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求我销了你的官奴籍,放你和你弟弟出府呢?还有,你昨日怎么不拒绝呢?”
木宛童被他看的头皮发麻,坦言道“我与予南的身契都在龚氏那儿,若要销籍自然要取身契。您本就与龚氏不和,她断不会轻易让您得了身契。若您为此应了她什么无礼的条件,或又起了什么冲突,我实在心有愧疚。
至于为何不是昨日拒绝,我想着,总不能在人前拂了你的面子……”
夏侯召心里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她都如此境况了,反倒还在担心他的利益。现在明摆着他纵着她,她竟也不会顺杆往上爬,真是笨死了。
沈家和广平王府就教出这么一个小傻子?
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些。”
木宛童向前试探着走了一步。
“你再近一些。”
木宛童又迈了一小步,二人隔了不足半丈。
夏侯召失了耐心,干脆起身拉了她的手,向自己这边拖过来,最后二人间仅隔了道书案。
木宛童被他牵过的手像是火烫了一样,烧的她脸也浮起红晕,慌乱甩开了他的手。
夏侯召捻了捻手指,细细滑滑的,就是瘦了些。“你抬手。”
木宛童那股子羞恼劲儿还未过,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乖巧的抬了手,手心向上。手指纤细白嫩,指尖圆润泛着粉色,像是藕一样。
夏侯召将那装金糕的小银盘稳稳的拖在她手上“你只管舒心就是,旁的都由我来,再去做盘金糕,要多糖的。”
“乖……”他见木宛童木头一样愣住,脱口而出,这下两个人都彻底呆住了。
木宛童抱着盘子跌跌撞撞的转身跑了出去,她终于明白夏侯召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了!夏侯召是把她当女儿养了!跟她爹一样,只要乖女儿舒心就好,剩下的爹来做!
瞧吧,这不就是一模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夏侯召“我觉得我刚才说错话了,我怎么能对大灯笼说那种话!”
木宛童“我觉得我这个年纪做夏侯召的女儿有点不合适!”
第十五章
木宛童和夏侯召说完之后,他倒没说同不同意,只是第二日便动作麻利的将人都安跑出府了,就近送去了庄子里,如正常百姓般劳作耕种,嫁娶生子,总比在府里看人脸色伺候人要舒心许多。
刘氏舍不得离开木宛童,又惦念她身体,寻死觅活的不肯离开,木宛童无法,只好依旧留了她在身边。
刘氏照看木宛童十余年,自是清楚她的习惯癖好,方方面面都安排的妥当。
夏侯召还记得他向木宛童要的多放糖的金糕,派了人来催。刘氏心疼木宛童,将她赶去歇息,自己去了小厨房熬金糕。
木宛童想着,刘嬷嬷的手艺比她的好,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不好在刘嬷嬷面前班门弄斧,便也不坚持,只反复叮嘱刘嬷嬷多放些砂糖。
夏侯召一吃便尝出来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当即生了闷气,不肯再动一口,他也不晓得这气是从哪儿来的。
连着几日,见着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今儿看着窗台上的花瓶挡了光,明儿又觉得堂前挂的字画老旧发黄,连带着手下的人没少遭殃。
龚氏眼巴巴的等着族里长老写完折子递上去,折子递上去了,又巴巴等着宫里传圣旨改换世子,一日复一日的,心焦气躁,头发险些都急白了。
夏侯銮反倒气定神闲,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按常理来说,这样的情况若搁了平时,庞氏早该着急上火,背地里哭夏侯博不成器了,这次反倒奇怪。她心里十分矛盾,一面想要自己的儿子成为人上人,一面想起夏侯銮又不免的脸红,甚至有时候觉得夏侯銮成为世子也并非不可。
但这想法刚一冒头,就被她狠狠压下去,她怎么能这样想?但无论她怎么说服自己要如往常一般为夏侯博筹谋,心底到底也是埋下了犹豫的种子。
多少人都在抻着头,等着夏侯召落魄,宫里终于来人了,是皇帝跟前儿最得脸的大太监李福英。
龚氏激动的手都在抖,她好生打扮了一番,带着阖府上下的人匆匆忙忙去了府门前。夏侯銮也免不得激动,叫人设香案,好接圣旨。
李福英被平城侯府的阵仗吓了一跳,心里直犯嘀咕。
他抻着脖子,三角眼穿过茫茫人海四处搜寻,一甩拂尘,尖着嗓子问“夏侯将军呢?世子呢?怎么不见他人啊?”
龚氏捧了笑对他“公公,召儿心里不痛快难免是有的,您别同他一般计较,宣旨就是!”
李福英眼珠子一转,忙的殷切问道“不痛快?怎么就不痛快了?可是谁给咱们将军脸色看了?”
