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阿哥补充说:“儿臣审出后想,青城关已经拖延几日,索老贼肯定起了疑心。运粮三个关卡,古北口靠近京师容易后撤,喜峰口更远需要长途跋涉,只有杀虎口离青城最近,而且山西地势险峻,我们拿下杀虎口后山西的噶礼不容易调拨援军,依靠雄关,即使他们来攻,我们带着火器也可以抵挡。且杀虎口留有备战的粮草,若是古北口和喜峰口真的不往前线运粮,这里还能救急。”
“好!做得好!”
六阿哥眼珠子一转,立马像一条鱼一样窜到康熙怀里,“皇阿玛夸我!”
“乖!”康熙看着宝贝儿子是又得意又自豪,老父亲心态爆棚搂着胤祚不住傻笑。
“那皇阿玛不怪我了对不对?”
“不怪不怪!”
“皇阿玛不让我出京是错的对不对?”
康熙顿时就拉下了脸来,“胤祚,你别和皇阿玛得寸进尺啊!”
…
康熙与鄂伦岱、胤祚谈事时紧闭了都统衙门正堂的大门,此刻却有两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在正堂的旁一扇不起眼的偏门那里,企图透过纸窗偷窥里面的情形。
“秃驴,你能不能不跟着我?”
大喇嘛傲娇地“哼”了一声,“我是大喇嘛,你们大皇帝刚给我册封过,你要对我尊敬些!”
另一个孩子是五公主宝儿,她是撒娇卖痴才让皇阿玛带了她出京,却没想到前线情况生变,于是被康熙强行塞在了大喇嘛的马车里。
说是万一有事,她只要和大喇嘛在一处,不暴露身份就能平安。
于是,宝儿被迫和这个“秃驴”天天在马车逼仄的空间里大眼瞪小眼。这好不容易刚到杀虎口平安了,皇阿玛又关起门来和六哥一起窃窃私语不带她。
宝儿越想越生气,看着那“秃驴”也就越发不顺眼,于是又白了他一眼。
日常收获眼刀的大喇嘛再次扁扁嘴,跟着凑到宝儿身边还敲敲她:“你让一让,让我也看看啊!”
“看什么看!不许窃取我皇阿玛的军情!”
大喇嘛从小都只读经书,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像宝儿,虽是女孩子却和康熙常年一起练习箭法。他堂堂一小男子汉,竟然被宝儿一把就推得退了好几步。
大喇嘛愤愤不平地揉着胳膊说:“你一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力气这么大!”
“我是公主,我未来要助我皇阿玛安邦定国的,怎么能和你这个秃驴一样弱不禁风!”
大喇嘛白眼差点没飞上天,“啧啧啧,你是公主,怎么助你阿玛,别逗了。”
两人交流用的都是蒙语,大喇嘛说到这儿倒想起来,满人日常都说满语,汉化得严重的会说汉语,这公主小小年纪蒙语却极为熟练。
“诶,对了,你怎么蒙语说的这么好?”
“诶什么诶,没礼貌。”
大喇嘛气得脸都歪了,指着宝儿说:“我哪里没礼貌?你还不是成天一口一个秃驴!”
宝儿鼓着嘴转过头去,就是不搭理他。
大喇嘛本也想转过头,再也不搭理这个公主,但心里又直痒痒,按耐不住想探究的心情。
他憋了一会儿转过身,伸着头小心翼翼地说:“公主?尊贵的公主?请问您的蒙语是怎么学的啊?”
宝儿心下也觉得自己对这个大喇嘛不够客气,他先放软了口气,宝儿也顺势调转了态度。
她道:“回尊敬的大喇嘛,我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她是科尔沁出身的格格,从小就教我蒙语。我日后也要嫁回蒙古的,你不是说公主无法安邦定国吗?你可记得你受比丘戒时来的喀尔喀部土谢图汗和他的儿子?我和皇阿玛说,我日后就要嫁到喀尔喀去,替他代掌喀尔喀,按住那些心思不安分的蒙古人!”
大喇嘛怔了怔,想开口却没有来得及。
胤祚已经走出了正堂,宝儿兴奋地喊着“六哥”扑了上去。胤祚接住她回头看看正堂里自己的皇阿玛,气到大叫:“皇阿玛,你带她出门都不带我!”
康熙端着身姿,手背在身后一脸严肃地走出来,然后上下打量了胤祚一眼说:“谁让你从!小!体弱多病来着?”
…
杀虎口无恙,康熙的心多少安定了下来。当日午后,鄂伦岱请旨带一批火器沿着长城旧址去追赶阿灵阿和大阿哥。
古北口尚有城池高墙,如果阿灵阿他们难以攻下,火器还能助他们轰掉那层屏障。
胤祚这一次被康熙亲自看管,没能和鄂伦岱一起离开杀虎口,他只能抑郁地看着队伍离开杀虎口的背影。
除了他,还有个抑郁的是他的亲妹妹。
大喇嘛跟在她身后悄声提示:“尊敬的公主,您小心点,这墙挺矮的!”
