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僵局在持续了数分钟后,张淑芬终于明白了自己面对此事的无能为力,她忽的趴在桌子上伤心地抽噎起来。
一声又一声,有她身为母亲却未能为力保护女儿的绝望,又有一丝轻敌的悔恨,还有那藏在哭声最深处的忌惮,以及对丈夫不留情面和狠心的怨恨。
这种伤心不像她从前那样为达目的而演出来的,充斥着虚伪和做作。她现在的难受与压抑,是真真切切的,一个母亲的哭诉,就连旁观者都会为之动容。
张淑芬是个毋庸置疑的烂人,但她也是真的爱自己的女儿。
家里的厨师王妈和张淑芬是远方亲戚,在后者嫁入颜家后被提拔了起来。
她踌躇片刻后鼓起勇气,蓦然站了出来,言辞诚恳对颜华刚说:“老爷您看夫人那么伤心,要不…”
大概是颜华刚瞧过来的眼神太冷了,王妈陡然闭嘴。可想到张淑芬的提携,她咬咬牙又狠心朝楼上的颜诺诺说:“大小姐,您说句话吧?毕竟是一家人,千万不要因为一件小事闹得这么难看。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二小姐吧。”
“王妈,你真好笑。”颜诺诺本来趴在楼上好端端看戏呢,没想到居然还敢有不开眼的来送人头。
她一手趴在栏杆上,一手伸展出几根纤细的手指,悠悠地撑着腮帮子。
面对底下几张表情各不相同的脸庞,颜诺诺意义不明地轻笑一声:“一群男生出现在我身前,就那么调笑着,强行将我一个女孩子带到没有监控也没有人会去的后花园。”
她说:“你觉得,我不怕吗?”
颜诺诺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说:“张阿姨今天哭得是很伤心,那我呢?我被人指名道姓的威胁,头发被别人拽在手里,我只能无助地看着他们,那个时候,我的眼泪也在流啊,你们有任何人看见吗?”
颜诺诺压抑着怒火:“难道不被人看见的眼泪和痛苦,就不值得记住吗!”
“我想对那些被颜菲菲唆使来的人说:‘你们放过我吧’,他们有人听了吗?颜菲菲有听吗!”
颜诺诺语气越来越沉,脸色阴暗不定:“而你现在居然叫我去原谅颜菲菲?凭什么?就凭她和她妈那几滴眼泪,就能抹去对我的伤害了吗。”
“好了,诺诺。”颜华刚语气低沉,他说:“明天一早,菲菲就搬出颜家,顺便把户口改了。”一家之主拍板做下了决定,再也没人敢出声反对了。
只有颜菲菲和张淑芬两个人如遭雷击,最初颜华刚只说了改姓,并没有想要将颜菲菲的户口移出颜家。可现在,颜诺诺一番话后,他居然又改了主意。
颜菲菲怔怔地,连握紧的拳都不自觉松了。一旦她被移出颜家户口,就意味着她再也不是颜华刚的女儿了,颜家的偌大财产,也跟她半点都没有关系了。
最主要的是,颜华刚已经明确表现了不喜欢自己的信息。这让学校里对她有好感的同阶层富家子弟都得考虑一二了。
他们可以娶颜华刚的继女,即使她没有继承权,即使她不姓颜,可他们不会去娶一个得罪了颜家当家人和继承人的蠢女人。
颜菲菲绝望地踉跄两步,绝望的想:我完了。
什么都没有了,我完了。
颜诺诺在楼下看着她们母女俩心如死灰后悔莫及的表情,嘲讽一笑,偷鸡不成蚀把米,早乖乖接受最初的安排不就好了。
结果怎么样?越闹越得不偿失,越闹越承受不了后果,还不如最初呢。
颜诺诺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她看了一眼后,表情逐渐放松。
她似是嫌今天对张淑芬她们打击不够大,双手撑着栏杆上,探出脑袋冲底下坐着满脸沉重的颜华刚喊道:“爸爸!”
这一清脆的呼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颜诺诺扬了扬手中的手机,说:“知松哥哥比赛结束了,待会要来咱们家!”
她美滋滋的想,岁知松肯定是知道了自己今天受的罪,是来商量替自己报仇的事的!
今天,颜诺诺要郑重的向世界宣布: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
傅家不远处,昏暗的灌木丛边。
被告知有人找自己的傅辰木摘下头上的耳机,疑惑思考几秒后走出了门。
他看着面前挺拔的身影,挑了挑眉,嘴角带着调笑地问道:“是你啊?”
