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取了白色幂篱过来,萧瑾年接过,亲手给沈卿卿戴上,继而又牵着她的小手往观赛台上走。
郁娴今日难得踏出府门,她身边跟着贴身丫鬟小翠。
小翠从小就跟在郁娴身边,主仆二人在西南长大,小翠的性子活泼,看见方才这一幕,直言道:“姑娘,奴婢怎么瞧着侯夫人怪怪的,沈二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倒是怕急了这位侯夫人。”
郁娴眯了眯眼,从一开始沈家出现在山贼窝,她就发现这位侯夫人有问题。
昨日在曹家,不也正是他么?
他到底是谁……
沈家当真有意思了。
锣鼓声响,擂台赛马上就要开始,郁娴收敛好奇之色,领着小翠往观赛台走去。
她现在是沈家的“贵客”,观赛台也专门给她准备了位置。
……
观赛台分男女席,女席这边以沈家女眷为主,另外还有一些收到帖子的贵妇。
男席那边,除却沈家男子之外,陶家长公子陶文渊、太子、四殿下也在场。不过沈卿卿扫了一眼之后却发现,那个口口声声要娶的表哥萧子琰却没有到场。
已经重生了一次,她不会揪着上辈子的背叛不放,萧子琰于她而言,是年幼时间的欢喜和幻想,不过是泛着彩虹的泡泡,一旦吹破了,就会彻底消失,了无痕迹。
萧子琰没有露面,她不是失望,反而是担心……难道萧子琰又在计划什么?
被娇惯坏的人,脑子不够用啊。
沈卿卿蹙着眉头,老实巴交的坐在萧瑾年身侧,她的手被他握在掌中,粗糙的掌心,茧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她的手背,痒痒的。
她侧过脸看着他,男人的侧面硬挺俊朗,挺拔的上半身如泰山伟岸,体格健硕。若非是人人皆知沈家继侯夫人是忠敬候从北地带回来的,当真难以令人信服他是一个妇人。
北地女子粗狂高大,这是所有人的认知。
比试已经开始,擂台赛分两拨比试,一方面沈诗诗亲自上场,而想求娶沈卿卿的打雷者,则直接和茯苓比试,一旦对方赢了沈家人,便能迎娶沈家女。
沈诗诗今日穿了一套月白色锦缎的窄袖束腰劲装,墨发高高扎起一个马尾,眉目之间有些沈家人独有的铮铮傲骨和高傲。
沈家大爷和长房的几位公子都战死在了沙场,独独剩下她一人。
她何曾不痛恨自己是女儿身,否则凭着一身本事,也能保家卫国,砍了蛮夷人的头颅,祭奠父兄亡魂!
沈诗诗手持长剑,目光看向了不知何处的远方。
什么狗破比武招亲?!
沈家若非逼不得已,又何故演这一场?
沈诗诗眸色一冷,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抬步朝着打雷者攻击了过去,速度之快,招数之狠,令人瞠目结舌。
男席上,仇珺瑶捏了把汗,不知为何,如斯紧张。
他是带着娶妻的任务来盛京,今日沈家比武招亲,朝中权贵都前来看热闹,他的席位极佳,甚至能看到沈诗诗脸上的倔强,和那股子不服输的傲然。
“噗——”第一个挑战者在五招之内受伤吐血,输了。
沈诗诗并未恋战,收起长剑,目光依旧清冷绝艳。
她是个美人,但与此同时,她更是沈家人,仿佛只要冠上沈家的名字,即便一个女子如此厉害,也无人觉得奇怪。
这种常识已经在盛京百姓心目中根深蒂固。
晨光微热,灿烂的日光照在沈诗诗身上,淡化了她身上的清媚冷艳。仇珺瑶默默看了一眼,突然有点热血沸腾。
女子尚可握剑赢敌,那么他自己呢?身为西南王世子,西南边境屡遭南夷进攻杀戮,他也想如那些坚守边陲的将士一样,将一身男儿热血洒在广阔的江河国土上!
他一紧张就握住了一旁太子的手背。
太子萧墨池怔住,侧头看着这位表弟,见他一双潋滟的眸子湿润,明显气息不稳,诧异道:“表弟,你……”
仇珺瑶回过神,忙收回了自己手,白玉小脸堆满歉意,“殿下,方才是我失态了。”
萧墨池看了看仇珺瑶粉嫩又惆怅的脸,又看了看被他握过的手臂,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
沈诗诗对弈的第一场刚结束,茯苓那边也正打的如火如荼,沈家派出来的都是女子,而纵然是女子,也将挑战者打的屁股尿流。
这无疑让挑战者颜面大失,观赛的盛京贵公子,即便其中有些人想娶沈家女,这时也基本彻底打消了念头。
开甚么玩笑,沈家门第再高,也不能冒着被打残的风险!
