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天热,木宛童气色不怎么好,房内虽放了冰扇,却依旧不耐的蹙眉,身旁丫头替她打扇,她整个人都是恹恹的,斜倚在榻上,微微阖眸。
一身水蓝色襦裙,香云纱的料子,轻薄飘逸,清爽的蓝色带着几分清凉,极为适合炎炎夏日,更衬得木宛童肤若新雪,眉目堪堪入画。
她除却腕子上的镯子,周身并无首饰,只用同色的丝带将发绑了,比起旁的夫人来,倒是异常清减,甚至有些寒酸了,但人生的好看,就是披麻都好看,这一身在她身上反倒跟那天上的仙女儿一样超凡脱俗,不可亵渎。
“夫人,近日您身子爽利,老奴叫了府医来给您瞧瞧。”
木宛童生嫌麻烦,她自己身子自己清楚,不过就是苦夏,并无大碍,何必兴师动众,当即就拒绝了。
往常刘嬷嬷也就罢了,不会再劝,但这次不一样,她在木宛童身边费尽唇舌,恨不得将最后一滴唾液都说干,木宛童架不住她态度坚决,只得无奈的同意了。
她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最近睡得多了,反倒越来越疲倦“嬷嬷今日怎么突然这样坚决?”
“都是为了夫人身子好。”她顿了顿,将目光转向一侧堆积的冰山,两侧的扇子平稳转动,吐出浅白的寒风,为房内增添了几许清凉,缓解了燥意。
“这东西过寒,对女子身体不好,夫人还是少用为好,明日便撤了去吧。”
“天太热了,嬷嬷~”木宛童听说要让她少用冰鉴,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扯了扯刘嬷嬷的袖子。她也知道冰鉴长时间放在房内不好,刘嬷嬷也是为她好,但这大热的天儿,没了冰鉴叫她怎么活?
“过几日天稍稍凉下来就撤了,嬷嬷再宽限几天?”
刘嬷嬷摇头,带了几分无奈,到底是看着木宛童长大的,木宛童极少撒娇,但只要一撒娇,她什么都答应了。
府医满头大汗的拎着药箱进门,木宛童让他免礼赐座,又让人奉了凉茶。
府里稍作歇息,便取了丝帕展开在木宛童腕上,三指缓缓搭在上头,不多时,面色微拧,带了几分怪异,抬眸看了一眼木宛童,教她换另一只手来。
木宛童见府医神色,也被他带的有几分紧张,却扬了扬唇,语气柔和轻快“难不成真出了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上个月就催促我的剧情现在来了!
第八十八章
她接了一旁丫鬟手里的扇子, 轻轻替自己摇着, 以此来微微缓解心中的紧张。
木宛童身体紧绷, 面上的笑意也带了几分凝滞。
“恭喜夫人, 有喜了, 已经一个多月了!”
吧嗒
木宛童手里拿的扇子掉在了地上
府医喜气洋洋的脸,还有满屋子里的道贺之声都变得模糊,她已经无法思考, 甚至连旁人说什么都变得哄哄闹闹,像是苍蝇一样在耳边打转。
刘嬷嬷倒吸口凉气, 却还是欢喜的恭贺木宛童,见她一副呆呆的模样,显然是太过吃惊, 便嘱咐屋里的人好生照看她,自己请府医去外间详谈。
良久,木宛童摸了一把脸,才发现有冰凉的液体,是眼泪。她什么时候哭了?自己都不知道, 她继而无意识扬起笑来。
房内的丫鬟见着夫人又哭又笑,原本叽叽喳喳的吉祥话儿都咽了回去, 开始担忧的看着木宛童。
难不成是不高兴?
也是, 将军不在家,这样的好消息却不能让孩子的父亲知道,听说怀孕的女子又格外的脆弱敏感,怨不得夫人要哭。
木宛童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平坦与往常无异,但这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呱呱坠地,再过些日子,会吐着泡泡叫她母亲。
她开心,怎么可能不开心!如果夏侯召在的话,他一定会比自己更开心,他宠孩子,会是个好父亲。
刘嬷嬷从外间回来的时候,就看着木宛童一遍流着眼泪一边抚摸肚子,神色怪异,说不出哭也不像是笑。
刘嬷嬷急忙去给木宛童擦了眼泪“夫人呦,哭什么,这是好事儿!快别哭了,省的到时候生出来个小哭包,若是个姑娘还好,若是个小子,可不教人笑话。”
木宛童听刘嬷嬷的话,这才破涕为笑,接了帕子来给自己擦眼睛。
刘嬷嬷指挥人将房里的冰鉴都抬出去,既然怀孕了,这东西放在屋里对胎儿不好,容易积攒胎毒,孩子生下来就不康健。
这次木宛童倒也不反驳了,乖乖的看着人将冰鉴抬出去,房内温度没过多久就升上来了。
刘嬷嬷握了她的手,干巴巴带着老茧,却异常温暖安心,感叹似的道“这就对了,千万开开心心的,生个好看又健康的孩子出来,姑爷与您都生的好看,孩子指定也差不了。”
木宛童不禁对这个孩子又多了几分期待,心里猜测他生下来该像谁多一点。或许也会有些地方同左珩相似,都说外甥肖舅。
刘嬷嬷絮絮叨叨一顿,都是方才府医临走时候嘱咐的话,她无不感叹,她初到广平王府的时候,沈王妃还怀着木宛童,这一转眼,沈王妃没了,当初那个豆丁一样的孩子也要做母亲了,她有幸,还能带带小主子。
“哎呦,咱们该写信给沈家,告诉老夫人他们这好消息!”刘嬷嬷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来。
木宛童听她的话,忽然心里一个激灵。
上次舅母来信,还问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安好,是否乖巧。当初她也并无身孕,是夏侯召胡诌的,那现在真正有了孩子,该如何圆谎?
