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兰道:“事关重大,未免夜长梦多,哥哥千万今夜便去。”接着纤手一展,将纸条接过来对着油灯读了。
【见远吾郎,君之朗逸勇猛,自上次身受后日夜所思。盼于岚烟馆未时一寐。——曼曼】
见远是六皇子贺兰筹的字,曼曼则是她的小字。
宁兰看到这艳话,脸没有红,眼睛却眯了起来。
这张纸条她没见过,但她大致猜到是谁的手笔了。
李展的铺子是在她进宫之前就被封了,陷害她的人必然不是因为她今日的举动顺水推舟,而是早先已经开始谋划。
难怪上一世贺兰筹将她囚于别屋,那个打上门来骂她不知廉耻的新任誉王侧妃,竟然会是之前一直表现出想嫁给贺兰玺的虞安安。
镇北侯与誉王这么早以前就已经互通利益了,帮六皇子做印章、书信陷害太子的李展,同时也在帮镇北侯女做陷害自己的书信。真是有意思。
只是虞安安就不怕这书信泄露出去,损害贺兰筹的声名么?还是……
等等。
美人睁大眼眸,突然明白过来。
贺兰筹将自己秘密救下,囚于别院,是怎么逃过皇上的眼睛?
不,他压根没有闪避。他就是用这张纸,让他的父皇相信,从始至终,不是他抢太子的未婚妻。而是太子的未婚妻自己自甘下贱,献身于他……
先兄后弟,九五之上的那个尊者并非不知情,只是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她下贱罢了。
宁兰压下胸头的恨意,将纸条收好,对兄长平静道:“太子今夜恐怕正因我对六皇子献媚一事气闷。哥哥此去,他以为你是受我之意前去致歉,一定会让哥哥进去。若到了明天,气消了,恐怕无论你我兄妹,皆是眼不见为净了。”
虽然不嫁太子,但他将是自己对付贺兰筹最好的一把利刃。
宁彦是个不爱动脑子的,优点是很能听进父亲和嫡妹的话,执行力一流。听了宁兰的话,便去吩咐马夫牵车。
只是东宫这一边,宁兰倒真是错怪贺兰玺了。
太子想到美人在寿安宫娉娉婷婷,腰肢娇软,曲线婀娜,又没得亲近,正是欲|火中烧。肖想着她小嘴吟哦的娇态,身下发硬,几乎一夜难睡。
又想起六弟送她出宫时竟敢与她在定鼎门下的宫墙上那样亲近,分明没把自己这个长兄放在眼里!六弟母子惯会哄父皇欢心,不知今日又是怎么哄得宁兰,会不会让她心里以后喜爱六弟越过他。万一被男人哄骗了,背着他……将自己交给贺兰筹……
后半夜翻来覆去,太子恨不得立时驾临侯府,将宁兰唤出好好攀折索取一番,却叫他上位者残存的理智强行抑住了。
听着床上动静,守夜的小宫女去廊上嘀嘀咕咕一阵。过了片刻,皇后派来伺候的流春着一身艳红纱衣,娇媚羞怯地进来了。
只是还没近的了床榻,就被一肚子邪火的太子殿下一茶碗砸出了寝殿。
第5章
行竹看着婢女灵巧地给侯女梳好堕马髻,应她要求没有簪珠玉,只在鬓边别了一枝秋海棠。留霜取来了她要的那套错金绣垂丝海棠绉纱衣裙伺候她穿上。
行竹担忧道:“姑娘,六皇子是翩翩君子,气韵高洁。您打扮得这样娇丽,会不会叫他看轻了去?”
宁兰心下冷笑,他,气韵高洁?装的罢了。
贺兰筹囚她的别院里种满了海棠花,要么是极爱这种娇嫩鲜妍,要么便是觉得适合她。
沧浪梦回是洛阳城内观舞听曲的老派地方,舞榭高台,依洛水而建。临近贵人阁的一整片河水被圈了起来,水面上洒满香草金箔,奢靡气派,又有点隐约的雅致。
大梁民风开放,去这里的并不只有男客。
然而宁兰算上两世,也是头一次来。她上一世唯恐旁人因她容貌将她看轻,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地方约人见面。
这一次她装扮的花娇软媚,发上又素净,管事的琳娘便以为她是即将要给人做侧室,来学伺候男人手段的庶出女儿。因而故意带着她从大堂的观风廊走过,看一看厅内的少女们是如何娇笑着魅惑男人的。
宁兰皱着眉,正要问有没有安静些的廊道,腰侧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男人其实是想上来直接环她的腰,奈何她反应太快,察觉到有人靠得太近便已预先闪开,让人扑了个空。
行竹和留霜连忙上前,挡住宁兰。
越过二女的缝隙,她抬头看了一眼,男人生得不坏,只是双眼有些浮肿,看得出来是个喜欢酒色的。
他眼皮下撂着,漫不经心的目光在触到宁兰的脸时忽然直了。
宁兰自进来起,盯着她看的人便不少。但她厌烦这里,走得极快,廊下又有阴影,男人们只觉得她气质鲜美,并看不清脸。
还是元扈路过时恰好看到侧面,那峰峦起伏,随着步态颤动,无一处不妙,身上忽然起了热气,翻过廊沿追了过来。
琳娘堆着笑道:“元都护,这位是来吃饭的客人,不是我们的姑娘。都护若喜欢哪一样的,我们为您安排。”
元扈置若罔闻推开了她,琳娘一个踉跄,心里暗道不好。有心让管卫上前,可又不敢得罪了元扈。
行竹连忙出手,却不料元扈带的人上前缠斗。留霜身子护着小姐,看着男人越来越近,抖得不行,却坚持不肯让开。
元扈身形高大,手长腿长,一把就将宁兰从留霜身后拉了出来。
美人脸上结着寒霜,冷声训斥道:“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弘安侯府的!”
