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不知归路——喻言时
时间:2019-11-19 08:45:54

  她一身蓝衣,面容沉静,步伐稳健。
  看着这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皇帝整个人如遭雷劈,震撼不已。
  像,太像了!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过去他见了叶世歆好几次,为何就是没发现她竟和双宜年轻时候长得这么相像。
  看到这张近乎一模一样的脸,皇帝头脑中那些尘封许久的记忆再也不受控制,排山倒海似的席卷而来,避无可避。
  十八年前,靖安之难刚刚结束。成帝也刚刚登上帝位。
  继位之初,朝廷亟待解决的一件大事便是如何处置谋逆的随家,给天下人一个警摄。
  谋逆是大罪,按律应当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随宁远在城楼之上被当场射杀,随家上下全部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不日问斩。
  双宜当时刚诞下女儿不足三个月。在牢中,她一直设法祈求面圣。可皇帝都避而不见。
  行刑前一晚,皇帝终于去见了她。
  她是太后的养女,有郡主之称号,在慈宁宫生活了十多年,同皇帝和其他几位皇子也颇有感情。
  即便是在牢中,这位妹妹也仍旧美丽动人。她的姿色在整个大林都是数一数二的。
  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孩长跪在地上,音色沙哑:“这么多年来,臣妹从未求过陛下什么,这一次竖臣妹斗胆,求求陛下放过这个孩子。养不教父之过。宁远谋逆,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教好。我们甘愿以死谢罪。可宁馨是无辜的,她还这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
  双宜自小深受太后宠爱,历来骄傲。这一生都没有求过什么人。皇帝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低声下气。
  那女娃娃躲在母亲的怀里,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滴溜溜打转,一脸无辜。
  这个孩子生得十分可爱,灵气逼人。
  这是随家唯一的女儿,也是随广源和双宜的第一个孩子。她满月的时候,随家大摆宴席三天,整个京城的人都在为她庆贺。
  皇帝何尝不明白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可是那则预言摆在那里。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预言中提及的麒麟子。她的降生势必会带来祸患。
  自古君王冷血。自从他坐上这把龙椅,他便再也不是他了。他甚至都不愿去求证一下这孩子是不是真的麒麟子,就将她判了死刑。即便她不是麒麟子,随家灭门,何等惨痛,难保有一天她不会复仇。斩草除根,留着她始终都是祸端。
  所以任凭双宜如何苦苦祈求,他都视若不见,无动于衷。最后扔下一句:“不是朕不留她,而是这天下不留她。”
  然后便离开了刑部大牢。
  第二日随家被满门抄斩,整整两百零三条人命,血流成河。巡防营在皇帝的默许下放火烧了随家大宅。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把什么都给烧光了,满目废墟。
  皇帝唯一的恻隐之心大概就是没有让那个孩子死在铡刀之下,而是死在了那场滔天大火中,尸骨无存。
  一转眼,十八年就过去了。
  十八年后,有一个酷似双宜的女人回来了。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了皇帝的面前。
  一口气吹散过往灰尘,记忆居然也能这般鲜活如初。
  皇帝僵硬地坐在御前,瞪大双眼,半天不能动弹。
  这张脸和双宜的脸完美重叠,难以辨析。
  皇帝整个人都有些失神,怔怔道:“双宜……双宜是你吗?”
  叶世歆跪在地上叩头,“叶世歆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子轻柔温软的声响在空荡的殿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尤在耳旁。
  皇帝猛然一震,当即清醒。
  殿内除了皇帝和叶世歆之外还站着另一人。这位钦天监监正一身绛红色官服,着黑色官帽,恭顺地站在一旁。
  见到苏明朗,叶世歆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一定是那则预言,一定是她的身世暴露了。
  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叶世歆,声线威严,“你是随家人是不是?你没死,活下来了是不是?”
  一路忐忑,她在心里猜想了各种情况。眼下终于得知自己的身世暴露了,她反而觉得平静了。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师父和叶家人苦苦隐藏的这个秘密,他们希望永远都不要有重现的一天。
  可惜命劫这种事终究还是躲不掉。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她长跪在地上,声线沉稳,“我乃叶家女儿。陛下所言我听不明白。”
  太像了!
