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的热血是抛洒在疆场上的,不是蹉跎安逸,夏侯召既然选择现在点兵,那便是打算主动出击了。
北越皇帝已经七十余岁,年轻时候也是铁血金戈里淬炼出的英雄,临老了,依旧舍不下权势,始终不肯退位,也不曾立太子。觉得自己还能活个十几年,不想立个太子给自己添堵。
但凡是成年的皇子,无不为那个位置打的头破血流,四十多个皇子,不知道死了多少。
这几十年他在位其间,虽然北越国土扩大了不知几倍,但却不善修养民生,北越本就偏北,较为苦寒,百姓日子变得愈发艰难。
与北越相反,南齐富饶辽阔,粮食一年产量不知几何,也不常受灾,所以富得流油,但皇帝昏庸,官员贪污腐化,百姓虽吃的饱饭,但税收过重,日子照常不好过。
木宛童花了半日,才将府里不同寻常的运作方式弄清楚。
府里没有管家,没有府库,钱财珍宝都是攥在夏侯召的私库里,每月的月例银子则是方副将或者夏泺从夏侯召私库里寻了钱来发,府里也没有管事的嬷嬷和管事,做什么全凭自觉。
夏侯召性子不好,府里人多少都不敢懈怠,所以做事还算勤勉,在他面前更不敢嬉笑打闹。
但是对着木宛童这个看起来柔顺好欺的女主子,他们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夏侯召看着就不像个会儿女情长的,怎么会将心思放在后宅上,就算木宛童在他们那儿受了暗气,夏侯召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夫人,厨房里太忙,晌午的饭这才晚了,还请夫人见谅。”一个婆子微微欠身,语气不甚恭敬,未等到木宛童让她起身,便主动站起身来,让人摆饭。
木宛童转眸看了眼日晷,距离用晌饭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府里就两个主子,夏侯召又不在府里,厨房再忙能忙到哪儿去?
无非就是他们没把自己当做正经主子,所以刻意轻慢,或是想要给她个下马威。
往日里就听说,新嫁过去的媳妇难免会受府里那些奴大欺主的奴才欺辱,现在是让她遇着了?
若是世代家生子,这样的行为还说得上,可不过就是几个刚买来的奴才,就敢立威立到主子头上,未免太过分。
今日一早,房里伺候的人没规矩,就连摆设的茶水都是凉的,木宛童就已经忍耐了,不想因这等小事发作,再落下一个凶悍不容人的名声。
若是一桩桩一件件小事,平白只是让人心里不舒坦,却无法发作,但晌午又出了这样的事,正好落在木宛童手里把柄了。
刘嬷嬷与栗栗俱是气氛,尤其是栗栗年纪小,更单纯些,面上的怒意已经压制不住,刘嬷嬷拉了她一把,小声提醒
“看主子眼色行事,万万不可冲动了。”
栗栗这才扁扁嘴,委屈不甘的退了下去。
婆子将人摆上了饭,招呼不打一声就欲要退出去,却被木宛童叫住了
“你等等。”
“夫人还有事吩咐吗?”婆子眉眼和语气中都带着几分不耐,着急出去。
木宛童抬手,刘嬷嬷会意将她扶起身坐到桌旁,她看了眼桌上的菜色,不多不少四菜一汤。
汤是白菜豆腐汤,清汤寡水,菜也大多是素菜,少见荤腥。刘嬷嬷上前碰了碰盛汤的汤碗,摇了摇头。
里头的汤都是凉的。
木宛童平日里也不铺张,四菜一汤足够了,但是在她没有吩咐底下人的情况下这样清减,就是刻意怠慢,何况汤水都是凉透了的。
今早早膳还有十二个碟子,就连粥汤都足足有四五种,说府上勤俭是不可能的。大多就是他们在夏侯召面前做做样子。
木宛童刻意晾着那嬷嬷,转头去与栗栗道“你去将夏小将军请来。”
将军府以往的杂事都是夏泺和方副将轮流管着,出了事儿自然是要找他们两个。
那婆子的眼睛转了转,却不见丝毫畏惧,夏泺小将军是个最和善不过的,平日里见了他们这些下人都笑脸相对。
何况内宅里的弯弯绕绕,他一个男人定然也不懂,所以就算请来了,她也能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话圆过去。
今日不过新婚的第一天,将军就迫不及待的去了军营,可见是多么不待见这个新夫人,就算生的再美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独守空房?她都已经预料到这新夫人将来夜夜垂泪到天明的景象了。
府里这些老奴都已经商量好了,必然要给新来的夫人一个下马威,让夫人万万不能瞧轻了他们这些奴才,教夫人知道,将来管理府上还要仰仗他们配合,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夏侯召临走时候已经嘱咐过夏泺,让他随时待命,一切都听从木宛童的,生怕她嫁进来不舒服。
栗栗眼角通红的去找夏泺,出门就见着夏泺半睡不醒的倚靠在墙上,她胆子小,便只是伸手小幅度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夏泺觉得身侧有异动,睁开眼就见着像小兔子一样的姑娘眼尾红彤彤的看着他,眼神带怯,可怜又有些可爱。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下意识放柔“怎么了?”
