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变得越来越虚弱,修为也开始大幅度的往下跌落,从筑基中期一直掉到筑基初期, 然后彻底掉阶落入了练气期,再从练气期持续下跌,直到身上修为几乎耗尽,连练气初期都及不上……手上的灵力和修为也越来越少,但她还是坚持着,竭尽全力逼出了段柏渊身体里所有的元阴青阳蛊。
当最后一条蛊虫被法器淬灭,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段柏渊的脚下。
结界还没有散去,段柏渊根本动弹不得,他看到地面的血迹像盛开的红花一样绽放,晏七颜虚弱的躺在地面,不知生死……
“晏七颜!晏七颜!!”他的镇定、冷静,仿佛就在她倒下的一瞬间再也不复存在了。他只想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能睁开眼睛,他要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能继续像从前一样,坚强的站起来……
——师父是不是已开始嫌弃柏渊了?自从太子殿下来了之后,师父的心,都在他的身上了。
——你,你在胡说八道……
——师父,你中了魅毒,又身受重伤,徒儿不得已将你放入暖玉池以灵力滋养,请师父宽恕。——我自己会疗伤,你不必在此了。
——你应早些告诉我,我便可以早些为你解蛊。段柏渊,你为人太过谨慎,不敢相信身边任何一个人。
——你是北凉国镇国将军,晏七颜。
——嗯。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许是一炷香,许是数个时辰,当身体终于可以动弹,他不顾一切的将地上的晏七颜抱了起来。他探着她的鼻息,发现她有微弱的呼吸时,隐忍的眼眶终于透出水光,他紧紧抱住她,下巴靠着她的肩膀,靠着她的长发:“你要活着,晏七颜,你要活着。你不能死在我面前……于我而言,这个世界早已是孤寂冷清,唯有你,唯有看到你……”
看到你一次一次站起来,看到你一次一次抵抗着自己命运向上天博弈……唯有你在,这个世界才是鲜活的,才是真实的。
艮阳宗山顶道场,所有艮阳宗的弟子都已聚集了过来,他们仰头看着那根竖立起来的缚龙柱,柱上的金龙张牙舞爪的看着众人,仿佛随时都能化为实体冲出来。
行刑的时辰已经到了,但晏七颜还没有来。
站在柱前的向苍仙尊微微蹙了蹙眉:“解押魔修七颜的执法堂弟子还需多久才到?时辰快要过了。”
“你急什么急?又不是求婚嫁娶,还挑日子挑时辰不成?过了就过了,晚了就晚了,能执行不就行了。”花容仙尊有些不耐烦向苍的催促,这家伙平日里也不管艮阳宗,到了处置魔修的时候,他倒是最积极的一个。
“来了!”人群中有人大声喊了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朝那方向望去,只见数位执法堂弟子身后,浑身虚弱的晏七颜一步一步跟随而来。
她失了半身修为和几乎全部的灵力。当她苏醒时,段柏渊请求她不要再去受刑了,她可以趁此机会逃走,逃到天涯海角,逃到天底下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去。但晏七颜摇了摇头:“我若逃了,便无法给六合八荒……给北魏和北凉国死去的人们一个交代。”
“我不想让他继续恨下去,他日后要修行,心中便不能有执念。魔修七颜害了他的北凉,害了他的一生,只有我受到刑罚,才能消了他的悲愤。”
所以,她来了。
挺着脊梁,来到这即将行刑的道场,无畏无惧。
沮渠封坛就这样站在人群中,看着她被执法堂弟子带上来,绑上了缚龙柱。下面所有的艮阳宗弟子都在看着她,看她即将承受何等酷刑,看她是否会灰飞烟灭。
有风从远处吹拂而来,伴随着那远处群山的云海之巅,静静的流淌倾泻。她仰着头,想着从前站在城墙上,也是这般宁静。人只有站在高处,才会觉得天地辽阔,而自己是何等的渺小。
「为何你不告诉他,你若告诉他你的身份,他就能消了仇怨,就能一心向上修行,而你不必如此痛苦!」
「我若告诉他,魔修七颜就是晏将军,今后在这六合八荒,他又当如何?」
魔修永远都会被人看不起,会被人追杀,被人欺辱,纵然是在同盟中,也要时时刻刻提防别人的迫害。这样的日子,对于太子来说,太艰难了。
倒不如就此断个干净,从此以后他能在这艮阳宗中,一步一步登上她无法仰望的位置,直到天地万物之巅。
“行刑!”
