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隔壁王家媳妇起床一边在院子里梳头发,一边瞅着天边的白光叹气。
前儿才下一阵雨,刚打湿了泥巴,又开始出太阳了。
蓦然,王媳妇听见左边传来一阵滲人的惨叫,吓得王家媳妇手上一哆嗦,梳子都摔地上了。
刚出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的老王也听见了,扭头往那边看,只能看见赵三明家点起了煤油灯。
片刻后,又是一阵嗷嗷惨叫。
王家两口子明白过来了,看了看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幸灾乐祸。
老王更是笑了笑,一边慢悠悠走到水缸前准备拿桶跟扁担去挑水,一边说:“大清早的赵三明又干啥了。”
王媳妇笑着接腔:“还能干啥,不就是欠揍呗,青梅都有三个月没打他了。”
两夫妻相视一笑,转身各做各的事去了。
一会儿就该要敲锣上工了,他们还要挑水做饭呢。
春耕刚结束,食堂已经不提供早饭了,可当家的爷们儿还要干体力活挣满工分,家里还有些余粮,王媳妇还是想让爷们儿跟几个孩子早上多少吃点。
哪怕是喝口汤垫垫肚子也挺好的。
新的一天,场远集合分派任务的时候,赵三明缺席。
早上他挨打的事已经被王家两口子随口闲聊的时候传遍了,就连老支书都没问今天赵三明为啥没来。
站在不远处的刘大妞跟许大河低声说了几句话,等到分派好任务散开的时候,刘大妞小跑着追上青梅,爽朗地笑着跟青梅说话:“青梅,早上三明又干啥混账事了?打归打,你别把自己给气坏了。”
对青梅,一来许大河跟刘大妞是怀着感激的,二来也是真心希望彼此能当门亲戚多走动,可不能因为赵三明干了啥混账事冷了青梅的心。
躺在家里暂时下不来炕的赵三明默默流泪,等半上午秋老太抽空过来看望他的时候,赵三明更委屈了,张嘴就要诉苦。
可秋老太忙着回去,就拿了把枣子来,靠坐在炕沿上对着赵三明苦口婆心地劝说一番,不外乎还是那些你娶了青梅是你爹保佑,别作了我的儿,好好珍惜儿媳妇,安安生生过日子吧!
赵三明听了直捶胸,觉得自己太惨了,华夏第一惨!
可惜等到第二天恢复到活蹦乱跳离开大岗屯的时候,赵三明觉得自己是华夏第一幸福的爷们儿,娘说得对,能娶到青梅简直太好了!
又又又又一次掏出几张大团结出来亲了又亲,赵三明甩着胳膊身形轻快地沿着无名河往下走,都不用乘木筏他就能走到镇上!
第70章 头绳
春耕不单要种麦,另有饭豆高粱栗子等也要寻摸着合适的时候点下去,年后已经持续个多月的干旱,地里融化浸下去的雪水早就晒干了。
大岗屯的社员们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挑水灌溉,民兵队也有了重要任务,那就是巡逻森林,查看河流的水位。
除了劳作,每天民兵队都要抽调一支小队负责巡逻,也给算了工分。可算了工分,还是让社员们暗暗担心。
因为工分值不值钱,还是要看屯子秋天里的收获。
毕竟人那么多,东西就那么点,公分多只能说在少的基础少略多而已。而老支书在满目愁绪中,还是上公社开了场大会,正式卸职退休。
今年春天的干旱,是整片北方都遭遇的事,公社里正急着忙这个事,小小一个屯子里的支书,公社没太过重视,连监督选举投票的干事都没派下来,摆摆手让老支书他们回来自己搞个投票就成了。
回头结果报上去,公社领导盖个章子发下来就完事儿。
大岗屯里除了外面嫁过来的媳妇,其他人百分之九十几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屯里的,真要去数各家祖坟,谁都能跟谁扯上亲戚关系。
再加上老支书这些年也没干过啥缺德事,众人在一次吃过晚饭后的夜里随意举手投票,候选人都只有江红军,结果自然不需多说。
回头老支书带着江红军再去公社递交了选举结果,公社里砰地一盖章,江红军就从民兵队队长变成了大岗屯的新支书兼村长。
等江红军回来,召集了民兵队的成员碰了个头,当天就一致通过,让青梅成了民兵队队长。
对此,青梅没啥感觉,顶多就是从以前的巡逻队小组长变成了大组长,要干啥还是听支书安排就成。
几天前叫嚷着自由了的赵三明,是在离开后的第十天晚上摸黑回来的,当时青梅正坐在门口的木敦上,抬头看着满是星子的夜幕出神。
不知不觉进入了五月中旬,粮食都已经下了泥巴窝子,只等着发芽扎根。
可除了四月里的一场暴雨,之后就只下了几场毛毛细雨,泥疙瘩都没打湿。
屯里的老人说,清明节的时候没能下雨,那今年的雨水恐怕多不了,看来还是有点道理的。
今晚满天星,明天又是一个晴天,村口的河,比起开春的汛期,水位下降了不少。
好在跟夏日里的差不多,这让大家松了口气,没天里依旧顶着大太阳埋头挑水灌溉,争取让种子能好好发芽。
听见篱笆外有动静,青梅收回视线,往那处看了一眼,赵三明做贼似的猫着挪过来探头探脑往院子里瞅。
屋子里黑乎乎的,院子里半点动静也没有。
狗子已经睡着了,青梅站起来发出点响动,赵三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到定睛一看,发现那忽然变长的影子是青梅。
赵三明夸张的呼出一口气,翻身爬起来,朝青梅招手:“呲、呲,啤呲——过来!”
