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兰心念电转间,手微微扶着头,露出虚弱的笑容道:“谢谢公主恩典,可是我年纪有些大了,不胜酒力。公主这桃花酿真是好喝,我刚多喝了几杯,现在已经好晕眩了。”
素裳银饰,柔弱无骨,好一股我见犹怜的小白花气息。
三公主被衬得像吃人的老道婆一样。但她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拿舆论压她对她没用。
贺兰悦当下微微冷下脸色,冷笑着问道:“侯女这是不肯喝我赐得酒了?”
这种冷冷威胁的表情跟她哥哥贺兰筹真是如出一辙,蛇鼠一窝。
元馥起身:“公主殿下,曼曼今日身体不舒服,不如我来替她喝吧。”
说着向这里走来。
贺兰悦亲自攀过酒壶,捏着壶柄逼近宁兰:“我赏赐的是侯女,与别人无关。侯女莫非是不肯给我面子?”
宁兰最讨厌酒桌文化了!
她捏了捏掌心,勉强对贺兰悦挤出一丝笑容:“公主,我真的喝不了了,美酒不要浪费……”
贺兰悦哪里容得拒绝,闻言将酒壶推过来就要灌她,被她挡住。贺兰悦脸上神情一动,手上忽然撤了力气。宁兰还没来得及调整往外推的力度,那酒壶被她推倒在贺兰悦的裙子上,壶嘴下倾,酒液流了公主满裙。
宫女惊呼:“公主殿下!侯女你太失礼了!”
宁兰心知贺兰悦就是故意的!但是人家是公主,她强忍了这口气,向贺兰悦行了一礼道:“公主殿下,臣女没有接稳酒壶,向您赔罪。如果您同意的话,我赔这条裙子给您。”
贺兰悦愣了片刻,看着自己洒满酒液的裙子嘲讽道:“赔这条裙子?你知道天青纱是御用贡品,市面上根本不出售吗?你去哪里赔给我?”
贺兰悦拧住她的手腕,用大力将她扯出坐席:“我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本公主的衣裙都是什么料子!我看你拿什么赔?”
贺兰悦一把挥退上前服侍的宫女:“用不着你们!今日弘安侯女若赔不出裙子,就服侍我更衣赔罪吧!”
宁兰不由分说被她拽着踉跄出了宴席,公主满脸盛怒,宫女们想要劝告,都被她的怒意吓退,路旁宫女们早早低着头不敢直视公主,更遑论上前。
元馥见状不对,立刻要追上去,公主的侍从如人墙一般拦在面前,不许她不经公主同意靠近公主寝殿。
贺兰悦盛气凌人地将宁兰推进寝殿,关上门,怒喝一声:“都给我滚出去!谁也不许替她干活!滚!”
殿里所有人都被公主怒斥着赶了出去,偌大的宫殿顿时显得空旷而阴森起来。
宫女在走出门口时只来得及听到贺兰悦咄咄逼人地对里面可怜的小美人道:“跪下来!给我解裙子!”
还要跪着服侍公主更衣。弘安侯女好可怜啊。
只有一个宫女与其他人不同,出了宫殿隐蔽着身形,急匆匆向太监处走去。
*
寝殿里,在宁兰忍辱跪下的同时,贺兰悦立刻坐了下来。少女眼眸明亮,忽然凑近,一把捂住她的嘴。
“接下来的话,我说,你听,出去不要告诉任何人。”
宁兰眨了眨眼睛,她捂得太紧,自己点头都没有办法了!
而且突然靠这么近,她还以为公主有什么特殊癖好呢。吓她一跳。
贺兰悦也发现自己用得力道太蛮横了,看她没有反抗的意图,稍微松开一点手给她呼吸,低声认真道:“给凉州军士送粮草的监粮官被我六哥收买了。”
“世子到达塔格为止,粮草供应都不会有问题。只要世子带兵离开塔格城,监粮官就会立刻放火烧掉粮仓,让西凉军队饿死在大漠中。”
宁兰愣了愣,抬起眼睛认真地盯着贺兰悦。
贺兰悦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办法完全相信我。我这么粗鲁地对待你,一会六哥肯定会来英雄救美。他心里有鬼,又喜欢你,只要你愿意诱惑他,抛出诱饵,不难从他身上捕捉到蛛丝马迹。”
宁兰使出力道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捂住自己嘴的手拿开,压低声音道:“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公主会劝六皇子以大梁国土为重,不要做这件事吗?”
“我没有这个影响力。”贺兰悦摇了摇头:“对于六哥来说,我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依靠他奠定自己地位的无知公主。我的荣华都是建立在他的手段之上,他不可能听我劝不对凉州使手腕。”
“因此我不得不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你能够救他,只要愿意放软身段求我哥哥。”
宁兰有点反感她的言论:“你是说,为了救霍起,让我去勾引六皇子,求他不要烧掉凉州军的粮草?你觉得男人为什么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妥协?或者说要做到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知道我需要给六皇子什么吗?”
