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燃看她一眼,忽然俯头将唇贴到她唇上,缓缓度气。棠蔚脑中顿空,只被他拉着一路向湖面游去。
哗啦——
又一声水溅,两颗头一前一后钻出水面。棠蔚呆呆浮在叶燃身前,双手还挂在他脖子上没有收回。两人定定对望,湿发贴颊,滴滴答答往下落水,眼眸被水浸得湿润。唇瓣已然分开,只余柔软回味……
徐凌川只有一个念头,完蛋,自己亲了棠蔚以外的女人。
棠蔚……棠蔚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天上纷纷落下的焦黑玩意儿吸引了注意力。
这应该是叶燃救她时电死的“黑雾”,现下尸体密密麻麻落在湖面上,看着瘆人。她仔细望去,这才瞧清这些“黑雾”不是鸟兽。
黑色躯体,细长蜷起的八足,这是一只又一只巴掌大小的——
“妈妈啊,蜘蛛!”棠蔚吓得眼泪直冒,从水里跳起来,整个人往叶燃身上巴去,手脚并用地缠到他身上。
这辈子她最害怕的昆虫,除了蜘蛛还是蜘蛛。
徐凌川:“……”
亲也亲了,这下还抱上了。
他对不起棠蔚。
第47章 风雪
看到蜘蛛,徐凌川不免记起棠蔚。棠蔚也怕蜘蛛,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毕竟在长大有了男女之别的观念后,他唯一一次被棠蔚主动抱住,就是因为蜘蛛。
那是刚升高一的暑假,她已经不大和他来往了,偶尔他去买包子,她也都是瞥一眼就跑开。明月村还没拆迁,村里的自建房一到夏天虫子就多,旧式的路灯照不透昏暗的小巷,趴在墙上的壁虎和偶尔窜过的猫,如今想来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画面。徐凌川还记得,那天村里放露天电影,她手里摇着外婆的大葵扇,穿一条碎花裙,披着刚洗过的发,要走过那条昏暗的巷子去看电影,却被他截在半道上。
他手里拎着两瓶冰可乐,想找她说话,她就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有点警惕地看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来找我干什么?张盈因为你现在都不理我了。”
那时候的女生都讲姐妹情,尤其棠蔚,她长于单亲家庭,儿时朋友稀少,大了便将朋友看得重,张盈就是她那校花闺蜜,虽然在徐凌川看来人不怎样,但棠蔚看得重,可惜初三这年因为他的时候,这对塑料姐妹花分崩离析,棠蔚难过得要死,连带恨上徐凌川。
徐凌川也冤枉,莫名其妙被早恋,被请家长,被负心,被误会,还没处申冤。
“找你说两句话都不可以?”但他不爱解释,吊儿啷当地看她,“以前都白帮你了?”
棠蔚一下子说不出话——他再怎么坏,对她都是好的,从幼年说要罩着她开始,一直一直都在履行着这个承诺。
她在姐妹和男人间犹豫几秒,小声道:“你要说什么?”
徐凌川便笑了,把可乐递过去,谁知没等她接可乐,他脸色就是一变:“你走过来点,别转头看。”
棠蔚背后的墙壁上,趴着只八足细长的巨大蜘蛛。这人哪,越说什么不能做就越做什么,她也不例外,偏就转头去看,一望之下吓得个魂飞魄散,一溜烟冲进徐凌川怀里,两瓶可乐都被她给撞到地上,汽泡流了满地,他的肋骨也被撞得生疼,可见她吓得多狠。
但肋骨再疼,也冲不散抱到她的感觉。
澡后的小姑娘,身上有淡淡的柠檬香,头发潮柔地拂过他脸颊。
她就像现在的唐薇,四肢俱动,整个人都要攀到他身上,不敢想像如果是她看到这满湖的蜘蛛会有什么反应,大概也和唐薇一样,吓得吱哇乱叫,毫无形象吧。
她们可真像啊!