比试还在继续,挑战者一波接着一波上来,无一例外皆是被揍的鼻青脸肿。
沈诗诗和茯苓也不知是怎的了,观赛台上的人明显能感觉到二人戾气甚重,与其说是在比武,倒是更像泄愤。
沈卿卿看到这里,突然觉得没趣了。
姐姐和茯苓女将军都太厉害,这样子搞,外界只会认为沈家家风彪悍的!
沈卿卿在席位上坐不住,萧瑾年把她的小手抓得更紧:“小东西,你又要干什么?”
沈卿卿已经太久没有听见萧瑾年这么唤她了。
当初,他初来沈府,每次都是这么喊她,她只能挨到他的大腿,像一只萝卜桩子,蛮横霸道的驱赶他,可那个名义上的继母,双手将她举过头顶,吓的她再也不敢直接挑衅。
后来,沈卿卿养成了在背后说继母坏话的习惯,毕竟,在武力上,她没有一点胜算。
沈老太太轻咳了一声,萧瑾年与她对视,两人仿佛是达成了某种旁人不知道的共识。
沈卿卿纳闷。
祖母怎的与萧瑾年一个鼻孔出气?!
沈卿卿说:“母亲,以我看,今日就无人能打败姐姐和茯苓将军,要不打擂还是早早结束吧。”
萧瑾年亲手剥了一只蜜桔,又掰成小瓣递到她的樱.桃.小嘴边。
如往常一样,继母对她的溺宠依旧不着边际。
沈卿卿稍一愣神,柑橘已经塞进了她的檀.口,萧瑾年给她吃橘子的同时,指尖似有若无的擦过她的唇,又如若无事的离开,他倒是一派寡淡,沈卿卿却是脑袋一轰,她脑中仿佛瞬间绽放无数烟花,唇齿间的沁甜缓缓没入喉咙,甜入心肺。
这一刻,沈卿卿坚信,萧瑾年是故意的。
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这人简直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沈卿卿内心愤恨的想着。
而这时,擂台上打斗还在持续,沈诗诗连续重伤了几个挑战者之后,看了一眼手中的宝剑。
沈家世代从武,忠君报国,硕大的忠敬候府看似满目繁华,恩宠无边。
可唯有沈家人知道,沈家的门楣是靠着沈家数代人的鲜血提起来的。
她是长房嫡女,爹爹和兄长们时常教她习武,并且告诉她,她是沈家人,日后即便嫁人为妇,也断然不可仅仅居于后院,绣花扑蝶!沈家人骨子里的精魂永不覆灭。
十二岁那年,沈家军遭蛮夷围困,虽有二叔营救,父兄还是落了个马革裹尸的下场,她和母亲在城门口相迎,再也看不见父兄的音容笑貌,那天四月的雨连绵不绝,四只棺椁埋葬了她的父亲和三位兄长。
若非是二叔以命相保,皇上甚至还想治了父兄的罪。
凭什么铮铮铁骨最后只能凄惨下场?
凭什么桀贪骜诈之人却安居盛京,享受太平繁华?
凭什么?!
而如今,沈家为了保住两个姑娘,还不得不设擂台比武。
真真是可笑!
沈诗诗挥舞着手中长剑,她眼眸微湿,招招致命的朝着挑战者刺了过去。
沈家的武功霸道狠辣,沈诗诗又情绪难掩,一时间将挑战者打的落花流水,血溅当场。
沈家管事觉得不太对劲,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闹出人命,站在台下提醒了一句:“大姑娘,点到为止,莫要伤及性命。”
沈诗诗充耳不闻,她憋屈的太久了,从十二岁那年,便想这么干了。
她是沈家人,本该就手持利刃,策马平天下!
难得打的这么痛快,沈诗诗难以自持,见挑战者欲要逃离擂台,又将人捉了回来,索性一顿拳打脚踢。
管家:“……”大姑娘,你这样子做是不行的啊!
一众看客:“……”只觉一阵肉疼。
作者有话要说:挑战者:沈家好可怕,我要回家!不娶媳妇了!小命要紧!
仇珺瑶:我、我、我很方!
盛三郎,盛四郎:我们大概是多余的。
沈澈:大妹啊,你……
沈淳:咳咳,没事,想揍就揍吧,最后留下一口气就行。
郁娴:沈家的姑娘,我都喜欢,这可怎么破?
沈澈:???
第33章 魁首
沈家男子个个清隽俊美,父兄们也都是人中龙凤的好男儿。
三哥战死那年还未娶妻,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本该有着大好前程,与盛京其他贵公子一样,新衣怒马,醉酒香楼。
可她的好三哥这短暂的一生却永远定格在了十五岁!
可笑的是,那场大战之后,朝廷一直不曾给沈家一个说法,二叔派人暗中调查,才知沈家长房的全部覆灭,不过只是一场营私舞弊的交易。
二叔大病了一场,一夜之间头发雪白。后来就去了关外,再也不曾归来,就连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他也不曾回京见过一面。
祖母告诉她,沈家人流血不流泪,那些欠了沈家的人,总有一日要连本带利还回来!