贺兰悦皱眉道:“你不明白我六哥有多喜欢你,只要你给他一点甜头,他什么都会为你做的。”
看到宁兰还不答应,贺兰悦有点生气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的贞洁和霍起的性命相比,当然是他的性命比较重要!你有什么可放不开的!”
我呸!她的贞洁怎么就没有霍起的性命重要了!这两个都很重要好吗!
再说,她付出贞洁,霍起倒是活下来了,以后娶她还是娶三公主就不一定了,这个公主以为她是傻瓜吗。
宁兰不想和这个站着说话腰不疼的公主多说了,她站起身,就向外面走去,准备与沈厉一起商量。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行礼声:“六殿下。”
“六殿下。”
宁兰低头走出殿门,迎面六皇子阔步而来。看到少女,他伸手直接箍住她的腕子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对着殿里的三公主道:“悦儿今天寿辰,多做点开心的事。哥哥晚上在宫里给你庆祝,现在先带曼曼走了。”
三公主一脸跋扈不满的样子恶狠狠瞪着宁兰,六皇子刚一转身,她在他身后对宁兰比口型。
宁兰读出来了,她说:“加油啊。”
宁兰:“……”
贺兰筹将人送到马车上,身子压了过来,宁兰避开,侧头皱眉道:“六殿下,你要做什么。”
贺兰筹隔着衣服捧着她的手腕:“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只是听宫女说三妹将你拽出宴席,看看你手腕有没有受伤。”
他极为小心地捧着她的手腕,细腻的肌肤上红痕斑斑,贺兰筹皱起眉,似乎有些心疼。
他从马车暗格里取出一个青铜盒子,宁兰收手。
贺兰筹道:“放心,只是单纯治淤伤的药膏,没有别的成分。”
宁兰侧目看着六皇子:“殿下金尊玉贵,平日并不舞刀弄枪,马车里为何会备这样东西?”
贺兰筹语气一顿,半晌没有说话,只拉过她的手腕给她上药。
宁兰自然是知道他马车里备这样东西做什么的。她讨厌死这个强迫过她的男人了!
宁兰想,如果霍起死了,她就和霍起一起死,她才不相信求贺兰筹,男人就会为了她放弃在大漠杀害政敌。
不料贺兰筹收好药膏,先自开口:“这盒药本来是准备上次将你抢到京郊别院时,在马车上先下手为强,怕你那时会太疼,所以准者的。”
他不管宁兰反对,扯过她的袖子要帮自己擦掉手指余下的药膏,宁兰没有办法,不得不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他。
贺兰筹低头看着那方帕子,声音有些恍惚:“可是没想到,抢到你以后,要在马车上强迫你,我又不忍心了。”
“后来想着在温泉里破你的身子,可是你那么紧张,又以死相逼……接着宫里就叫我进去,肯定是霍起搞得鬼。”
贺兰筹道:“我对你下不了手,只能专心对付霍起了。你连让我与他一起做你的夫君也不同意,我只能让他消失,才能独自拥有你。”
宁兰心想,要不要脸啊。自己贪恋权势就自己承认,使这么不光彩的手段还推到感情头上,真虚伪。
宁兰冷着脸看他:“你可以试试,如果你伤害霍起,我一定想办法搞死你。杀不死你我也会陪他死!”
贺兰筹自嘲地笑了一声:“曼曼,你哪里需要想什么办法?你只要脱光衣服爬到我身上,就算什么也不做,只需要装作要给我的样子,就能得到杀我的机会。”
马车缓缓驶到弘安侯府大门,贺兰筹捂着带有明显巴掌印的脸,对宁兰道:“曼曼,我改变主意了。要不然你主动亲我一下,我就放过霍起好不好?”
宁兰没好气道:“霍起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他为贺兰氏守疆土,贺兰氏却要他的未婚妻子献吻才不残害他!你好意思说这种话!”
贺兰筹无所谓道:“西凉的疆土丢了就丢了吧,本来凉州也不听贺兰氏的。我只要捏住关中,把你圈在自己身边,其实无所谓这一仗打不打得赢。”
宁兰想了想,贺兰氏还有镇北侯,就算凉州被于阗入侵,于阗占了凉州以后,也很难短时间内大举南下。这个时间差足够贺兰氏拔了凉州在洛阳的势力,派镇北侯镇守北面,等到来年冬天于阗口粮不足时,一举将他们赶出大梁,将凉州收回手中。
宁兰当然是相信霍起的作战能力的,但是敌暗我明,他会在万头千绪中一面处理复杂的战务,一面揪出内鬼吗?