  不光长相,就连这神情和态度都简直是如出一辙。
  “你听不明白,朕会让你听明白的。”皇帝表情凛冽,音色隐隐透着愤怒,“叶方舟好大的胆子,瞒天过海,竟敢收养罪臣之女。他是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叶世歆仍旧不为所动,平静地说:“家父为人敦厚善良,为官恪尽职守,断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那些小人在冤枉家父。”
  皇帝冷冷一笑,“你若真的无辜,叶方舟自然不会受冤枉。”
  他当即挥了挥衣袖,砸下一句话:“让谢太医进来。”
  比起她是随家遗孤,皇帝更在意的是她是不是预言中的麒麟子。毕竟这关乎大林的江山,关乎社稷之本,更关乎他是不是坐得稳这把龙椅。
  叶世歆静默不语,用力握紧了拳头。
  室内密闭,寂静无声。
  气氛凝滞,近乎压抑。她整个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绕是她表现得再平静,到了此时此刻,她难免不压抑。
  这血一旦验了,便是真相大白的一刻。她的血做不得假。但凡懂点药理的人都能测得出来。
  谢太医早已得了旨意侯在了殿外。陛下一通传,他便拎着药箱走进去了。
  “微臣叩见陛下。”谢太医跪在地上。
  皇帝抬了抬手,“起来吧。”
  谢太医:“谢陛下。”
  皇帝掀起眼皮,犀利的目光转到谢太医身上,“你可知麒麟血?”
  麒麟血?
  谢太医心下一惊,忙回答:“回陛下的话,微臣曾在古书中见过这麒麟血,据说能解百毒,故而百毒不侵。”
  皇帝继续厉声问:“你可知如何辨别这麒麟血?”
  谢太医当即回答:“这个简单,将血溶于剧毒中,片刻以后拿银针测试,若银针变黑,则表示剧毒仍在。若银针不变色,则代表剧毒已解。”
  皇帝抬手指了指叶世歆,“那你替朕验她的血。”
  谢太医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叶世歆,面容沉峻。
  他俯身道:“微臣领旨。”
 
 
第93章 脱险
  马球赛打到一半,天突然就阴了下来。大团浓云积压在天际,仿佛有一场大雨将至。
  赛场上好男儿在策马奔腾,赛况焦灼。赛场外围了一大堆观看的人,锣鼓喧天,热闹无比。
  三局两胜,双方各赢了一场,现在进行的是决胜场。
  男人策马飞腾,身姿矫健,意气风发。
  他是天生的王者,最是适合在骏马之上奔腾。
  穆迟和徐成靖等人站在人群中央,同样年轻,同样气质卓然。
  穆迟负手站着,目视赛场,笑着说:“咱们的殿下就是天生坐在马上的人,好久都没看到他这么肆意地策马奔腾了。”
  谢砺微微一笑,“太子已废,殿下以后的路会好走多了。”
  徐成靖语气坚定,“能为殿下扫清障碍,即便殿下一辈子都不原谅我,那我也认了。”
  他们这群人费尽心思,竭尽全力做了这么多,目标无外乎只有一个——将晋王殿下送上皇位。
  穆迟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变天了,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谢砺瞅了一眼,“这雨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下不来。”
  几人说话的档口,白松茸匆匆而至。
  白松茸说:“殿下呢?王妃出事了。”
  穆迟眉毛一皱,“殿下在赛场上,王妃怎么了?”
  白松茸:“刚赵公公来王府传陛下口谕,宣王妃进宫。连画眠都不让带,王妃一个人进的宫。此事怕是不妙,得赶紧让殿下知晓。”
  陛下亲自让赵公公出宫传的口谕,还不让王妃带侍女进宫,绝对有大事发生。
  穆迟一下子就想到了原因,极有可能是王妃的身世泄露了。
  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说:“我这就去告诉殿下。”
  说完又看向徐成靖和谢砺:“成靖回去找你爹娘,让他们赶紧进宫去找徐贵妃娘娘。谢砺你赶紧去趟太医院。”
  两人不敢耽搁,立马就开始分头行动了。
  穆迟鸣鼓暂停了比赛。在场众人不明所以,个个面面相觑。
  晋王殿下得知此事,当即丢下比赛,匆匆进了宫。
  马车抄了近道,从寒门街直接绕到长兴街,再入宫。
  年轻的男人双手握拳,全身紧绷,“如果我们的猜想没错,是王妃的身份暴露了,依到父皇多疑猜忌的个性,他一定不会留下她。此番她定然凶多吉少。”
  穆迟冷静地说:“王妃是不是随家遗孤这都是次要的,关键还在于那则预言。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错杀,他也不会漏杀。”
  这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处。