压着声音,赵三明用气音努力呼唤青梅。
也亏得青梅耳力不错,要不然谁能听到他这点儿响。
青梅看他没有露出心虚害怕的神色,眼角眉梢还有点儿得意,知道他应该是把事给办妥了,且办得可能比她交代的还要好。
如此一想,青梅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不计较赵三明的怪模怪样,听话的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等青梅出了院子,赵三明伸手往青梅胳膊上一拽,拉着青梅就往后面小山坡走,一边走一边说:“这次我可是弄了不少粮食回来,还有其他好东西。不过白天不敢进屯,我把东西藏在那边!”
昏暗的夜色中,青梅垂下眼帘看了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想了想,没挣脱,顺着力道跟着赵三明走。
他们的房子本身修的就很偏,赵三明没走多远,就在一个小洼地前停下。
“就在下面,我去拿上来,你在上面接一下!”
赵三明跳下去,把当作掩饰的枝桠野草都给掀开,露出了三只麻袋。
青梅接的时候拍了拍袋子,感觉出其中两个只装了一半的袋子里是粮食,一只装满了的麻袋里则是其他杂物。
“呼,好重,我好不容易才弄回来的,差点没累死在路上。”
赵三明努力在青梅面前强调自己这一趟的艰辛与困难,希望在她面前讨个好。
讨了好想要个啥?也不是,大概就是习惯成自然了。
青梅点头,给了个“不错”的夸奖,把赵三明高兴得,牙齿都在夜色里反光了。
对赵三明来说格外沉重的麻袋,青梅却轻轻松松一趟就给拎回了家,一个手两只麻袋,一个手一只,脚步还能做到轻巧无声,看得赵三明在后面偷偷咽口水。
乖乖,难怪平时揍人的时候他咋那么痛,感情没打断他骨头都是手下留情了。
赵三明为自己这十天里抵挡了赌牌、吃喝玩、花光钱跑路等诸多诱惑感到庆幸,要真那么干了,他肯定得被青梅给拆了不可。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屋,点亮煤油灯清点东西。
“今年到处都干得很,愿意麦粮食的人就没以前那么多了,这些粮食是海哥从其他地方弄来的,总共一百斤。”
冬天里规律的生活以及勤快的活动,春耕还天天下地挣工分,赵三明到底是个年轻男人,身上力气比起一般女人,自是也不算小。
所以扛这么一百斤粮食回来,累是累,却也还能爬回来。
这年头物价不高,一百斤高价粮食,两张大团结差不离。另外,赵三明还弄回来了青梅要的衣服,半新不打眼的那种。
能用来做贴身衣物,男女都能用的灰蓝色棉布。
这两样都是青梅点名要买的,剩下的钱青梅没说,赵三明很有自觉性的给买了罐头、面粉、糖块之类的东西。
青梅翻看后,给了赵三明一个赞赏的眼神,“吃饭没有?饿了我去地窖给你拿东西。”
赵三明受宠若惊,还没答话,肚子里就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是响亮。
对上青梅的视线,赵三明居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朵根子悄悄的红了,揣在裤兜里的手不知道为啥,愣是掏不出来。
青梅往他肚子上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径直去地窖拿了东西。
如今窖里已经没什么存粮了,空荡荡的,只剩下腊肉。青梅烧火,赵三明自己掌勺,用腊肉片跟一枚野鸡蛋,就着刚买回来的面粉,煮了锅疙瘩汤。
这待遇,让赵三明感情很复杂,自己都说不出的那种复杂。
你说高兴吧,又有点儿酸有点儿胀,你说不高兴吧,吃这么好的疙瘩汤还能不高兴?