元扈听了弘安侯府四个字,倒也不以为意。男人宽阔的臂膀笼罩着她,有一种男女力量天生的对比。他伸手漫不经心将她发上的海棠花摘下,在掌心不住揉捏,仿佛在揉着她似的,越凑越近道:“原来是弘安侯府的。那么姑娘叫什么,庚字如何?我都要知道。”
没想到报了家门他还敢这么混账,真是欺她弘安侯府无人。宁兰气得胸闷。胸脯不住起伏,看得男人眼神越发幽深:“姑娘刚刚躲我时有些功夫底子,腰肢……应该也很软吧。”说着便要伸手摸她腰身。
宁兰气急,伸手蕴了劲道去推,反被男人擒住手腕,拖向楼梯。元扈得意洋洋向琳娘示意腾一个房间出来给他好好享用。
谁料刚转头便兜面挨了一记猛拳,他踉跄着站直要还击,还没反应过来,腰上又狠狠挨了飞腿,张成大字扑着滚下了楼梯。
“大胆!你……你竟敢……我可是国公府……”
贺兰筹用没沾上血的那一边手扶着宁兰,从牙里挤出阴森的声音:“给我打。”
他母亲得皇上宠爱,他又为皇上分忧,执掌政事,身边侍卫自然没有弱的。不一会就将元扈带来的人全部打趴下,他亲身上去又将元扈好好一张俊脸打成猪头。
琳娘都惊住了,没见过谪仙一样的六皇子这么发狠。
她将目光移向了旁边的宁兰,心下有些明了。只是这样的娇媚美人,她没想到竟会是侯府的女儿……
命运有时真是偏心啊。
教训完元扈,贺兰筹心里勃然的戾气还未完全消解,但是不想吓到宁兰,想着回去再敲打元家,转身间恢复了一贯的镇定。
他今日穿着一身鸭卵青的常服,针脚细密,衣领、衣袖和衣摆处遥相呼应,都精细绣了兰花纹。
宁兰装作没有注意到,只低着头,眼泪扑簌簌落。她脸上一双眸子生得媚了些,如今蓄满泪珠,冲淡了这份媚意,湿漉漉的只让人觉得可怜。加上她发上片星装饰也无,素素的一头柔软乌发,愈发衬得小脸苍白。
贺兰筹喉头一动,伸手欲将她揽入怀里好好怜惜。
宁兰却似被惊到,后退了几步,指到靠在楼梯扶手上退无可退了,才抬起脸对着他,眼里含着泪,怯生生道:“殿下……”
贺兰筹心都被她哭软了,知道元扈刚刚蛮横侵占吓到了她,她正是害怕男人的时候,自己此时不能碰她。那些花样一时都使不出来,竟有些不知怎么安慰她:“别哭了曼曼,我会替你好好教训元家!”
话音刚落,楼梯上方传来一声调笑:“我当是谁闹出这么大动静,竟是一贯俊雅的老六。六弟不是说今日没空,不能来聚会吗?原来竟是抛下哥哥们,自个儿来英雄救美了!”
上一世她没有收贺兰筹的礼,自然也没有私下与他谈话相约来沧浪梦回。因此当宁兰拧头向楼梯上望去时,她的身体几乎僵住了。
大梁朝所有的皇子都站在楼梯边,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和贺兰筹,神色各有不明。
而皇子正中站着的太子,此时面色黑得如漆夜一般,满眼山雨欲来的阴翳风暴。
等到众人都站定后,包房里才缓缓步出一人,龙章凤姿,萧素清举,正是霍起。
第6章
秦朗明面上被贵妃母子收买,实际上是他的人。因此宁兰因父亲的病来见秦朗的事,霍起是知道的。
只是……他注视着她今日刻意娇粉软纱的衫裙,与不着装饰更显得清纯无辜的小脸。他不认为她没有别的目的。
贺兰玺心里震怒无以复加。昨日宁彦后半夜来找他,带着匠人伪造的太子印章与可以诬告他谋反的信件,他已经十分猜忌幕后之人。
可是问起消息来源,宁彦却无可奉告。他虽有自己的猜测,还要细细审问了顺藤摸瓜。
现下,他的猜测以一种近乎赤|裸裸的方式被验证了。他的曼曼为了得到有利于他的情报,竟然不得不与贺兰筹相会。
难道自己要靠心爱的女人出卖色相来保住太子之位么!太也窝囊了!