“他自己不争气,顶撞长辈,坏了名声,惹得陛下废他爵位,怎么能是别人给他气受!都是他自作自受!”龚氏语气不大高兴,又催促李福英赶快宣旨。
夏侯博十分不屑的瞥了前方志满意得的夏侯銮和龚氏一眼,心里狠狠呸了一声。庞氏暗暗拉住他的手,劝他千万不能放肆。
李福英现在回过神来了,合着这一家子都以为他今儿来是宣读废夏侯召世子之位的圣旨的!他看了龚氏那副急切的嘴脸,心里不屑,也不肯摆出一个好脸色来。
自打夏侯召回来之后,陛下心里一直记挂着夏侯召,这是他们这些近臣都知道的,陛下随心所欲惯了,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人的话就废了夏侯召的世子之位!
虽说陛下忌惮夏侯召的能力,怕他拥兵自重,又怕他谋逆,接连十二道令箭将他召回来,但又有几分说不清的喜爱,也是让他们这些臣子十分糊涂。但陛下喜欢的,他们讨好就肯定没错!
当今陛下,说好听了叫率性而为,说不好听了那就叫昏庸自负,如今边乱四起,他却因忌惮夏侯召将他召回来,无疑是将南齐放在火上炙烤。偏生那些狭隘自负的朝臣,也嫉妒夏侯召声名军功过旺,遂不加阻拦。
李福英听着龚氏的碎碎念,都是在说夏侯召如何如何的不好,他耷拉着眼皮,明显的不怎么高兴“今儿杂家来就是请咱们的夏侯将军,平城侯世子夏侯召入宫的,不知老夫人阻拦是几个意思?是您瞧不上杂家一个阉人,还是您蔑视皇权,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龚氏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可不敢说自己蔑视皇权,当今陛下可是有说砍人就砍人,说诛九族就诛九族的毛病,偏生身旁还跟着一群叫好的大臣。
她今儿要是把这个帽子扣严实了,明儿就见不着太阳了,当即慌忙的摆手,语无伦次的辩解“不不不……公公……公公误会了!”
后头平城侯府的其余人脸色也白了几分,庞氏还算机灵,赶忙从袖子里掏出一袋子金叶子,笑着递在李福英手里“公公笑纳,婆母嘴笨,不会说话,却绝无蔑视尊上的意思。”
这是她听说宫里公公来了,特意备下预备打点的,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李福英掂了掂重量,话不再重提。
龚氏瞧着那一袋子金叶子,心头都在滴血。她嗜钱如命惯了,给自己花钱倒是大方,别人用府里钱就觉得是败家,实在是万分的不愿意。
夏侯銮意味不明的看了庞氏一眼,越发觉得她顺眼了。
“公公不若进府喝杯茶水,阿召前来怕是还要些时候。”夏侯銮奉承着开口。
李福英摆了摆手“不必了,杂家就在这儿等着!”明摆着是不给他们脸面。
若是行事周全的人家,他一进门就该请上座奉茶水,这一家子倒好,让名利蒙了眼睛,还迫不及待的等着他宣读圣旨呢,不说喝茶了,他至今站在门前都没人迎他进去!真是丧气!
不多片刻,夏侯召便来了,李福英脸上堆了笑,原本挺直的腰杆子也弯了几分,急忙迎上去。
夏侯銮见他态度反转过于明显,忍不住眯了眼,宽大袖摆下的拳头暗暗握紧。
李福英的态度就代表了陛下的态度,夏侯召的世子之位是坐的稳稳的了!当真可恨!
夏侯召这几日因金糕一事生闷气,脸色不好看,黑的像锅底,李福英上赶着对他拍马屁,巴望他别这副冷脸去见陛下,就算他生的再好看也不讨喜啊
“世子容色真是天下少有!这邺城是女子都没一个比得过您的,要不您再笑一笑……”
夏侯召最讨厌别人拿他的脸说事,当即转目,轻轻瞥了李福英一眼,目光像刮骨刀一样寒气森森。李福英浑身一个激灵,啧,马屁拍到马蹄子去了……
第十六章
南齐皇宫的宫道狭长幽深,两侧伫立着朱红色的高墙,约有三丈高。来往的宫人沿着墙边整齐划一的走过,每一步似都拿尺子规划好了般。
迎面来了一顶四人抬的步辇,辇车上垂下层层叠叠的玄色幔布,只隐约见着里面跪坐一人,身姿挺拔,辇上四角坠着金铃,行动间清脆作响。
路过的一队宫娥赶忙垂首跪下,不敢乱扫一眼,其中一个宫娥年纪尚小,好奇的打量了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当真是好生气派啊!
领头的嬷嬷扫了她一眼,只冷冷的提点了句“在宫中这么久了,还学不会谨言慎行。”
方才随辇的是陛下的大太监李福英,想来辇中坐的不是一般人物,若是得罪了,不是他们能吃得消的。
成帝早早在寝宫的重阳殿等着了,他心中情绪十分复杂,既是欢喜,又是忌惮。第一次见夏侯召是前几日在朝会上,隔得实在太远,只草草看了看了个大概,看不清脸,但应当是个姿容英俊的孩子。
李福英先进来与成帝通禀“陛下,平城侯世子来了!”