只听得一名执法堂弟子高喊,缚龙柱四周瞬间犹如沉入了炎火地狱,周围一朵一朵绽放着热度的业火之莲敞开而起,盘旋着晏七颜升腾到了半空中。濮元仙尊凌空飞至晏七颜的面前,一掌封印了她仅存无多的修为和灵力。晏七颜痛得嘴角溢出鲜血,但仍死死咬着嘴唇,不发出一句声音。
濮元仙尊落地,第一朵业火就迎面冲向了晏七颜,只看到火光一下子没入了她的身体,炙热的火光甚至能透过肌肤绽放火红色,一道道火色纹路在她身上蔓延,极度的炙热灼烧了血骨,鲜血几乎在遇火的瞬间就化为了蒸汽,升到了空中。
第一道业火已让她痛得撕心裂肺,接下来的第二道、第三道……每一道业火狠狠击打在她身上,一重比一重更痛,一重比一重更炙热,更滚烫。
仿佛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在被烈火灼烧,她痛得指甲抠入了身后的缚龙柱,痛得咬破了嘴唇,痛得脖颈绷紧了青筋,却被血水不断洗刷。这种煎熬远比从前考试时所遇的灼阳炼火场更痛苦……
不过第十重,她已大汗淋漓,指甲被抓得断裂,再强大的意志力也让她无法隐忍这样的痛。当十一重业火落下,她终于痛吟出声。
下面站着的艮阳宗弟子中,有些女修已忍不住别过了脸去,不敢再看:“太残忍了,她肯定熬不过八十一道的。”“是啊,她身上已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了。”“干脆一刀将她杀了吧,何必如此折磨她。”
有人同情,自然也有人悲愤:“她是魔修,杀人的时候可是不眨一下眼睛的,你们居然还觉得她可怜?怎么不可怜可怜那些死去的人?”
“我们又不是魔修,如此折磨她,我们和那些魔修有什么区别?”
“就是就是。”
周围原有些争执起来,却被向苍仙尊冷冷一哼给制止了。他们不敢再说什么,顿时空气中除了业火焚烧的声音,便只有晏七颜撕心裂肺的痛苦声。
那声音一阵阵传来,揪得心都碎了。
沮渠封坛看着如此受刑的晏七颜,不知为何发现自己眼角竟滑落了眼泪,这个他应该最痛恨的魔修,此刻受到了惩戒,却为何让他如此难过。为什么心会那样痛,痛到他几乎无法呼吸,痛到他想赶紧将那业火停止。
不要再折磨她了,不要再折磨她了,不要再折磨她了……
“啊!!!!!!!!!”缚龙柱上再次响起一阵惨叫。沮渠封坛猛地抬起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求求你们,不要再折磨她了!
同一时间,亓宣仙尊所在的掌门寝殿,当新一道的业火冲击而下,盘膝而坐的亓宣仙尊也随之浑身一痛,鲜血从嘴角缓缓溢出。
在他的身上,贴着一个红色符纸,而被绑在缚龙柱上的晏七颜,后背处不知道何时也被贴上了同样的符纸。这符纸名为“共患”,是修仙界中最难制作的高阶符纸。难做的原因有很多,一是这符纸制作的材料很难获得;二来“共患”符纸的使用者很少,购买者也不多,久而久之就不太有人愿意制作它,当市场不需要它的时候,便没有人去收集这样的材料,也就更难制作了。
“共患”符纸能互相分摊对方身上百分之五十的伤害,如若此刻亓宣仙尊受到重创,那么晏七颜会分摊他重伤的百分之五十,反之则亦然。
而此时,晏七颜不断承受着业火之刑,其中有一半同被“共患”到了亓宣仙尊身上。
倘若不是他,以现在晏七颜的修为和灵力,加之又被封印,早就惨死了。
第75章 相护
亓宣仙尊以指作绢擦去了嘴角的血渍,连他都无法扛下这九九八十一道业火, 更何况承担着重创的晏七颜。他长袖一拂, 从身躯里脱出了元神,直接飞往缚龙柱。
缚龙柱上的人已奄奄一息,九九八十一道业火已被击打了二十多道, 晏七颜失了知觉。
当下一道业火袭来时, 有一个众人无法看见的身影阻挡在了晏七颜身前, 那业火直接击打在了他的身上……这是亓宣仙尊的元神。
站在下方的向苍仙尊感受到了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天空,那隐藏在缚龙柱前的元神能传递来十分强大的力量,低阶的修士无法感受到,但大乘期修士却能清晰的察觉。是亓宣!亓宣竟以元神为她阻挡业火!
他几乎是一把拉住了濮元仙尊的手腕,濮元仙尊也顺着那强大的力量看了过去,他意识到那里有东西存在,却并不知道是亓宣:“有人在护她。”
“是亓宣……”向苍艰难开口。
“亓宣?”濮元仙尊浑身一怔,“为何?”