她提起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忍不住心里暗暗抱怨夏侯召,他一走了之倒是轻快,留下自己怎么跟舅母他们交代?
到底是没办法,木宛童还是提笔又给沈家写了一封信,将事情原委说明了,又道自己怀孕。
她不自觉咬着笔杆想,若是夏侯召回来,就让舅母他们怪罪夏侯召好了,总归孽都是他造下的。
江氏方才收了一封信,还在叹息现在阿宛怀孕,却不愿意回沈家来养胎,身边没有几个懂事年老的嬷嬷,恐怕不利于养胎,想要送去几个,接着就收到了第二封信。
她一喜,以为是木宛童改变主意了,只一展开,就险些被气了个仰倒,信中正是讲了夏侯召扯谎说阿宛怀孕这件事儿。
但她又舍不得怪阿宛,夏侯召也不在,现在倒没个出气筒了。
想着木宛童如今怀孕了,又是欣喜又是气愤的指了指身旁的丫鬟“替我梳妆,咱们去老夫人那儿。”
上次夏侯召扯谎说阿宛怀孕了,因着是未婚先孕,没敢告诉沈老夫人,生怕惹她生气,但这次不一样,怎么说也是好事儿,江氏恨不得敲锣打鼓宣告一番,虽然孩子他爹是个混蛋。
沈老夫人年纪大了,自沈王妃去后身子就不大康健,但精神头还算好,心态也不错,江氏亲手打了纱帘进来,笑意盈盈的,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
沈老太君正馋着桌上的芙蓉酥,但她年纪大了,吃这些甜腻的东西不易克化,所以周围人都劝着,她正像个孩子一样耍脾气,气鼓鼓的一张脸,扭头赌气不看他们。
就连江氏进来,沈老太君也知看了江氏一眼,又将头别过去,大有你不给我芙蓉酥,我就一直不理你们的架势。
屋内的丫鬟神色尴尬的给江氏请安。
“夫人,老夫人非要吃这芙蓉酥,奴才们劝也劝不动,老夫人疼您,您快帮着劝劝……”一鬓发皆白的老妇看着江氏好似看见了救星,急忙的抱怨,又无奈的看着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御下素来宽仁,所以这老妇才敢用这样亲昵的语气同她玩笑。
江氏一张笑脸凑过去。
“你若是也来劝我的,我可不听。”沈老夫人孩子气的哼一声,转过头去。
“有好消息,您当真不听?”江氏替她斟了杯茶。
一听好消息,沈老夫人方才抬眼,只一下,便又将眼皮撂下去“不听!”
“您要做曾外祖母了,也不听?”江氏将热茶捧给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震惊的瞪圆了眼睛看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说的是真的?我们阿宛……阿宛有孕了?”
江氏笑盈盈的点头“过不了多久,您就能瞧见曾外孙了!您可得养好身体抱金孙……”
江氏话还没说完,沈老夫人就急忙摆手“不吃了,这芙蓉酥我不吃了,端走,都端走,谁以后放在我跟前儿,看我不治他罪!”