“我也矮!不然就跟着一起去了!”
“你不矮你不矮,你……你和我差不多高……”
“谁要和你差不多高啊!”
宝儿摇摇头,自己转身走了。
胤祚听见这场嘴仗,歪过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甩甩头嘴里嘟囔着:“什么鬼,他们两干什么呢?”
他自然是没琢磨明白。
…
鄂伦岱追向古北口方向的队伍里,除了他的火器营兄弟与火器,还有一个他视为累赘的人。
揆叙。
揆叙那瘦弱的小身板被初秋的风随意一吹,就在马上微不可见地晃了晃。
“你跟来干嘛?就你那从小肩部能抗手不能提的,最英勇一次还是官学里和我还有阿灵阿打架的时候呢!后来有哥哥们罩你,你可每回打架都躲着喝彩,从来没动过手。”
揆叙被康熙带出了京城,他身边原也需要揆叙这样的人,到了蒙古草原给大伙写写文采斐然的诏书,给康熙润色下张口就来的打油诗。
事实上揆叙也的确很管用,比如在归化,从给大喇嘛的册封诏书到给噶尔丹发出的檄文,都出自探花揆叙的手笔。
可揆叙想想就委屈就郁闷,好男儿志在四方,明明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他却只能做个笔杆子!
丢人!太丢人了!
揆叙裹紧了自己的披风,恨恨说:“无用多是读书人。”
鄂伦岱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这句话他还是知道的,“揆叙,你大爷的别蒙我,明明是负心最是读书人!别瞎改!”
“就许你和阿灵阿到处立功,不许我来啊?不行,说好咱们是三兄弟的,要上一起上,再说古北口靠近直隶地界。我在顺天府三年可没少和直隶地界的人打交道,你们两说不定还靠我呢!”
两人如此连续赶路,终于在一日深夜,在古北口外一百里前追上了阿灵阿和大阿哥。
他们在靠近时举起了军旗,可相应的,对面有一支像是蒙古人的队伍也举起了旗帜。
鄂伦岱和揆叙看不真切,驻扎着的阿灵阿和大阿哥也看不真切,他们甚至有些糊涂了。
大阿哥举起一架望远镜边看边说:“国公爷,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瞧着一路是皇阿玛的队伍,一路却是蒙古的王旗呢?你瞧瞧?”
阿灵阿也瞧了半天,他倒是先认出了那王旗,“那是科尔沁班第亲王的王旗,是自己人!快!派人去迎,看看是不是班第亲王来了!”
士兵应声而去,接着两人又研究起了另一路。
先是大阿哥说:“皇阿玛不是去杀虎口了吗?怎么会追上来?”
接着是阿灵阿说:“是啊,而且皇上的人马要比现在这群多?”
大阿哥又说:“你说是不是有诈?”
阿灵阿不敢确定,但也不否认这种可能,“已经靠近古北口了,我们要小心伏击才是。好在如果那里是班第亲王的人马,咱们不会以少对多了。”
…
而另一边,正让兵丁死命挥着军旗的鄂伦岱和揆叙,正一人“啐”了那阿灵阿一口。
他们眼见阿灵阿的人去靠拢那些蒙古人却不靠拢自己,给了阿灵阿一个准确的评价:“瞎了眼的狗头军师!”
第208章
鄂伦岱和揆叙对视一眼,都问对方:“怎么办?”
鄂伦岱暴脾气发作恨道:“要不哥哥就架个炮先打他个狗头开花,让他瞎了眼认不出我们。”
揆叙的脸上浮现了个大大的囧字,他瞟了眼鄂伦岱刺他:“他狗头你就是熊头,脾气比熊还暴躁。”
鄂伦岱吼道:“那你想,想不出你就是猪头!我们狗头、熊头、猪头,三兄弟齐了好祭祖!”
揆叙不满地在鄂伦岱的yin威下缩着肩膀思考起来,过了一小会儿他又问鄂伦岱:“你说那群蒙古人是谁,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阿灵阿又为什么会靠近他们?”
鄂伦岱吸吸鼻子摇摇头,“不知道,但阿灵阿总不会看错,应该是自己人吧。”
揆叙再看看旁边官兵已经摇得有气无力的旗帜,突然觉悟道:“你说是不是咱们旗子不对?阿灵阿是不是看见万岁的旗帜怀疑我们冒充的?”
鄂伦岱眯着眼睛一直在看那些蒙古人的王旗,他直起身子要过一个火把,对揆叙说:“你等着,我带一队人马过去瞧瞧。”
“你可小心!”
