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知道的,这几天,各处田庄铺子都来交帐,收上了几笔银子,没想到就被这些贼人看在眼里,居然持刀入室图谋钱财!”
王氏说着,神情显出狠厉之色。
就为了给小娘们规整嫁妆,她调了几笔数目大的现银,加起来银票有七八万。
这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娘子的嫁妆,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了,居然急赤白脸地派了人入室偷盗!
但这又哪里是几万两银子的事儿?
她是寡妇,女儿慧娘又是未定亲的小娘子,若真被那贼人摸进房里,银子丢了还是小事,若是闹出动静传到外头,不定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本来她嫂子就对慧娘嫁回娘家有些不大乐意。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那人可不就有了借口不结这门亲事?
然而不嫁回王家,她一个从不出门交际,也不跟外界来往的寡妇人家,上哪儿给慧娘再找那么合适的夫婿?
她说着,看到宋城手里提着的剑,就上前夺过宋城手里的剑,几步来到那个被绑着的贼人面前,剑尖就指着那人的喉咙,厉声大喝。
“说,是谁派你来的!”
她本来就愤怒已极,手上的力道当然不可能控制得多好,没轻没重的,一早就刺破皮肉,令那人鲜血长流。
那人双腿一抖,登时一股子骚臭味传了出来。
宋城看得明白,这人大概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大盗,不够专业。
于是就上前劝了把大伯母王氏,“大伯母息怒!”
王氏估计也是气得狠了,光是拿剑威胁又能问出什么来呢,这贼人的嘴里还堵着麻核呢!
宋城示意婆子上前来,把贼人嘴里的东西取了,他举着灯笼在这人脸上一照,心里就了然了。
伸手一指,“把他这张假脸给揭了!”
□□这种江湖上用的东西,没想到在这儿看到了。
婆子依言伸手在贼人脸边上用力一扯,果然扯下一张薄薄的皮子来。
旁边围观的众人都不禁发出惊呼。
娘呀!
这人居然还做了一张假脸!
然而等那人露出脸来,众人瞧得清楚,又发出齐声惊呼。
“啊!”
“是他!”
“麻老六!”
郑氏和王氏也是大吃一惊!
麻老六这个人大伙都认得,的确是宋府里的下人,是前院里的杂役。
他本身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但他的堂叔却是宋府里极有头脸的人物。
外院的麻管家!
第68章 假凤虚凰(7)
郑氏王氏齐齐色变。
麻管家可是她们公公的奶兄弟, 最是信任的心腹, 宋府惨案之后, 这位麻管家那是跑前跑后忠心为主, 短短两三个月的工夫,就从一个略发福的白胖中年汉子变成了陡然老了十几岁的黑瘦老汉, 当时她们孤儿寡母的,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没去特意关注, 但事后回想起来,还是对麻管家这个人挺信重的, 觉得忠仆难得……
而此的外院的帐目往来,可都是由麻管家在管着的,就算是后来麻管家因为独子重病在床, 精力不济, 把管家的位置给交了出去……罗氏还是给麻家的每个人开着最高一等的月钱, 麻家儿子吃药看病的钱也都从公帐上出了!
但如果说是麻管家心怀不轨的话……两人心里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麻管家在宋府的年头, 说句不好听的, 比她们妯娌二人都长得多,府里的地形,仆人,他可是了如指掌, 要想做点手脚谋算主人, 那的确是太容易了!
想到当年那个小小的掉进湖水里的侄子,明明二房弟妹是把孩子当成命根子一样,看得死紧的, 但还是被幕后人找着了空子,将才当了没几天的小小富阳公变成了水鬼!
“大夫人,三夫人,饶命啊!我只是赌输了手头紧,这才想来碰碰运气的,是真没有坏心啊!”
王氏心情震惊,手上的力道更没个准头,那被揭开了真面目的人脖子上时不时被刺两下,早就吓得要死,张嘴就拼命求饶。
“赌输了手头紧?那跟你一道来的同伙是谁?还不快招了?”
宋城是半个字都不带信的。
赌输了手头紧的话,宋府这么大,因为主人少,好几个院子和园子都被封了起来,如果真是想捞点钱,随便进去这些地方,偷出点小家具或者是花木啥的拿去一卖,也能弄个几十两银子,何必冒着杀头的风险跑到大夫人院里的正堂来?
“是,是……”
那人贼眉鼠眼,眼珠子乱转,苦苦思索着脱身之词,就听外头又有了动静。
“大夫人,老夫人命我们两个过来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来的两个是老夫人院里的婆子。
老夫人的院子离着春华秋实院都不太远,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管哪处有了喧哗,其它院子都能听到动静的,尤其是罗氏心里装着事,这几夜都睡得比较警觉,所以春华院一有动静她就听到了,只是那头院子不如秋实院离这边近,所以两个婆子来得晚一点。
“你们来得正好,你们来看看我这院子里来的贼人是谁?”