因为那缚龙柱上的女魔修, 就是四百多年前的和颜。那个放在他心尖上, 几乎把六合八荒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过去的和颜。
元神不比肉身,肉身有媒介, 有物质,元神看似强大,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以元神抵挡业火,所受的痛楚是肉身的百倍千倍。亓宣可以对天下人冷漠,他杀过许多魔修, 除过许多妖兽,便是与他同宗的赤桃林桃花骨妖,他也未手下留情……但唯独对和颜,唯独待和颜不同。
他记得那时候和颜最喜欢赤桃林的景色,亓宣便会以灵力封锁整片桃林,陪伴她在里面度过桃花盛开的季节。
和颜在那时认识了天生魔体的桃花骨小妖,因为同情小妖的遭遇,和颜请求亓宣不要用残忍的方式淬灭它。于是在这之后的每百年,亓宣都会以自身的修为将桃花骨妖化为初始状态,再将它淬灭。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盼着自己的修为能增长,盼着自己能变强能踏上更高阶的位置,只有亓宣,愿意为和颜一句话,而付出自己身上大部分的修为力量。
他甚至觉得,那个时候的亓宣,会终有一日与和颜结为道侣,或许再过数百前,再过数千年……但谁也没有想到,和颜却选择与一名魔修弟子在一起。
当时负责追击的人里便有他在,他记得那名魔修弟子黑发魔冠,容貌俊美不可方物,就立在砂河中,笑得恣意妄为。
他们以为捉拿他轻而易举,却没曾想这名魔修弟子拥有极其强大的修为,艮阳宗的诸位弟子与他在砂河展开了殊死一战。当时整个砂河都是鲜血,染红了整条河道,连空气中都是弥漫的血腥味。
魔修杀戮成性,他为了彻底摆脱艮阳宗众人的追击,决定将他们全部斩杀在砂河。
却没想到最后关头,是和颜站出来挡在了身后所有艮阳宗弟子面前。魔修的剑贯穿了她的胸膛,强大的魔力席卷了整个天地,和颜在顷刻间便化为了点点星辰,消散到了空中……
……
冷风一阵阵席卷在缚龙柱上,晏七颜的意识不断模糊,不断被疼痛激醒,眼帘上都是凝结的干涸血痂,她缓缓睁了开来,模糊的看到身前似乎有一个影子。那个影子白衣仙衫,长发披散在后,随风轻轻拂动……他替她挡下一道又一道业火,所有的痛苦,都由他一人承担。
是谁……她竭尽全力,想要看得清楚一些……但眼前是模模糊糊一片,明明感觉到前方有人,但却又只有碧蓝的天,和远处漂浮的云。
她从来都不怕死,上过战场,闯过炼狱,死对于她来说或许只是一个归宿,一个日后她必将去的地方。她竭尽全力活着,是因为活着还能做更多的事情,护更多的人,守更多的城,看着天空蔚蓝无边,闻着空中花香四溢……
若有一日她真的断送了性命,她也能仰起头,感谢苍天让她来到过这世上。
最后一朵业火击打在缚龙柱上,行刑终于结束。
束缚着晏七颜的玄铁一下子松开,她直接从上面跌落了下来。站在下面的段柏渊上前一步将她接住,身边滕芷和滕泽等人已围了上去。
沮渠封坛远远站着,他的脚也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却一下子顿在原地。他对自己说不应该过去的,不应该担忧她,不应该同情她,她是害了北凉国,害了沮渠皇族,害了晏将军,但这颗焦虑的心,这无法被自己控制的身体,却恨不得能立刻去到她的身边,守在她的身侧。
“七颜,七颜!”滕芷从储物袋中取出了疗伤丹,她拼命为她灌下去,并且用自己微薄的灵力为她施救。执法堂的人却在此时上前来:“魔修七颜已受业火之刑,她既还活着,便要立刻逐出师门。”
“她从前也是艮阳宗的弟子!她刚受了重刑!就算要逐出去,至少也要等她伤好起来,就算再残忍,也要让她能自己站起来!现在逐出去,岂不是要让她被外面的妖兽吞腹入肚!”滕芷哪怕肯让人动她分毫,死死护在晏七颜身边。
但执法堂的弟子却已上前将她拉开,把晏七颜从中间带了出来。
她奄奄一息,被人拖向了漫长的石阶下。滕芷要追上去阻拦,却被滕泽拦住:“你若拦下来,艮阳宗便会受他人斥责包庇之罪,之后七颜必将受更重的刑。她如今还能活着,又保得住灵根,已是最好了。”
滕芷心一颤,她只能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执法堂的人带她离开。
艮阳宗的石阶又高又长,晏七颜昏昏沉沉一路被拖着下山,山路都留下了长条的血迹。在快到山脚的时候,执法堂的弟子看到有一个人站在那儿,是九鼎山庄的嫡少爷——九承悦。
九承悦背靠着山脚下的一棵树,当晏七颜被带下来的时候,他直接伸手从执法堂弟子手中将她接过。那些弟子一愣,正要说什么,九承悦却眉眼一瞥:“这里已经不是艮阳宗了,你们不是已经将她逐出来了吗?”
众人看了看脚下,确实已出了艮阳宗的门,但外面这大片的山脉,其实也属于艮阳宗的地界。
只不过面前这人是九鼎山庄的嫡少爷,他们也不好开罪,便道:“这魔修已被逐出,她的生死便与我们无关了。”
“如此,便好。”
九承悦抱着晏七颜,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艮阳宗山脚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