岁知松目光冷冽,他下午在参加比赛,现在才刚刚刚赶了回来,身上还穿着一中的校服。
傅辰木看见岁知松后也没有多紧张,散散漫漫地问了句:“怎么了学神,这么晚了不回家,来找我干嘛”
傅辰木和岁知松不熟,可彼此家里都有生意来往,他也略有耳闻。加上岁知松天资出众又懂事,是他们这一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傅辰木想忘都忘不了。
他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口香糖,不无得意地说:“如果你是想来问颜家那女儿的事,那对,下午我们确实带她去玩了玩。”
岁知松一言不发的听着,听到这里时,他突然面无表情地一脚踢上了对方的膝盖。猝不及防下,傅辰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干净的衬衣沾染上了地上的污垢。
岁知松捏了捏指关节,慢慢凑近被这一脚踹弄得在地上不断喘气的傅辰木。
他脸上的神情梳淡,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对方:“今天的事是你的主意?”
傅辰木一手按住膝盖的青紫,心里骂道对方下的劲可真大。他心里痛的抽气,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
他抬起下颚,表情故作轻松,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的承认道:“是啊。”
说这话时,他猛的弹起,握紧的拳头朝着岁知松的腹部而去,然后被对方简简单单的一个拐击重新压了下去。
岁知松听到了结果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也不再废话。他看到了这个时候傅辰木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故作散漫的样子,清隽的面容上也忽的勾出一个懒洋洋的笑。
他掀起眼皮,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盯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眼尾上挑,冷笑着骂道:“渣滓。”
岁知松长相极好,月光下,他的脸颊依旧清俊淡雅,却罕见的带上了狠戾神情,强烈的反差形成视觉效果,这一眼摄魂夺魄,漂亮又勾人得紧。
随后他蓦地抓住傅辰木的头,硬生生地将对方的脸拽到了自己面前,轻描淡写地问:“你就是这样对她的吗?”
傅辰木头皮生疼,妄想反抗。但他那满是灰尘的手还没碰到岁知松身子就被对方狠狠踹了出去,砸到了一米远外的墙壁上,又猛地掉到了地上,发出‘砰’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岁知松嘴角始终挂着惬意的笑,一步步走到傅辰木身前,一脚又一脚,毫不留情地踢在对方腹部和头部,时间久了,可他半点放松的意思都没有。傅辰木打过不少架,却只有这一次他是被这么按着打。
他觉得自己肋骨都要被踹断了,可这个时候还有闲心想:到底是哪个傻逼传出来的消息说岁知松是书呆子,操!
傅辰木哪里知道,岁知松作为岁家独子,家里怕他被绑架,从小就有意训练他这一方面。岁知松的招式是跟着专业人士在生死边缘训练出来的,和傅辰木他们那种闹着玩的打架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傅辰木蜷缩起身子,全身上下都疼得抽气。
血渍溅落到了岁知松蓝白相间的校服上,一点一滴绽放,诡异又妖艳,散发出莫名的吸引力。
半响,直到傅辰木气息都微弱到了极点,岁知松才停止了动作。
他缓缓解开了衣服最上方的那两颗扣子,喉结上下滑动,干净的板鞋踩上了那只无力摊在地上沾染上了黑泥的手。
一下又一下,研磨,加重。
傅辰木开始还硬憋着不出声,直到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疼得两眼发黑的他再也受不住,发出了一声声闷哼。
岁知松始终注视着傅辰木,他直直的站立在上方,眼睛幽暗沉郁,似一汪看不到底的潭水,里面正潜伏着怪物。
他黝黑的眼眸注视着蜷缩在地上的傅辰木,似乎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记住面前这个伤害□□了颜诺诺的人。
随后,他淡淡地说道:“我真想杀了你啊。”
那是我放在心上小心珍视的女孩,是我喜欢的女孩子,而你们这种垃圾却藏在阴暗处窥视,趁着我不在的时机,肆意作/践为难她。
岁知松收敛了嘴角的笑,又幽幽的重复了一遍:“真想杀了你啊。”
那一刻,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傅辰木觉得自己真的可能会死。
然而岁知松只是转身走了,留下了怔怔的他。
第12章
岁知松来颜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
他特意回家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褪去身上的寒肃之气后才过来.他黑色的短发还残存着湿气,身上的血腥和污秽味道通通被洗去,取而代之的是薄荷清香的沐浴露味道。
岁知松垂下眼帘,踩着月光踏上石阶。任谁看见了此时的他,都会点头赞一声,说这是个温润的少年。
可惜当他抬起眼眸时,又是另一番风情了。
岁知松五官立体,眉眼深邃,薄唇轻抿,狭长漂亮的眼里满是阴郁,目光冷冽。此时的他与方才的儒雅随和不同,整个人就犹如一把出窍的利剑,散发出阵阵寒意。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按响了门铃,随后便退后一步,端端站好等待主人的到来。
颜诺诺今天被人威胁,又看了好一场大戏,精神在开心与沮丧之间不断徘徊,疲惫极了。等待岁知松的时候差点睡过去。
听到门铃响动的那一刻,她不顾客厅内沉默的众人,率先从沙发上一跃起身,欢快的一蹦一跳跑去开门。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天到晚,颜诺诺就是典型的小人。谁要是欺负了她一尺,她就得天天惦记在心底,时刻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报复回去。
而现在,傅辰木在她的仇人名单上高居榜首,早已超过了曾经被颜诺诺列为头号教导主任的岁知松。
相比于她的高兴和激动,待在卧室里听到了响动的张淑芬则沉默了片刻,颜菲菲本来就对岁知松有那么一点不可说的幻想,在知道即将见到对方后,羞愧的头埋的更低了。
而安坐不动的颜华刚则沉了沉脸色,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想要拦住女儿的兴奋动作,可到了半路他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看着女儿欢欢喜喜的背影,颜华刚叹了声气:女大不中留啊!养了那么久的白菜最后还是被猪拱了。
安静矗立于门前的少年个子很高,穿着一身整洁的衬衣,脊梁挺直,垂下眼帘不知在思索什么。
颜诺诺看到自己的大哥和保护神来了,立马像找到主心骨一样,眼睛霎时亮了起来。
自从今天听到了傅辰木他们那群人的话,颜诺诺才知道居然有这么一群人在暗里蹲了自己好久,如果不是岁知松随身不离的护着她,让那些人没有可趁之机,说不定她早就挨了社会的毒打了。
颜诺诺暗暗握拳,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认为,她从小就决定跟在岁知松身后当小弟的决定是如此正确!