所以,当年的沈诗诗没有哭!她也加入了祖母和堂哥们的阵营,步步规划,一点点的侵入大周权利的中心!
终有一日,她能提着仇人的头颅,祭奠父兄的冤魂!
沈诗诗手中长剑滴着艳红的血。
将对手踩在脚下,她突然仰面朗声大笑了起来。
真是可笑至极!
沈家到底是在为谁效命?又在为谁牺牲?!
她的声音甜美,笑起来却底气雄厚,那笑声颇有英气,在擂台赛上久久不散。
沈淳有些担心,道:“大哥,堂妹她……”
沈澈的眉心微蹙,沈家从未有过内斗,但如今沈家满门就只剩下两男两女四个子嗣,纵使沈诗诗平时从不表露出来,沈澈也能明白沈诗诗心里的愤恨。
他道:“随她去吧,我沈家的姑娘,便就有跋扈骄纵的权利,谁敢不服!”
大伯和堂哥们都去了,堂妹便有二房护住!
擂台赛的另一端,茯苓见大姑娘如此骁勇,她也不甘示弱,要是连大姑娘都比不上,她还拿什么脸去见侯爷?!
一时间,上台打雷的挑战者又一波接着一波被打了下去。
沈诗诗绝美的脸上,溢出似癫似狂的笑意,吓的挑战者两股战战。
沈家女莫不是有病吧!
这样的女子,饶是沈家权势滔天,他们也不敢娶了。
怕了!怕了!投降还不行么?!
仇珺瑶亲眼看着沈卿卿一脚踩在了男子的.胯.下三寸之地,他一慌张,手立马抓住了太子萧墨池的手腕。
萧墨池默了默,心道:表弟岁数尚小,许是见不得这等残暴场面,我自是不会与他计较。
仇珺瑶慢了一拍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移开手:“太子殿下,我又莽撞了。”
萧墨池面无他色,话说……他自己也差点没有绷住了!沈家女忒可怕了!
幸好他此前想娶沈家女也只是脑子里想了想,并没有付出实际行动。
萧墨池为自己的智慧深感侥幸。
……
同一时间,一匹黑鬃的骏马疾驰到了白府大门外。
来人身穿黑色锦缎,他跳下马背,从腰上取下令牌,白家守门小厮当即让道,不敢阻拦。
男子被人领到白家府邸后院,白家祖孙两人正在对弈品茶。
白罗博是景帝恩师,深得帝宠,白家出了一位白贵妃,地位仅居皇后之下,加上四皇子也备受景帝宠信,一旦他日四皇子登基,白家将一飞冲天,成为大周朝数一数二的门第。
男子站立后,喘.着.粗.气,恭敬道:“老太爷,公子,咱们府上派出去的人都败下阵了,那沈家长女和女将军真真是武功骇人!”
男子回想着他看见的画面,仍感觉后脊背一阵拔凉,尤其是.胯.下……简直就是凉飕飕。
白罗博手中棋子倏然落下,花白的山羊须颤了颤,气急败坏,仿佛白家的护院被打败,失了他的颜面。
白令堂蹙了眉:“祖父,原本沈家比武招亲,我白家从中作梗并非难事,但从白家直接派人出去只怕是不妥,万一被沈家知道,以沈家人的性子,咱们白府定没安生。这件事不如让孙儿来办,孙儿手下倒是有几个武艺高强的,只不过其貌不扬。”
闻言,白罗博心情大好,一想到当年沈楚风砍了他二儿子的脑袋,他对沈家就恨的牙痒。
其貌不扬才好啊!
沈家比武招亲举朝皆知,如果沈家输了,就不得不嫁女,他巴不得沈家女都不得善终!
但这种有损仪态的话,他自是不会说出来,就道:“好,令堂,此事就交给你了!”
白令堂会意,当即就带着心腹和几个高手往沈府方向疾驰而去。
……
自擂台赛开始才将将一个时辰过去,但已无人应战。
此时,日头渐大,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擂台上的人。
沈家男子个头高大,身段颀长挺拔,但女子都生的娇小美貌。穿着一身劲装的沈诗诗,身形纤细玲珑,但饶是如此,她单单站在那里,高高的马尾随着徐风左右晃了晃,英姿飒爽,如站在广阔草原上的女将军。秀气的脸上是对强权的漠视与鄙夷。
男子们看呆了去。
这样美貌的女子,谁能不喜欢。
可她太烈了,像带刺的野蔷薇,难以驯服。
沈诗诗也就罢了,奈何沈卿卿那边的招婿也戛然而止,茯苓女将军也握着大刀,她站的笔直,冷眼看着在场的看客。
这时,沈诗诗仰着面,清越的嗓音仿佛饱含了太多,似久经风霜:“可还有人上场挑战?若是无人,那我沈家这次比武招亲马上就会结束,哈哈哈哈,难道尔等就连沈家女子都不敢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