大夫人神色变幻,瞬间觉得麻管家就是当年惨剧发生的得力帮凶,然而这位却是公公的故人,她一个作儿媳的若没有切实的证据,还真有点不好动他!
“麻老六!怎么是你!”
两个婆子就着灯火瞅见这贼人的脸,也都大吃一惊。
大夫人冷冷地盯着麻老六,“你们两个快去给老夫人报信,请她老人拿个大主意……今天这事,务必得查一个水落石出!”
麻老六在府里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职司,但他是麻管家的亲近人没跑了。
要知道麻老六是麻管家的远房侄子,本是麻管家老家的,穷困潦倒投奔了麻管家,麻管家是就禀告了老夫人,给远房侄子在府里安插了个活计。
所以麻老六的一举一动,都是由麻管家担保着的!
两个婆子废话都没敢多说一句,立马应声就跑着去了。
“麻老六,你这个人喝酒赌钱,的确是烂命一条,我想你也不会招出主使的,对不对?既然这样,我不白费工夫,你也是有老婆女儿的,既然你犯了这种偷盗行凶大罪,你老婆女儿也跑不了,就都卖去塞北的黑矿为奴……”
王氏回头点了两个仆妇,“你们立刻去外院,找罗管家,让他派人把后府巷子前后都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跑!”
府里下人都安家在富阳府后的巷子里,这会儿还不到天明,只要堵住前后巷,那的确是翁中捉鳖,没处可逃的架势!
麻六立马惨叫,“大夫人开恩,我婆娘和闺女,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旁边瞧着的下人们,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惋惜之色。
麻六老婆和闺女大伙还是知道的,麻六这个人有些个混,但她们却都是老实巴交的,平时麻六的工钱都是自己花用了,有时还会花老婆闺女卖针线挣来的钱……那真是好处没沾上,却被他给连累得倒了大霉!
要知道塞北那冰天雪地的地方,中原人除非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会硬着头皮过去闯上一闯,而塞北的矿工是最危险最苦的活计,矿工还有自由身,挣够银子还能回老家,矿奴却是一辈子连骨头都要烂在那儿的!
王氏冷冷不为所动。
今夜若不是侄女早有谋划,真被麻六给得了手去,钱财损失还是小,若是母女俩声名受损,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去,谁又会为她们母女俩打算?
“既然知道利害,就趁早老实交待,也算是为家小留条活路!”
麻老六害怕归害怕,嘴还是硬的,“大夫人明鉴,小人真的只想碰碰运气,弄点银子花啊!”
“就算你是想偷银子,那么,你那位同伙又是谁?还不赶紧交待?”
“同,同伙,呃,就是,就是……我在外头打牌认得的一个闲汉,叫,叫……”
他眼珠子乱转,显然是现编现学,王氏举起剑,眉眼狠厉,就直劈下去!
麻老六吓得尖声惨叫!
旁观的众人都忍不住闭了眼睛,郑氏后知后觉地忙出声阻止,“大嫂不可!”
虽说这麻老六持刀入官户,依律也是死罪,但大嫂要真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把人给砍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妥了!
官府那边就算是以罚银了事,但传了出去,还让宋慧怎么嫁人?
丈母娘亲生杀过人,哪个女婿听着也害怕啊!
王氏手起剑落,却是削下了麻老六半边的头发,因她准头不好,头发上还带着块油皮,麻老六只觉得头顶凉飕飕的,只当小命没了,嘴里的尖叫声就一直没停下……
王氏把剑丢给身边的仆妇,“拿去把这剑好好洗洗,再还给三小娘子。”
回头又指着麻老六,“他既不肯说,那就去顺天府大牢里说去吧!把他嘴给堵上!”
今夜里,那个逃掉的人,身上被泼了那种颜色亮紫的药水,那药水据侄女说了,自己是洗不掉的,有这样晃眼的标记,还怕抓不到人?
若这个同伙也跟麻管家有关系……那么,就算是婆婆罗氏要护着麻管家,她也不能答应!
仆妇们把麻老六的嘴又给堵上,春华院里顿时一片诡异的宁静。
郑氏向前迈了一步,“大嫂……”
她的心里隐隐激动,又有些恐惧。
如果能抓到那个同伙,是不是当年的事情就有水落石出的眉目了?
“老大媳妇,老三媳妇!”