“夏将军,夫人叫你过去。”栗栗声音依旧小的微不可闻。
夏泺虽然笑脸迎人,但栗栗性子敏感,能感觉到他周身都是煞气,那是战场上厮杀留下来的。所以对夏泺也格外害怕。
夏泺不知道自己哪儿做的不好,让这个小姑娘害怕,见她一副又要哭了模样,左右搜索一番,才记起自己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便用袖子给她蹭了蹭眼角。
“别哭了,我这就过去,夫人叫我什么事儿?”
栗栗想起屋子里那个用鼻孔看人婆子,就觉得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有人欺负我们!”
夏泺一听,登时就直起身子,眼睛也瞪大了,带着几分怒气拉着栗栗的手往屋里拽“谁敢欺负你们?看小爷不揭了她的皮!”
栗栗忽然就破涕为笑。
“夏泺,我问你,最近府里要是举办宴席吗?”
夏泺恭敬的给木宛童抱拳一礼,便听见她开口问自己,当即有些愣怔的摇了摇头“将军并无交好的亲友,自然也没有准备宴席这一说。”
刘嬷嬷适时接话,上前一步,有几分愤慨“既然没有准备宴席,那厨房怎么忙得连夫人的午膳都没法送来?送晚了也就罢了,夫人最是宽和的一个人,但将军瞧瞧,这东西怎么吃”
夏泺将目光移向桌上的残羹冷炙,的确是太过寒酸了,看着就极为敷衍。
未待他说话,那婆子就开始哭天抢地,干脆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声泪俱下
“老奴一大把年纪了,忠心耿耿,这是图个什么?临了临了还让人这样泼脏水扣屎盆子!就算是主子也不能随意冤枉人啊!老奴冤枉啊!”
这副作态实在难看,木宛童揉了揉额角,夏侯召在外面拼死拼活,她理当替他料理好内宅,这样撒泼耍横的刁奴,真是让人头疼,若是府中的下人都如这婆子一般,她还管个什么家
第七十九章
夏泺也看着她腻烦, 哪有这样的奴才?不知礼数, 倚老卖老!
“天儿热, 咱们将茶凉了给夫人, 教她败火, 这也生了错处!
刚刚建府,奴才们想着夫人宅心仁厚,自然是不会愿意让奴才们挨饿, 所以提前将饭放给下人们吃,这才耽误了夫人用晌饭。
奴才们本意是替夫人笼络府中人心, 让大家对夫人感恩戴德,没想到这也生了错处!奴才实在冤枉啊!”
木宛童听着这一番狡辩,不怒反笑“这样说起来, 倒是我的不是了?”
那婆子不再说话,摆明了是承认木宛童有错这番话。
夏泺不满意的微微皱眉。
按照夏侯召的想法,将军府中规矩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夫人高兴,若是伺候不好夫人,让夫人不高兴, 便是最大的错处了,谁管你是为了什么?
“夫人若是不高兴这刁奴, 末将将她打了出去, 省的看着碍眼!”
夏泺的心是完完全全偏向木宛童这边的,无论是为了遵从夏侯召的命令,还是出于个人感情,他都得无条件向着木宛童。
夏泺平日里笑脸迎人, 就算说出来这番话,也没让那撒泼的刁奴害怕,反倒哭的更厉害“夭寿啊!老奴忠言逆耳,全是为了主子好!”
“既然说的话逆耳,那还留了做什么?让你们留下是用来哄夫人高兴的,夫人不高兴,你们便没有留下的必要的!捆了发卖!”
这声音格外熟悉,凉薄刺骨的熟悉。
那婆子的哭声塞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憋的脸通红,却不敢再出一声。
夏泺松了口气,将人堵了嘴绑出去,房内这才算清净下来。
木宛童起身迎上去“不是说晚上回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夏侯召将她的手揉进掌心里“不回来让你受欺负?”
“我本来想就想发落她的,怎么会受欺负?”木宛童一笑,拉着他的手坐下。
“那我说想你了,所以提前回来,这个理由行不行?”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心头怒意上涌,倒是不知道他花钱养了这么一些狗东西!
