。
“前辈,我喜……”
轰焦冻的耳朵红了。
一步之遥停住,天际掠过一丝蓝光,伴随着一声恐怖得近乎震破耳膜的尖叫,落在他们面前。
“立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在你不在这里快回答哥哥一声啊混蛋卡尔维诺滚出来挨打体验一下来自迦勒底的制裁啊啊啊啊——啊?”
当藤丸立香看到乖乖盘腿坐在地上的两个小脑袋,他激昂的呼喊猛一急转弯,成了疑问。他慌忙环顾四周,然后发现到了这个极度尴尬的事实——他晚了一步。他以为他是该过来暴打Boss的,没想到现在竟然连尾巴都没摸到?
事实上立香慢了不止一步,轰焦冻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是三点五步左右吧。
这就很尴尬了。
立世笑嘻嘻看着立香,其实心里压根就不笑嘻嘻。她恨不得把哥哥踹到天上去!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出现啊!哪怕早一秒,哪怕晚一秒,都比现在要好啊!
亲爱的哥哥,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老天爷派过来的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