众人皆是恭贺道喜,一派喜气洋洋,沈老夫人干脆大手一挥,给府里所有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俸银子。
沈老夫人急急忙忙的要江氏从府里挑拣出补品给木宛童送过去,江氏见她忙碌,急忙安抚,说自己早就已经吩咐下去了,沈老夫人这次放心。
“夫人,外头有位公子说是投奔咱们府上的门客。瞧着周身气度不凡,人也生的俊俏,像是个靠谱的。”管家暗搓搓的前来禀报。
原本木宛童初初有孕,府里上下为了让她好生养胎,是不改拿这样的事来烦她的,原本那些前来投奔的,都被管家四两拨千斤的打发出去了。只是今日来这个,看着谈吐有节,像是个有大才的,管家生怕错事人才,这才前来禀报。
木宛童微微点头,示意他安排人来见一面。管家素来眼光毒辣,看人应当是错不了,若当真不错,留下来看看也好。
管家见她同意,便着手开始安排。
已经八月多,天儿反倒越来越热,秋老虎横行一时。木宛童本就苦夏,加之孕妇体热,所以更加烦躁,恹恹的,整个人精神都不好。府里上上下下都绷紧了皮子,小心周到的伺候,生怕再出了什么事儿。
除却将军府与沈家,外头都不知木宛童有孕,她不欲张扬,若是让那些趋炎附势的知晓,免不得又要来送礼恭贺,她本就不喜欢迎来送往,加之心中焦躁,就更没心情。
至于孩子的父亲,夏侯召那儿,她也没传信过去,一是大军渐行渐远,来往书信不便,保不齐让有心人截去,到底不好。二是她不欲让夏侯召分心,战事危急,稍有不慎便是几十万的人埋骨,万不能让他此刻分神。
白浔端坐在书房下首的梨花木阔椅上,举止行动间洒脱自然,眼神清明,神色自若,一看便是不卑不亢,心有城府之人。
他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书房上下,见书架摆放着古籍书画,但都是簇新的,便知这并非是夏侯召惯用的书房,必然这里也没有什么机密。
听闻夏侯召出征,府里上下都是他妻子进行打点,就连门客的去留也是她一个妇人决定,甚至军中上下都对她敬重有加,白浔不禁好奇,到底这夏侯召的夫人该是个怎样的女子。
按理说,夏侯召该是如他父皇那般雄才伟略野心勃勃之人,周围环绕着一群红粉佳人,但夏侯召却只有这一位妻子,又给她足够的权利和自由,就连军政大事都毫不避讳,倒是让人称奇。
不多时候,便听见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请安声,他略带期待的起身。
门前垂挂的竹片门帘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碰撞之声,他方才抬眼去看,一名青衣乌发的丫鬟率先挑了竹帘,将头微微垂下,一派恭敬之态。
继而进来一人,他只看了一眼,便像被钉子定住一般,周身动弹不得,就连呼吸都忘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用电脑刚码完,打算粘上发出来,啪叽,它没电关机了……
我……
第八十九章
木宛童白浔神色似有异, 忍不住蹙了蹙眉。
白浔这才回神, 略带慌乱的给木宛童躬身一礼“在下陈洵。”
他若是用原名, 恐怕会暴露, 便化名随着陈贵妃姓。
他手脚冰凉, 隐隐有些颤抖,当日在客栈二楼看到的女子竟然是夏侯召的夫人。
白浔一时间想通了,若是他得了这样一个貌美的妻子, 恐怕也会如珠似宝的珍爱。
木宛童虽觉得他有些奇怪,但还是请他抬手落座。
“陈公子想来也知道我家将军并不在府上……”
“我可以等……”白浔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打断她, 眼底隐隐有兴奋的光流转。
木宛童倒是一噎,这陈公子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了,只是面上不显, 依旧浅浅的同他客套,想要将他打发出去。
管家虽说这陈洵像是个有才的,且胸有乾坤,但她总觉得这人眼神过于奇怪,似不是个正派之人, 便不欲将他留下。
况且他又这般热情,都说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即便是想要投于夏侯召门下,也实在殷勤的太过了。
陈洵不断的挑起话题,意图与木宛童多交谈一些,但木宛童急急与他结束话题, 隐约觉得有些不耐。
刘嬷嬷到底年纪大,也觉得这陈洵有些不对劲,便急急忙忙找了个理由送客。
陈洵见木宛童眉宇间有些乏累,便不再好叨扰,一步三回头的起身告辞,心却如乱麻,若是这女子是夏侯召的妻子,他如何能肖想?但若是真让他放弃,他也心有不甘。
可是此处父皇派他前来樊门关是来打探情报的,但母亲却不是这个意图,甚至与父皇的意图相反,正好他也无意于皇位……
他虽是北越人,但心中却如母亲一般,是极为仇恨北越,仇恨北越的人,仇恨北越的物,仇恨北越的一切,似是骨血里带来的,消磨不掉,甚至在看到北越百姓饥寒交迫之时愈演愈烈。
这样的仇恨来得毫无根据,分明父皇对他是极好的,但年幼之时母亲以泪洗面的场景,抱着他痛哭的景象,却也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大抵,仇恨就是这样由来的罢……
“这人委实有些奇怪了……”木宛童喃喃了句,刘嬷嬷也点头附和
“可不是,哪有这样没话找话说的人?想来是别有用心。”
“去让人查一查罢,别不是城里混进了细作,又妄图混进府里。”虽说夏侯召现在不在,府里并未机密值得盗取的东西,但保不齐有别有用心之人。
夏侯召留下的那些人不乏有机灵又懂事的,她用着还算顺手。
夏侯召的军队方才攻克北越的交趾,在此处安营扎寨,整顿城中,预备对下一次的进攻做足准备。北越地广人稀,这交趾就更是了,攻进城内时都无多少百姓,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夏侯博在清澈的河水里拧了拧帕子,将沾满尘土的脸擦了一遍,将帕子擦成了黑色。他自小娇生惯养,哪里遭过这样的罪,但还是坚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