太子在先前对幼弟的漠视中,头一次生出了簇许阴寒的恨意。
宁兰也几乎瞬间反应过来六皇子为何此时约自己在这里见秦朗。
这个男人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算计。
他想让太子误会自己经常与他私会,因而这其中一次才会“偶然”被撞见。
若非她昨夜坚持让哥哥连夜去见太子表忠心,突发此事,事后再怎么以言语弥补,也难以消弭太子亲眼“偶然”撞破她攀附六皇子的行为带来的猜忌。
杀人诛心,到那时她真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现下贺兰玺对弘安侯府及宁兰的信任正达到高峰,看到今日之事,非但没有责怪,连带着认为她昨夜寿安宫里反常的行为可能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都是因为自己不察,弟弟狼子野心,才让她曲身示好为自己拿到情报。昨日自己还那样冷淡她……
贺兰筹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
麒麟阁里,宁兰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今日诸位皇子是为霍起接风,且他不仅实权矍硕,按太后一脉的辈分算,还是皇子们的长辈,因而将他安排在主|席。
右首是太子,左首是三皇子。四皇子胆怯,不敢坐在盛怒的哥哥身边,因此右二让给了贺兰筹。
太子自然不可能让宁兰坐在他右首,与贺兰筹比邻而坐。于是他吩咐在左侧加席。
只是这样一来,宁兰实质上就坐在了霍起与贺兰玺之间。不知为何,霍起今日看她的眼神,比昨日在寿安宫还要冰冷。
宁兰不敢招惹霍起,也不敢求助于他,只能对太子小声道:“殿下,这样不妥罢……怎能让我坐在您上首……”
贺兰玺举起酒杯,微眯着眼看她:“曼曼莫非是想坐在我六弟身边?”
宁兰连忙摆摆手示意绝无此意,乖乖地坐下来了。
贺兰筹捏着酒杯的手指一紧。
男人们在聊一些她不了解的事情,她低头吃菜,一小口一小口吃地很乖巧的样子。
贺兰玺一面和其余人说话,一面用布菜筷往她碗里夹菜,神色极为泰然。
哪怕是皇帝,除非侍疾时,东宫太子也没有这样照顾的。
贺兰筹照旧与兄弟喝酒交谈,只偶尔目光往宁兰那一瞥,收回来时眼里满含阴霾。
宁兰眼睛本来生得又亮又圆,是漂亮的杏眼。偏偏眼角上挑如丹凤一般,直视着人时还好,一旦低下头去吃饭,只能看到眼角轮廓,更显得妖媚。
看到六皇子和太子之间明显不对劲的氛围,霍起皱眉,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非但没有停下给宁兰夹菜,反而唤人来把她桌上的酒壶和酒杯撤了,换蜜瓜甜饮给她。
侍女们又羡又妒,来这里的贵人们身份贵重,向来只视女人如玩物。纵然漂亮点的,也不过是精致些的玩意罢了,都是任贵人们索取的,哪会有人如此细心照料?
今日在这挥金如土的贵客包间里,这风姿郎朗一看即知不是凡人的贵客对女子这样殷勤,在沧浪梦回这么多年何曾见过。
侍女殷勤地给霍起倒上美酒,皇子们观察到,连忙一齐敬他。
宁兰浑然不觉周围男人们觥筹交错的氛围,只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菜,白白的小脸微微鼓起,看起来可爱极了。
霍起停了杯,目光倏然射向右侧正在吃菜的小美人:“侯女今日不是来给霍某接风的吗?”
宁兰嚼着玉露海参的腮帮顿了顿,将食物咽下去,一脸怯生生地望着霍起:“回殿下,是……是的。”
看她神色有些不安,贺兰玺以眼神示意,让小舅舅不要为难她。
霍起却讥诮一笑,问道:“那侯女为何还不举杯呢?”
皇子们与宁兰相处时日多些,都知道她不会喝酒,当着太子的面自然不敢灌她。
可是小舅舅开了口……
海棠春醉,自然是要醉了更有风味。
宁兰闻言愣了一愣,怔怔看向霍起。却见男人神色镇定,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要灌自己酒?
这里这么多人,他为什么就偏偏总是要针对她呢!
宁兰垂着眼,耳朵怂下来,乖乖地举起桌上装了甜瓜露的杯子,张着小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灌下去了。喝完嘴上还沾了一点白露。
她豪迈地一倾杯,展示着杯底道:“那我举杯喝尽了,殿下请随意呀。”
太子若无其事地拿起宁兰的帕子帮她把嘴角的甜露擦掉了,指腹还装作不经意摩挲过她唇峰。
贺兰筹倏然站起身道:“我出去散散酒气,小舅哥哥们慢用。”
宁兰偏开了头,自己将手帕拿回捂着嘴,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