煮好以后赵三明自然不敢自己一个人吃,分了半碗给青梅。
两个人,就着灶洞里残留的火随便将疙瘩汤给几口就喝了。
之后就是赵三明烧水洗澡,在外面十天,赵三明都没洗澡换衣服。
之前不觉得,吃饭的时候赵三明闻着自己身上的味儿,脸上烧得慌,都不敢离青梅太近,总怕被她闻见。
等洗了澡,摸到炕沿顺利躺下,赵三明松了口气,浑身上下都是放松后的舒坦。
还是家里的炕更舒服啊。明明很困,赵三明却越躺越清醒,手里捏着根头绳,手心里慢慢生出汗。
“咳!”赵三明咳了一声,除了狗子翻了个身,啥动静都没有。
难道她睡着了?应该不是,这娘们儿睡没睡着都这个样子。
把手心里的头绳从左手换到了右手,赵三明往衣服上蹭了蹭手心,侧身面向里侧,努力瞪大眼,试图看清楚青梅到底睡着没有。
原本已经睡着的青梅在他咳嗽的时候瞬间清醒,察觉到他那些小动作发出的细琐声,青梅精神一震,暗暗皱眉,心想,难道这家伙又要搞事?
这就让她有点为难了,因为这次赵三明办的事青梅很满意,搬东西回来的时候甚至还一个人把东西都给扛了,让赵三明空手跟着回家。
半晌,等得青梅又要睡着的时候,赵三明终于试探着出声了:“青梅,青梅?睡着了没有?”
青梅额筋一蹦,忽然被人惊醒的感觉真的不怎么让人高兴。
青梅决定不等了,直接出声,问:“有事?”
不管他有没有啥鬼心思,今晚先给他吓退再说!
听着暗含警告的语气,让赵三明吓得脖子一缩,下意识否认:“没事没事,没啥事儿!”
说完了赵三明又懊恼,好歹他也是个爷们儿,咋能这么怕家里媳妇?就像海哥说的,抬头挺胸说话的时候嗓门亮起来,保管能把家里娘们儿的气势给压下去。
可惜了他这么些天努力学来的本事!
赵三明扼腕。
青梅满意了,“没事就赶紧睡,明天还要上工。”
这下赵三明更是啥话也不敢说了,悄摸摸把头绳塞到枕头下面,闭上眼睛苦着脸,本人却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
确定他真的睡着了,青梅也呼出一口气,放松心神陷入沉睡。
安逸的生活环境大概真的是最具腐蚀性的存在,这段时间以来,但凡是在家里睡觉,青梅的警觉性渐渐也比之当初放松了许多。
睡梦中,身边的狗子右腿一抬,搭在了青梅身上。
而青梅只是眉头动了动,朦胧的意识浮起瞬间又落下。
第71章 上交国家
赵三明的失踪又回归,在大岗屯里也只因起小小的议论。
也没人来问青梅,顶多就是瞧见重新来上工的赵三明时苦口婆心地劝一句别好好的日子不过,还像以前那样犯浑。
赵三明想起昨晚上跟今早上青梅给的好态度,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应了几句,也没觉得自个儿多冤枉了,时不时就往裤兜里掏一下。
怕手上太脏,弄坏了头绳,赵三明每次都是手指间碰一下,或者隔着裤子布料按一按,感受下头绳儿的存在。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啥要这样,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这种心情应该是害怕。害怕啥?大概是害怕挨揍,怕青梅觉得他乱花钱。
今天青梅负责巡逻,不用下地。
一大早,吃过早饭后,青梅带上弓箭麻绳长棍就离开了。
麻绳跟长棍,是巡逻队必须配置的工具。
每天负责巡逻的人员,是不必去场院集合的,天刚亮就要去村口那条小路上集合。
青梅到那里之后,稍微等了片刻,其他几个人陆陆续续就来了,照旧是冬日巡逻队里那几个人。
虽说青梅从小队长变成了大队长,队员却没变。
经验老道的周堂叔,沉稳听指挥的周大树,年轻力壮的周大柱跟江胜利。
江胜利今年秋天里就要结婚了,对象是柳下屯那边的,周大柱还在等着相看对象。他家里人犯愁,周大柱自己却还跟小孩儿一样万事不愁。
六个人一碰头,互相打了个招呼,这就转身往村口走。
他们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巡查河流以及森林的情况。
“今儿又是大太阳,听老三叔说,今天红军要去公社开会,看看今年上头今年有没有发救济粮的打算。”
老三叔就是指老支书。
地里的庄稼在大家紧锣密鼓的灌溉中,已经陆陆续续生根发芽,不过发芽率没往年风调雨顺时高。
江红军安排着补了一轮窝子,尽量补救。周堂叔抱着长杆子揣手,说起这个事就是叹气。可以说屯里说起天气的事,就没人不叹气的。
沉闷的周大树也忍不住接个话头,两条毛毛虫似的黑短眉毛也皱出个死结,“不下雨,苗子都不肯长。”
要说东北省这边,土壤是很肥沃的,北方的东西,只要有雨水,什么东西都噌噌往上长得很快。
可若是雨水不充沛,那就蔫哒哒没个精神头,长了苗子也不肯结果。现在地里的庄稼都是每天必须在傍晚的时候灌溉一遍,劳动量不小。
早上还有点冷,青梅随大众,在短袖外面加了个外套,是赵三明才弄回来的二手旧衣裳,不仔细的人,一般不会发现这衣裳不是她以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