被人罩的感觉太好了。颜诺诺暗自决定了,就算自己以后跟岁知松分手了,她也要不离不弃,努力成为对方心中最重要的头号小弟!
系统888的脑袋上缓缓长出了一堆问号。
颜诺诺都没等岁知松换好鞋,就跑到对方身边开始叽叽喳喳告状:“傅辰木那个王八蛋今天超级过分……我明明都差点跑掉了,他们还把我追了回去,而且他还威胁要打我。”
就算岁知松没有回应,她一个人也自说自话说的非常开心。
颜诺诺不断念叨:“他还揪我头发!威胁我。好凶的样子!”她转过身背对着岁知松,扒了扒自己那根本没有少掉多少的头发,想要让对方看见那并不存在的证据。
她看不到岁知松神情,继续软绵绵的告状:“你看到没有呀,揪掉了好多头发,给我气死了。”
她又蹦蹦跳跳的转过身,皱起小巧的鼻子,义愤填膺地说:“我本来还想去吃麻辣烫的,结果麻辣烫也没吃到,太倒霉了我!”
颜诺诺不断念叨。她的声音娇娇软软,抱怨起来也不惹人厌烦,就像是一只快活的百灵鸟,围绕在岁知松身边不断上下飞舞说话。
岁知松直起身。他一手放在旁边的木质柜子上,手指轻轻敲击,似不经意地问道:“麻辣烫?”
颜诺诺的话停了一停,心虚的她莫名鼓起腮帮子,眼睛左顾右盼不敢说话。
岁知松扬起眉,又问道:“我记得自己走前给你准备了晚餐。”
颜诺诺粉润的小嘴立刻闭上,不敢说话了。
岁知松脸色沉了下去,他漆黑的眼眸瞪了眼尤不知错的少女。
如果颜诺诺好好吃自己准备的饭,就根本不会离开学校,不会被那群男生堵住,更不会发生今天这起事情。
如果没有其他同学和老师及时赶到,岁知松根本不敢去想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虽然他对那群人的做法略知一二,但却无法将一丝一毫假设在颜诺诺身上。
岁知松即使知道这件事并不怪颜诺诺,可在担心之余,他也会对颜诺诺的不听话发出极轻微的叹息。
他望着颜诺诺,对方正扬起巴掌大的小脸,睁大那双无辜澄净的杏眼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岁知松瞧见了这般懵懵懂懂的女朋友,心里压抑的怒火就这么一点点散去,身上的肃杀之气一点点消融,冰冷坚固的心融化成了一汪春水,软的不成样子。
他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颜诺诺的头发,软下了语气:“下次记得听话。”
颜诺诺有一丝丝委屈,这件事应该怪傅辰木和颜菲菲!跟她和无辜可怜又弱小的麻辣烫有什么关系吗!
她不说话了,发出轻飘飘的一声哼唧,作为小声的抗议。
岁知松的长腿停了一瞬,他突然侧眸,动了动嘴角,似笑非笑的询问道:“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颜诺诺看着他那冷冷的目光,很没出息的屈服了:“没意见。”
她屁颠颠的想,为避风头,她就先暂时跟麻辣烫告别几天吧,等自己跟这个教导主任真正分手了,她就可以回去跟麻辣烫再续前缘啦!
岁知松很满意这个回答,别开了眼收回审视的视线,继续步子不停的走向客厅。
他留心到了颜诺诺的失落和沮丧,以为对方是想起了傅辰木他们,顿时心中生起了怜惜和愧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