阿嚏——
回忆的零星片段被她巨大的喷嚏打断,徐凌川终是叹了口气,一手轻拍她的背,嘴里安抚着:“别怕,都是死的。”一手抱着她往岸边游,目光还四下扫视,查探四周环境。
棠蔚想说话,开口却猛打喷嚏,身体直发抖,不是被吓的,而是被冻的。
湖水很冷,棠蔚身上还是出来时穿的汉服,现在吸饱了水冰凉地贴在身上,冻得她麻木。天空硕大的蓝色星辰正在慢慢消失,分不清是白天黑夜的交替正在发生,徐凌川已经敏锐察觉到气温的剧烈变化——温度在急剧下降。
他是半机械半□□,机械身体里有衡温装置,并不惧怕温度变化,但棠蔚就不同了,不过在水里泡了一小会,她皮肤就呈现发冷的浅蓝白,嘴唇也跟着发白。
湖并不大,徐凌川游了两分钟就已能踩到底,他站起把棠蔚背到背后往岸上走,气温降得厉害,风突然间呼啸刮起,天空也跟着下起雨来,还没等徐凌川走到岸上,雨里已经夹着细小冰碴。
气温降到零度。棠蔚被冻得神智迷茫,身体都已麻木,眼皮子要闭不闭地强撑着,徐凌川一边背着她往外走,一边喝道:“唐薇,别睡!你的小馒头,快点!”
棠蔚被他的声音震得一醒,忽然记起自己兜里还有小馒头,忙摸了两颗出来,哆哆嗦嗦地拆开一颗,也不管是谁的就往嘴里扔。
万幸,是唐鸢的小馒头,唐鸢的异能就是温度。
两人身边的温度陡然提升,棠蔚长长舒口气,要从他背上跳下。叶燃阻止了她:“这里的气候和环境都很恶劣,我们要尽快找个落脚处,否则我们撑不了太久,还是我背着你走,会更快一些。”
他说话期间脚步没停,仍往外探去。棠蔚回暖,便有余力往四周看去,一望之下不免绝望——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四周全是焦黑嶙峋的岩石,连根草都没长,哪来的落脚处?她的小馒头有限,一颗也仅能坚持五分钟,照这么下去,确如叶燃所言,他们撑不了太久。
主要是她撑不了太久。
再加上地势陡峭难行,岩石尖利,她要是下去自己走,还真如叶燃所言,会严重拖慢速度。如此想来,棠蔚没有下地,而是继续趴在叶燃背上,一边施展异能,一边观察四周情况。
情况非常恶劣,触目所及,就没有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而气候则更加恶劣了,刚刚还只是雨加雪,现在已经形成暴风雪。肉眼可见的雪花被风卷着铺天盖地旋来,大部雪花在靠近他们的时候都化成水,但风仍旧嗖嗖吹入,刮得棠蔚脸颊生疼。
唐鸢的温度也已经抵挡不了这里恶劣气候的侵袭,而更糟糕的是,暴风雪迷了眼,视野受阻,他们看不远,焦黑岩石上已经很快覆上白雪,叶燃举步维艰。
就这般走了十多分钟,棠蔚手里的唐鸢小馒头就消耗得只剩三颗,再加上唐枫的火焰异能,她身上剩下能够用来维持体温的馒头已经所剩无几。她哆哆嗦嗦全部摸出,分了一半出来,递给叶燃。
“这些,留给你。”她觉得自己这弱鸡身体大概撑不了多久,做了最坏打算,如果在手里的小馒头耗光之前还没找到避难地,那就不要再拖累叶燃。没有她的存在,叶燃和她留下的小馒头,应该还能撑上好长一段时间,也许可以熬到暴风雪过去。
徐凌川看着从后伸来的手,静了片刻,只道:“不要。”
“你拿着呀。”棠蔚非要给他。
“我说了不要,你闭嘴,吵得我头疼。”徐凌川不理她,依旧朝前走。
其实只是没有目标地往下走,就怕停下来便没了劲头,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僵死街头。
“叶燃!”棠蔚急得有点上火。
这人怎么和徐凌川一样犟?