成帝面上露出欣喜之色,忍不住站起身来激动道“快!快让他进来,让朕好好瞧瞧他!”
“诺。”李福英应下。
夏侯召未等跪下拜见成帝,便被成帝托着胳膊扶了起来,成帝目露欣喜的上下打量他“快快免礼,让朕好好瞧瞧你!”
夏侯召不动声色的挣开了成帝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他极为厌烦和旁人触碰,嘴唇抿得紧紧的,明摆着有些不给面子。
成帝丝毫不在意,他笑着同李福英道“你瞧瞧,这孩子生的真是俊俏,这桀骜不驯的性子跟朕当年是一模一样,朕当年跟父皇也是这个态度,打死都不肯低头。”说罢便安排夏侯召落座。
成帝竟将夏侯召与年轻时候的自己作比,这不由得让人多想,陛下这是喜爱夏侯召到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来看,还是其中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李福英跟着成帝几十年了,当年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又见成帝这样的态度,心底隐隐冒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测来,只是不得证实。
成帝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夏侯召多遍,忍不住感慨“你与你母亲长得真是一样。”语气中难免多了几分伤感和怀念。
每个见过夏侯召母亲的人,都会和夏侯召说出同样的话“你长得和你的母亲真像。”夏侯召听得腻烦了,因为那些人对着他这张脸伤春悲秋,用以祭奠他那个红颜薄命的母亲。
“若是朕没算错,阿召今年二十有二了罢!”成帝的眼睛依旧黏在夏侯召的脸上,似是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
“是。”夏侯召不清楚成帝的用意。
“那早该取字了罢,咱们南齐的孩子加冠之年就该取字了。你的字取的是什么?”成帝殷切的问道。
“未曾取字,名与字都是供人唤的,取不取都无所谓。”况且军中除却他舅舅王野,并无人敢直呼他的名号。
成帝大喜,赶忙又同他商量“那朕给你取一个如何?就唤季琛如何?琛取珍宝之意,朕前头有三个儿子,分别取字伯瑜、仲瑾、叔珩 ……”
此话一出,殿内的众人不免都倒吸一口凉气,若是方才成帝只是对小辈的喜爱,遂将他与年轻的自己作比,这个理由勉强能够解释过去的话,那给夏侯召取字“季琛”,已是解释不通。伯仲叔季,是按长幼所序,成帝这话是将夏侯召当了儿子。
李福英已然站不稳身子,他目光惊骇的看着夏侯召,莫非,夏侯召是陛下与平城侯夫人王氏的沧海遗珠?那这样说来,陛下的态度就说得通了,而且夏侯召出生的时间正对的上!
夏侯召轻嘲一声,他倒是不知李福英心中所想,毕竟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不是平城侯夏侯辉的儿子。
他只听闻过当今和他那短命的母亲有一段陈情旧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看起来还念念不忘。不过他可不会相信,一个皇帝的长情能长多久,怕还是别有目的。
成帝自是将夏侯召的嘲讽听得一清二楚,面上不免多了几分尴尬“若你不喜欢,便算了罢。”
“朕想着,既然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别走了,留在邺城总比边疆享福,虎符便交上来,将平城侯的爵位袭了。”成帝又沉吟半刻继续补充道“这爵位是低了些,改明儿朕再找机会给你升一升,得让你威威风风的走在邺城里。”
“臣多谢陛下好意,只是邺城臣反倒呆不惯,还是回该回的地方好。”夏侯召直言拒绝,他一旦将兵权交上去,那便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多少人都看他不顺眼,他放弃兵权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告!你是担心没了兵权那些大臣针对你?朕必然会保你安稳富贵!你还信不过朕?”成帝声量忍不住拔高,夏侯召性子桀骜,他虽喜欢,但也不得不防,夏侯召手里的兵权无异于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他要把这把刀放在自己的手里才安心,就像他对太子也一样,绝不放权给太子,省的养大了心。
夏侯召静默了半刻,方才郑重的开口“自然……信不过。”
夏侯召就算再像他母亲,成帝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怒火中烧,狠狠拍了龙椅的扶手弹起身来“你就仗着兵权有恃无恐!以为朕真的不敢对你怎么样是吗?”
夏侯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成帝的确不敢对他怎么样,他若出了事,必然会军心大乱,其余各国都虎视眈眈南齐这块儿地呢。
当初他母亲死后,成帝突然多给了王野五十万的兵权,加上王野手中原本的,将近百万,大抵是因为他母亲死了,成帝移爱到了他舅舅王野身上,加之他的舅舅没什么花花肠子,这才敢给王野近百万的兵权。
王野暴毙身亡后,这兵权自然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素来自专,不是个好控制的,成帝自然不放心他手里有那么多的人,强硬的逼迫他搞不好会直接起兵造反,定要怀柔的取得他手里的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