贺兰筹惯看人心,见她心神有些摇晃,低声诱哄道:“我知道曼曼一时还没法完全对我放开。这样,只要你今天主动亲我一下,我给你两天的考虑时间,这两天内绝对不动凉州,好不好?”
宁兰心里挣扎,贺兰筹道:“若你不肯亲我,我现在要亲你了。”
“等等!”宁兰挡住男人压过来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扶住他的肩,缓慢而痛苦地靠近了一点。
少女一身素服银饰,小脸苍白,眸含水意,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像被欺负狠了。
贺兰筹心里涌起一股胀胀的满足感,看着少女越来越近,兰花气息扑入鼻端,她柔软的热气让他浑身沸腾。
下一瞬间,“啪”地一声,贺兰筹慢慢地、艰难地扭过头,不可置信地望向罪魁祸首:“你又打我?”
宁兰鼓着脸,插着腰:“打得就是你!流氓!人渣!我相信阿起,他才不会中你的圈套呢!你做梦去吧!”
第83章
贺兰筹抓住她的手腕,危险地靠了过去:“曼曼,霍起在你心里就那么战无不胜?你以为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弄死他是吧。”
宁兰手腕被她制住,刚刚涂过药膏的地方又疼起来,眼眶里包着水泽强忍着不肯落下,倔强道:“我相信他。就算他知道今天的事,也不会愿意我亲你的。”
贺兰筹身体越靠越近,几乎将她罩在自己身前,灼热的呼吸探下来,喷在她耳畔:“他不愿意?若我现在就非要亲,他现在出现在马车里阻止我啊!”
宁兰咬唇,直视着前方,闭了一下眼睛,淡淡道:“阿筹,那我会很讨厌你的。”
贺兰筹愣了一下。
“你知道的,如果你强要我,我会去死。如果你强迫亲我,我不会再看你第二眼,也不会再和你说第二句话,我就当这个世界上没有你。”
贺兰筹呼吸愈发急促,忽然狠狠锤了一下马车,伸手按着她的肩膀:“宁兰,你这样拒绝我不要后悔!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乖乖讨我欢心我就……”
“我不会后悔。”
马车外传来哥哥的声音:“是曼曼回来了吗?”
宁兰挥开他的手,从他胳膊下钻出去跳下了马车。
直到六皇子的马车驶走,宁彦关心地问这问那,宁兰才抚了抚胸口,不无后怕。
霍起还没娶她,他们订了婚,她还有家人,她舍不得死。如果贺兰筹真要强迫她,她怎么办呀。
这厢贺兰筹心头发乱,他也是等马车行出去好一段,才反应过来。
什么“我会很讨厌你的”,宁兰现在还不够讨厌他吗?
说这话就是拿根胡萝卜在钓驴子,好像他不强迫她,她就会喜欢他一样。骗人。
他又被她影响心绪,对她手软了。刚才就应该少说几句废话,直接强硬地按着美人亲下去,夜夜囚着她、占她便宜,时间久了,她总会习惯适应他的。
*
宁兰和沈厉讨论了三公主告诉她的事,沈厉允诺会立刻通过军报系统急递消息给霍起。
宁兰放下大半心来。
及笄后,她每日都要去兰芳殿接受女德的课程,直到出嫁。宁兰心里虽然对这些教授的内容嗤之以鼻,但是表面上装得三从四德,非常好学。
今日先授大课,一排皇室宗族的小姑娘跪坐在案前,粗看过去都在准备上课的样子。
裘女官看着宁兰认真对着太后手抄的注释背诵,看几遍合上书,小手背在身后,郎朗背出《女戒》里女子对丈夫如何服从的话。
汝南翁主则在书本下面藏了一支流苏,正在偷偷拨流苏的珠子,玩得不亦乐乎。
长公主贺兰枝手里握着书在看,走近了发现是兵书,算了,好歹也算看书。
三公主贺兰悦则直接在桌案下面放了一盒五色糕点,一边看着小人书一边吃糕。
裘女官平日里对公主很恭敬,但是一旦到了芳兰殿,不得不板起脸来。
她道:“三公主,请站起。”
三公主将嘴里的核桃糕咽下去,剩下半截放到书面上,一团油渍。她知道裘女官不发火则已,真发起火来不好对付,收敛了形容,讷讷道:“女官,有何事?”
裘女官道:“抽查。请公主背诵‘敬慎’章。”
贺兰悦迷茫了片刻,在脑子里使劲搜索那些铅字,磕磕巴巴道:“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以德?以戒?”
裘女官道:“阴以柔为用。公主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贺兰悦一副忍着恶心的样子道:“就是女人要柔,要娘。”
裘女官的目光突然扫向正在专心听着的宁兰:“侯女,请你也解释‘阴以柔为用’。”
宁兰道:“三公主说的对,就是女子的柔顺是一种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