“别吵!嘘……”徐凌川忽然发出噤声示意。
棠蔚不知他在故弄什么玄虚,暂时闭上嘴,徐凌川止步,侧耳听了片刻,又朝前走了一小段,才小声道:“你听到没有?”
听到什么?
棠蔚聆神听去,呼啸的风雪声里,传来几声微弱的“咚咚”声,仿佛石块敲击铁皮的声响。可这地方怎会有铁皮?她狐疑片刻,眼睛大亮:“集装箱?!”
“英雄所见!”徐凌川夸她,脚步再度飞快,朝着声音方向冲去。
仓库里的集装箱也一直被裂隙吞噬进来,如果没有完全损毁,也许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个暂时的栖息地。
暴风雪越来越大,唐鸢的小馒头终于消耗到只剩最一颗,外面的温度已经零下不知多少度,异能只能保证棠蔚和徐凌川的正常温度,无法再改变四周气温,“咚咚”的声响也越来越近。
“看!”
徐凌川指着前方藏在风雪中朦胧灰影道。
棠蔚发上肩上都覆盖了一层薄雪,闻言只是无力地抬头看看,哆哆嗦嗦地嗯了声,别无他话。温度很低,最后这点异能撑不了多久,她麻木地圈住叶燃的脖子,头垂在他肩上。
“再撑一下。”徐凌川咬咬牙,陡然加速,朝着灰影冲过去。
顶风而行,再加上地势难走,积雪又深,最后这段距离,他用尽全力走了几分钟才走到,背上的棠蔚已经冻得像个冰人,他终于看到大型集装箱。
集装箱没有多少损毁,只是门栓上的精密电子锁已经被冰冻结,徐凌川直接上手用拳头敲碎冰块,再用最后那点力气打出电弧,破去电子锁。
“哐当”一声响,集装箱的门被打开,徐凌川背着棠蔚飞快跳上,反身将门再度关紧,把暴风雪隔绝在外。
集装箱内部像个二十多平方的房间,除了储备物资外,还装修了简易的休息屋,后备发电机、衡温装置等物,箱壁也以特殊材料制成,本身能抵抗巨大冲撞力,看起来像是为了进入这个世界而特别准备的。
徐凌川将棠蔚放在床上,飞速查看了一下这个集装箱。他们的运气很好,这刚好是个基础物资储存仓,里面存放的是压缩食品与御寒物品以及部分急救药品。他快速启动发电机,打开箱内衡温装置,整个集装箱内的温度开始缓步攀升。
“醒醒。”做完这些,他才回到棠蔚身边,扶起人来,双手在她四肢和脸颊上不断搓揉。
棠蔚没睡,只是神志恍惚,身体麻木而已,温度回升后,人便渐渐清醒,迷迷糊糊地看到叶燃焦急的脸,道:“我没事。”
听到她的声音,徐凌川心略松,抱起套御寒衣裤给她:“能动吗?能动的话先把衣服换掉。”她的衣服烘干后又被雪水打湿,如今潮得很。
棠蔚点点头,徐凌川转过身去。特殊时刻,没人在乎太多,棠蔚哆嗦着把衣服从头到脚都换了,总算觉得舒坦一些,说话也利索了,拍拍叶燃的肩道:“我好了。”
叶燃没有转身,而是向后倒下,棠蔚吓了一跳,忙将他抱住坐到床畔。
“叶老大?叶燃?”她叫了两声,叶燃闭着眼没有反应。
棠蔚忽然想到什么,把人往床上一放,蹲身拉起他的裤管,眼睛突然红了。他的小腿早就肿了一大圈,绷带被渗出的血浸透,又被冰冻得硬梆梆,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已青紫一片。
这么恶劣的气候和环境,他愣是顶着小腿的伤背她走了那么久。
第48章 马甲
眼眶烫得很,泪水转了又转,最终被棠蔚揉开,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她得冷静。