  林木森分外不解,“梁远道已死,本王想不通究竟谁还会知晓王妃的身份。”
  穆迟:“等会儿殿下进宫,见到谁那便是谁。”
  马车在宫门口被守门的侍卫拦下。其中一个侍卫悄声告诉林木森:“赵公公让小的转告殿下,您直接去含元殿,太后娘娘随后就到。”
  男人闻言低声说:“你回去转告赵公公,今日之事本王记下了,他日定当报答。”
  这个时候没有比去找太后更有效了。他当时的第一个想法也是先派人去请太后。陛下可能不听任何人的话,但总归还是要给太后三分薄面。
  不过他现在派人去请太后明显是晚了。就怕解不了燃眉之急。好在赵公公及时为自己行了方便。
  穆迟:“赵公公是个聪明人,太子已倒,所有皇子中最有实力继承皇位的人只有殿下您了。他将眼下的局势看得很清。”
  林木森说:“这宫里的人哪个都是人精,惯会见风使舵。”
  几人很快便到了含元殿。
  站在大殿外的台阶上,晋王殿下吩咐道:“军师和松露在外面等着,如果半个时辰以后本王还没出来,你们就让母妃和舅父舅母进去。”
  穆迟作揖,“殿下放心进去,微臣就侯在外面。”
  男人狂奔爬上台阶。双腿像是被灌了沉甸甸的铅块,每跑一步都显得格外的沉重。
  焦灼,担忧,恐惧,更有懊悔。如果他今日不去打马球赛,他就可能陪她一起进宫。她也不至于会这般无助。
  他不敢想象她究竟会遇到什么。父皇离开自私冷血。她肯定会承受巨大的压力和折辱。父皇甚至会对她用刑。
  在皇权面前,她手无寸铁,就好比那待宰的羔羊,全然无力反抗。
  天色阴郁得更加厉害了。冷风席卷而来,吹得男人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含元殿一红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他大步跑上去整个人近乎虚脱。
  他咬紧牙关,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只有保持足够的冷静,他才可以正常思考,才能从容面对当下的困境,从而想出应对之策,解救叶世歆。
  他稳住心绪,控制好气息。他长舒一口气,挺.直脊背,站如料峭青松。
  含元殿外守门的侍卫拦住林木森,“请恕奴才无礼,陛下一早便吩咐过,未经通传,谁都不能进去。”
  男人身形高大,气势逼人,音色沉冷无波,“本王就站在这里,等你们进去通传。”
  侍卫不敢开罪他,忙低头说:“殿下稍侯,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侍卫扔下话便匆匆忙忙跑进殿内。一瞬功夫以后又出来。
  侍卫将殿门敞开,恭顺地说:“陛下请殿下进去。”
  男人抬手理了理袖口,将腰带上悬挂的那枚玉佩摆正,抬步迈进去。
  殿内看上去一派祥和,没有任何不对劲儿。所有人都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林木森快速地扫了两眼,陛下坐在御前,左侧坐着太后和叶世歆,谢太医俯身站在一旁,药箱搁在一旁。钦天监监正苏明朗则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顿时心知肚明。
  他还真是低估了苏烟倪那个女人,几次三番与他为敌,触及他底线。那么这一次他便不会再留她。
  林木森掀起衣袍跪在地上,“儿臣给父皇和皇祖母请安。”
  太后娘娘笑呵呵地说:“哀家和你父皇正聊起你呢!”
  他故作不满,“皇祖母也真是的,动不动就派人让歆儿入宫,这次把我吓了一大跳。”
  太后:“森儿,这次你可就冤枉了。是你父皇宣歆儿进宫的,说是有笑话让歆儿听听。”
  “哦?”林木森看向陛下,“父皇,是什么笑话?森儿也想听听。”
  皇帝神色凛冽,直指跪在地上的苏明朗,“苏明朗你自己说。”
  “微臣听信谗言,请陛下责罚。”苏明朗声音颤抖,说话都不利索了。
  林木森:“什么谗言?”
  皇帝指着苏明朗,气愤地说:“身为钦天监监正竟然听信谗言,污蔑晋王妃是随家遗孤,还胆敢拿一则破预言来忽悠朕。越说越离谱,说什么晋王妃是麒麟子,她身上流的麒麟血能解百毒。朕让太医一验,纯属子虚乌有。”
  “果然是个天大的笑话。”林木森双眸微眯,眼里寒光乍现,神色凛冽,“诬陷王妃可是大罪,苏大人难不成是想掉脑袋?”
  苏明朗将脑袋重重磕在地上,老泪纵横,“微臣罪该万死。”
  “你确实该死。不仅诬陷王妃,还蒙蔽圣听,你死不足惜。”
  皇帝暗中观察林木森的反应,气息徐徐,“苏明朗诬陷皇族,蛊惑圣听,革职查办。来人,带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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