院门口传来罗氏激动带喘的声音。
郑氏王氏忙带着手下的人迎了过去。
果然看到罗氏头发松松盘着,身上套了件袍子,半点装饰都没有,可见是得了消息就匆匆往过赶的。
罗氏看到麻老六的真容,薄似刀片的嘴皮紧抿了下,“按花名册点齐府里所有的人,老婆子倒要瞧瞧,这府里究竟还潜伏着几个恶贼?”
凡是世家大院里,下人们肯定有贪墨做假,鸡鸣狗盗的,只要是那种全面的大搜检,几乎没有闹出事来的。
更何况,宋府下人的成分构成十分复杂。
有当初老富阳公的,古氏掌家时买进来的,封爵时由官府送来的,罗氏和三个儿媳陪嫁来的,第二任富阳公的心腹,富阳公三个儿子各自的伺候的……
老富阳公留下的人手,也是分成两派的,一派站长子就留在了公府,另一派则随着宋琅古氏搬家走了,古氏掌家时买来的一部分能干人也都跟着走了,留下的那些,罗氏也不会信任他们,基本上都找借口发卖或者放出了。
封爵时由官府送来的那些,基本上都没放在重要的职司上,出了事后,罗氏就因此送回去一批。而罗氏的陪房罗义,则接替麻管家做了外院管家,内院管家是由大夫人王氏的心腹婆子担着。
二房儿媳和孙子死得早,只留下了个庶孙女宋淑,困此二房的那些人除了有少数几个跟着宋淑的,其余的也都放了。
至于三房郑氏和宋福,则是因为她们长年在外,三房的人手虽然还保留着,却除了几个看守秋实院的,都是混住在府后巷子里,不在府里当差。
这一次连夜大搜检,果然是大有所获。
一个喝得烂醉的守门婆子,当大队伍来到的时候,那婆子趴在门边的石阶上,睡得四仰八叉,酒气冲天,身边还有丢在地上的酒壶和食盒。
那两个贼,就是从这处小门,从外院进到内院的!
而对府后巷子的搜查结果,是在一户人家的柴房里,寻到了半张脸被染得紫茵茵的汉子。
这汉子倒不是在府里当差的仆人,算起来是平民闲汉。
却也跟麻管家有些拐弯的关系。
麻管家只有独子,这独子跟宋福的父亲宋三郎年纪差不多大,不过却是十八年前得了怪病,全身无力,只能长年卧床不起,基本已是个废人,只能靠着麻管家的老妻带着下人伺候照料着,后来不知听信了哪个游方道人的话,说给麻家大郎冲一下喜,说不定能好起来,麻管家就寻了牙人,买了个贫家女给麻家大郎做媳妇,果然冲喜以后麻家大郎略有些好转,偶而能坐起来了……
这倒是让这个买来的媳妇在麻家被高看一眼。
麻管家身为国公府管家,即使富阳公府没落了,那也是有不少田庄店铺的,每年过手的银子十来万,就算他不贪,光得些下头孝敬的好处也够肥的了,因此管家十来年,自己也攒下一份不小的家业,在京城买了两间铺子,郊外置了上百亩良田。
正巧麻管家儿媳妇洪氏的兄弟洪老二在家里过不下去,来投奔姐姐。
麻管家就让这洪老二在麻家的铺子里做个打杂的活儿,每月开个三吊钱,管吃管住,也算不错了。
那个被染了半头脸紫的就是这个洪老二!
至此,两个贼,居然都跟麻管家有关系!
麻管家见势不妙,赶紧带着自家老婆子,就往罗氏跟前一跪,哭得老泪纵横。
“老夫人只管罚我这老糊涂吧……都是我瞎了一对招子,竟没看出来这两个混帐东西,不光是没啥能耐,竟然狗胆包天,敢做这大逆不道谋算主家钱财的事!”
今夜也是罗氏三观震动的一夜。
在此之前,她是一直认为麻管家忠心耿耿,又是她亡夫的奶兄弟,她先前外头有什么大事,还会听听麻管家的意见,连自己的陪房都要退出一射之地……麻管家独子重病不愈,她还常常替他家担忧,有什么稀罕补品都不忘给麻管家一份,而且还让麻管家独子看病吃药的银子都走公帐!
却没想到,一片善心,竟养出了白眼狼!
最可怕的是,若麻管家早就包藏祸心,那当初的惨事……
她越想越心惊胆战,强忍着不适就要开口,却有一个声音清清朗朗地冒出来。
“祖母,依孙女看,那两个贼人已经被送到了官府,这案子究竟怎么样,总会审个明明白白的,这两个人虽然跟麻管家有一点拐弯关系,但倒底都是游手好闲,平时品性就不好的,麻管家也未必就能知道他们在干啥……若是因此就定了麻管家的罪,万一冤枉了好人,岂不是让忠仆寒心,不如祖母就先小惩大戒,革了麻管家的月钱……等等官府那边审案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