深吸三口气,棠蔚转身飞跑进集装箱的物资储备仓,像先前叶燃那样,在小仓库里上下左右翻找起来。仓中的东西都密封固定储存,并没因为从高空摔落而散乱,找起来不算困难,棠蔚很快翻出急救药品回叶燃身边。
叶燃仍旧昏睡不醒,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褪尽,呼吸却愈发急促。棠蔚咬咬牙,抄起剪子,先将叶燃身上的衣服全部剪开。这时也顾不上害羞不害羞,她三下五去二扒拉干净他的衣服,抱着男人换干净衣服。他趴在她肩上,比棠蔚想像的要轻许多,这么高的男人,竟然瘦得轻飘飘,摸上去大把的骨头,可他还背着她顶着风雪走了那么久。
这么一想,棠蔚鼻头又发酸,她飞快地给他套好衣服,才将人轻轻放回床上,用毯子盖好,才来处理他小腿的伤。
绷带已经被剪开,他整截小腿几乎都已呈现青紫色,伤口肿得老高,棠蔚看得不知如何下手,下意识想联系其他人,可开了通讯器,传来的全是沙沙杂音,她谁都联系不上,只能靠自己。
急救包里外用药和内服药俱全,拜考试所托,棠蔚的急救知识是实打实上过课,也背过要点的,常用药品和作用还记得,她闭上眼回忆了一下课上学的急救知识,先清洗伤品消毒处理,再拈起支针剂往伤品附近注射……
叶燃应该很疼,他的眉头在昏睡中也紧紧皱起,手在身侧攥成拳,唇间逸出几声碎哼,棠蔚瞧得心疼,一边处理,一边安慰他:“就快好了,你再忍忍。”
可她的话他大概是没有听进去,依旧哼哼不止,听得棠蔚又难过又气:“你说你又不真是铁打的身体,逞什么英雄?谁要你救了?”眼泪还是没忍住,叭嗒叭嗒落下,他的伤口就在他的哼哼和她的自言自语中被处理完毕。
棠蔚像经历了一场大战,满头大汗地趴在床边,脚边全是拆剪下来的染满血的绷带。这辈子,她就没见过这么多血,也没处理过这么骇人的伤口,他把她一辈子的勇气都用光了。
“叶燃,我尽力了,你快点好起来!”她脱力,连地上的污物也没精力处理,倦怠地闭上眼。
恍惚间眯了眯神,她头重重一点,惊醒过来,时间才过了不到半小时。身体倦到极致,但她并不敢再睡,探手摸摸他的头。
果然,他开始烧,并且越来越高。
退烧和消炎的药都用上了,接下去还得看他自己。棠蔚勉强撑起,又拿物理退热贴给他贴上,再开了瓶能量水,一点一点喂进他紧抿的唇瓣间。
她就这样守在床边,每隔一段时间就喂他喝点水,再用湿布抹他身体,期间眼不敢阖,只怔怔看着他。
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徐凌川。
记忆里为她受伤的男人,除了叶燃外,就是徐凌川。
从小到大,他为她打过不知多少场架。她单亲家庭,又是寡妇带回娘家讨生活的女儿,在村里难免遭人闲言碎语,被人欺负,自打认识了徐凌川,打架的事就被他包办了。
闹得最大的一场,是村里的泼皮光棍到店里闹事,嘴里不干不净,既骂她母亲又骂她,说什么大小通吃还动手动脚,正好被徐凌川看到。那时才刚初二的徐凌川,自己都还是半大的孩子,上去就揍。最后人虽然被打跑,徐凌川也被打得一身伤,躺在床上一星期下不来,她一去看他他就嚎天嚎地哭疼。
那个在外人面前横得像霸王似的徐凌川,好像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服软,才会低头,才会像小孩子一样讨糖……跟欠她一样,最后还为了救她躺在ICU,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