但揆叙的喊声只来得及追上鄂伦岱的背影,鄂伦岱骑着马点点头,带着一队亲兵快速向阿灵阿那里跑动。
…
而阿灵阿正在与班第亲王的队伍汇合,班第亲王就是科尔沁左翼中旗的掌旗扎萨克达尔汉亲王,是孝庄太皇太后的亲属,娶的也是顺治帝养女和硕端敏公主。
悄悄说一句,康熙爷和端敏公主在顺治朝脾气就不大对付,但这并不影响班第和康熙之间靠打猎培养的感情。
再说,科尔沁和大清是真正的盟友,是靠太祖太宗顺治康熙四朝联姻连接起来的至亲血盟。
班第亲王是个粗莽汉子,看见阿灵阿和大阿哥的那刻在马上是大笑大喊:“嘿!我可总算找着你们了!”
大阿哥握着拳朝班第亲王一拜,“亲王大人,您怎么来了!”
“皇上有难我怎么能不来!”
亲王英姿勃发策马前来,一到大阿哥身边不顾一切地就和他熊抱了下。
大阿哥算得上康熙皇子里最壮实的那个,可被班第亲王这么一拍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好几下。所以等班第亲王要转过身也这么拍阿灵阿的时候,阿灵阿果断先扯起正事。
“亲王怎么知道的?这事蒙古已经听闻了?”
他心中暗叫不好,康熙刚刚在漠北举行会盟,正是将漠北的所有部落都编成理藩院在册的扎萨克旗。这时候自己窝里斗的消息传出去,可不利于那些刚刚投降还有那么一点狼子野心的蒙古王公归心啊。
“我远在科尔沁,哪里能知道这些。我是收到人报信了,你们看!”
他马头一转,让出一条道来,阿灵阿定睛一看,三匹马驮着三个满脸胡茬、一脸憔悴的人。
两个是在京师和他吃过不知道多少饭的人,还有一个不那么熟悉,但在畅春园有几面之缘。
李念原、徐承志和李煦奔波了十来日,三个人自打生下来都是和纸笔为伴的读书人,这辈子骑得马都没有这几天多,现在只觉得屁股已经不是自己身子的一部分了。
李念原已经疲软到就想抱着马头了,他看见阿灵阿呜咽着喊了句:“啊哟喂,我可总算见到你了!”
“舅爷爷,你怎么来了?”
阿灵阿看着他和徐承志突然醒悟过来,“京城出事了?”
李念原赶紧把四阿哥的信交给阿灵阿,阿灵阿捏着那张满是折痕的信心中一沉。
珍珍还在宫里,还有大格格他们都在,太子这个禽兽!
大阿哥一听也气急败坏,他福晋和新生的女儿也在宫中,万一太子丧心病狂把对他的恨意施加在妻女身上可怎么好!
他当即拔出刀说:“阿灵阿,咱们现在就杀到古北口去,杀了那老贼再杀进京城!”
“别急。”
阿灵阿只说了这两字,接着再度拿起望远镜想看看远处另一支队伍。
班第亲王也注意到了,他侧首问:“那是谁?怎么用的是皇上的旗帜。”
阿灵阿的望远镜里,鄂伦岱的身影渐渐放大,从模糊到清晰,而阿灵阿的眼眶却因泪水从清晰到模糊。
他大喊了声:“开营!自己人!鄂伦岱!鄂伦岱!”
他一夹马肚子飞驰而去,喊着鄂伦岱的名字迎了上去。
鄂伦岱骑在马上,总算看见狗头阿灵阿朝自己奔来,手里举着一柄火铳大骂:“阿灵阿你狗眼睛啊!狗眼睛都比你灵光,连哥哥我都认不出了!”
“你怎么来了!”
“不止我来了,揆叙也来了!我们给你送火器营,轰死那群反贼啊!”
阿灵阿严肃多日的脸庞终于绽放出由衷地大笑,他吼了句:“好!咱们什刹海三兄弟再一起耍个流氓,把索老贼轰上天去!”
…
古北口的大战即将上演,而紫禁城的对峙也远未结束。
那日太子去后,先是索额图留在京城的儿子格尔芬得了急病,接着是本该在前线御前的承恩公长泰,也就是仁孝皇后之亲生父亲的嫡子、索额图的侄子潜回了京城。
在格尔芬急病之下,长泰归来恰好能作为太子一党的支柱。
可长泰毕竟年幼,也不如格尔芬那样阴险,他目下正在和傅达礼、马齐等人周旋。他暂时接受了太子的劝说,先放太医进入宁寿宫,以免太子未登基就背上逼死祖母的嫌疑。
名声是君主耀眼皇冠上的点缀,作为一个反贼,长泰也不希望太子还没成事就没了名声。
珍珍一直守在姐姐的床前,德贵妃那日见过太子后不久就高烧不退,这些日子时好时坏,珍珍揪心到不敢闭眼。
胤禛这日从外打探消息回来,瞧了一眼额娘后悄声对珍珍说:“外头有消息递进来了,国公府安然无恙,阿灵阿的妹妹派家奴起了火把和刀剑,国公府门口连只麻雀都不敢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