“若是见着不满意的,让你不高兴的,都尽管卖了出去,打死也成。只是他们说新婚最好还是不见血,倒是让他们占便宜了。”所以他今日才将白曜活活烧死,算是一滴血没见。
“你倒是格外有当昏君的潜质,动不动就要人命,好歹都是人,多少给此改过自新的机会。”
夏侯召的性子过于偏激,这么久依旧不见丝毫的转变,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木宛童只得好声好气的规劝,希望能将他的性子矫正。
但也知道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一个成年人的性格品貌皆已定型,若是要改变恐怕难如登天,她说这些话只是希望夏侯召往后起了杀戮之心的时候,多多少少能想起来她说过的话。
夏侯召不假思索的点头,就连想都未曾想过。凡是木宛童说的,无论如何他都会应下,至于阳奉阴违就另当别论了。
“饿不饿?带你出去吃饭。”夏侯召飞快的吻了她的额角提议,他依旧念念不忘的想要带着人出去逛街。
木宛童腰酸背痛,身体又乏累,不想过多折腾,遂摇了摇头“早膳用的晚,不饿,就是困,你陪我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本来夏侯召听她拒绝,心里不舒坦,但又主动邀请他上床歇息,倒是让他眼睛一亮,那丁点儿的不愉快也就散的干净。
“那我们明天再去。”
“好。”
夏侯召亲自替她解了衣裳,又脱了绣鞋,倒是闹得她不好意思,一身亵衣裹着薄毯缩进最里面去了。
因着新婚,正红色的床帐还没换下,将床幔压下后满眼还是喜庆的红。
帐子上绣着花开并蒂,精致的图案层层叠漫,华丽雍容,木宛童看着看着就多了睡意,上下 眼皮开始合拢。
夏侯召看着她眼下的青黛,知道昨夜折腾的不轻,怜惜的吻了吻她的眼睑,便拥着人睡过去。即便他不怎么困倦,但气氛正好,美人在怀,没有困意也生出了几分。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黑,自从离开邺城后,夏侯召许久没有睡过这样安心的觉了,时常半夜惊醒。
木宛童无意识在他怀里蹭了蹭,嘟囔了一句,大概是睡得时间久了,头有些疼,迷迷糊糊好一阵子才清楚今夕何夕。
刘嬷嬷煮了汤,给两个人盛了做宵夜。
“知道将军和夫人夜里起来会饿,所以温了汤。”
夏侯召挑眉,童童身边儿这个老婆子可以往对他没有这么好过,这是开窍了?煮汤也带上他一份了?
白日里睡多了,夜里就不容易睡着,木宛童闲着无事,又把那件做了一半的衣裳捡起来了缝了几针,算是差不多成型了。
夏侯召献宝一样将自己这些日子练的字捧出来,表示自己并没有懈怠,有乖乖听话练字。
木宛童翻了翻,发现的确进步不小,称得上神速,短时间内能练成这样,可见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转眼就瞧见夏侯召眼睛亮晶晶守在她身边,好像个等表扬的孩子。
她沉吟了半刻,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面颊,夸了句“真棒!”
小时候弟弟学业进步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奖励他的,还会亲自下厨给弟弟做点心,所以亲一口应该就可以吧……
夏侯召昨天将不听话的婆子捆出去卖了,加之他说的那番话,府里上上下下无不知道,夫人是将军的心头宝,木宛童管家的阻力就更小了。
她先将自己的嫁妆和府中家产清点了,又从府里冗杂的人员中选出几个管事,将人员的分配细致化,将军府的运作才算走上正轨。
夏侯召养着这些人就是为了伺候木宛童,让她舒坦高兴的,所以她怎么处置管理都不为过。
他托着腮,手里转着茶杯,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木宛童,只觉得无论她做什么都好看,像长在他心尖上,哪哪儿都可心。唯一不好的,就是不够爱他。
到了下午,夏侯召心心念念的逛街才终于实现。
临成亲前,夏侯召特意寻了方副将过来,问他平常百姓的夫妻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方副将原本以为自己是哪儿得罪了夏侯召,被叫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是问这样的事儿,当即来了兴致。
“这生活吗,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睡,旁的也没什么。”方副将掰着手指头跟他细数。
夏侯召不想听这些废话,于是耐着性子继续问“那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
听问起这个,方副将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凑近夏侯召耳边神神秘秘道“最有意思的,那当然是睡觉了……”他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本小册子
“差点儿忘了您是第一次,别露怯,这是属下特意为您准备的。”
夏侯召打开第一页,大赤赤的袒露在面前的就是画卷中的女子被蒙着眼睛,双手绑在床柱上,他将书扣上,耳根子却红了。
“旁的呢?”他继续问,暗地里却将那本破旧的书收了起来。
方副将见了,嘿嘿一笑,旁的倒也没说。
“啧,女人啊,大多都是喜欢去街上逛逛的,也就是花钱,就像我家那媳妇,每次上街回来都大包小裹的,拎都拎不动。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没有不喜欢买的!”
方副将想起自己媳妇的每次上街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跟打水漂一样扔了出去,免不得咋了咂嘴,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