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沉依旧低着头,闭口不言,但明显眼神已经开始松动,各种情绪混杂一片,复杂得说不清。
李老师松了口气,笑道:“我从大一就开始带你,还能不了解你的性格?你倔强执拗,认定了的事情完全没法儿改变。”
“虽然表面上又臭又硬,但内心也是个柔软的孩子,怎么做最好,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我就不多说了,不过,万事先考量考量,尤其是感情,千万不要伤害别人,好吗?”
过了许久,顾晏沉才低低地“嗯”一声。灯光下他脸颊连带着脖颈白皙一片,身体却陷入在阴影中,一半理智一半沉沦,身周萦绕着忧郁,又有种冷寂的绝然。
李老师见状,放心地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好了,想说的我也说了,你自己好好考虑,我先走了。”
也没有让顾晏沉送的意思,径直出了门。纪寒钟一直等在门口,见李老师出来,打了声招呼,才闪身进来。
一边关门一边问顾晏沉:“怎么了沉哥?李老师找你什么事儿啊?”
说着一边猜测:“难道是不让咱们继续在这儿借住了?”
“不可能吧,李老师看着人挺好的……”
他的话却并没有得到回答。纪寒钟疑惑地抬眼看去,顾晏沉正半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好像陷入了深度睡眠一般沉寂,仿佛被夺走了全身的生气,只有嘴角的那处红,灯光下越发耀眼。
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沉哥这副样子。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床,一下子大气都不敢出。
表面上风平浪静,没有人知道,顾晏沉心里早已翻腾出一片海。
原来他的小姑娘,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受了这么多苦。
——
接连下了两天雨,第三天终于放晴。
大西北的太阳又直又烈,放晴不过一早上,地上的水迹泥泞全都被晒干,站在学校门外往外面望,似乎都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连绵无际的金黄色沙滩,与蓝天连成一线,美不胜收。
从昨晚开始,她就一直刻意避着顾晏沉,又生气又羞愤,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还好嘴唇早上起来已经消了肿,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给教室里那群孩子上课。
午后,趁着别人都在午休,时雾和林秋晗准备洗个头,还好洗漱间有个小的热水器,平常洗漱热水倒也方便。
这两天下雨,出行不便,没法儿一起结伴去洗澡,洗头又觉得麻烦,索性一直忍着。但天一晴,太阳一晒,头发立马粘腻得难以忍受。
林秋晗动作快,先她一步洗完,一边儿拿毛巾擦着湿淋淋滴水的头发,一边在洗漱间里转了一圈儿,才发现没拿吹风机出来。
她一甩头:“你先洗着,我去拿吹风机。”
时雾正挤了洗发水,在发丝上打泡儿,头顶一片白色泡沫,没空跟她多说,“嗯”地应了一声。
洗漱间的洗手台设计不太合理,太高,时雾腰弯不下去,头往前伸,微微仰起才能够得到水流,但这么一来,头顶的泡沫很容易往下流。
她一直很小心地动作,但是一个不慎,泡沫还是滴进了眼睛里,眼睛瞬间又酸又蛰,睁都睁不开。
她赶紧用手掬着水往眼睛上扑了扑,想拿毛巾擦一擦,却睁不开眼睛,完全不知道毛巾在哪个方向。
正要艰难地伸手摸索,洗漱间门口处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时雾一喜,肯定是林秋晗拿吹风机回来了。
她赶紧叫道:“秋晗,快帮我拿一下毛巾。”
没人应答,但下一秒,毛巾便被稳稳地塞进了她手里。
林秋晗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这可不符合她咋咋呼呼的性格。但时雾也没来得及多想,赶紧用力擦了擦眼睛,缓了好一会儿,眼睛才能慢慢地睁开了。
她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半眯着模模糊糊的眼睛,顾不得顶在头上湿答答一坨的白色泡沫,转身冲着门口的方向,委委屈屈地说道:“啊我好惨,又把泡沫弄进眼睛里了……”
说完,一抬头,竟对上一张十足帅气的脸庞。顾晏沉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靠在墙边,就这么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时雾一愣,探头往后看看,哪儿有林秋晗的影子。这么说,刚刚是顾晏沉……给她递的毛巾?
怪不得,都不说话。
她现在一看到他,脑海中循环播放的都是昨晚他吻上来的画面,猩红的眼,被她咬破的唇角。
意难平,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她轻咳一声,迅速褪去委屈表情,冷了脸,硬邦邦地道谢:“谢谢你帮我递毛巾。”
顾晏沉嘴唇动了动,看着她明显排斥的神情,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目光不自觉地上移,看了看她头顶一堆白色泡沫。估计是刚刚擦眼睛动作太大,那泡沫沾了些许在鼻尖和脸颊上。
莹润肤色,半透明泡沫,小猫咪似的,还……怪可爱的。
时雾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目光的停留之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脑袋,猛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个什么造型。嘴角抽了抽,也没空搭理他了,迅速转身对着水龙头,冲洗自己头上的泡沫。
可泡沫水还是一个劲儿地从头顶往眉眼处流,她只能冲一下,便用手抹一下眼睛,生怕眼睛再次遭罪。
就在她再洗伸手抹眼睛的时候,旁边移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下一秒,一个绵软的东西便贴上了她眉眼处。小心地沾去水份,再拿开。一有水流过来,他便温柔地拭去,如此重复。
原来是他拿了刚刚她随意搭在一边的毛巾,一点一点给她擦去流到额头的水。
感受到他这动作,时雾整个身子猛然一僵,手上都忘记了动作,仿佛时间突然停在了此刻。
旁边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僵硬,适时开口:“你冲,别管我。”
语气温温柔柔,无比缱绻,哪儿还有昨晚的粗暴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时雾本想拒绝,但不知怎么的,一听他这语气,便瞬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好像,顾晏沉这人,天生就带着一股让她心软的气质。
她索性不管了,迅速将头上的泡沫冲洗干净,仰起头来,站开两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她起身太突然,顾晏沉手上动作一僵,没说什么,伸手将毛巾递给她,说着:“擦擦吧。”
然后从身后拽出一个小小巧巧的吹风机,插上电,眼尾一挑:“我帮你吹?”
疑问句,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时雾刚刚接过毛巾擦头发的动作又是一僵,仔仔细细看了看那个吹风机。小小的便携款式,粉粉嫩嫩的颜色,分明就是自己的。
这显然,是林秋晗给他的。这个死女人,一个劲儿地胳膊肘往外拐,昨晚还气呼呼要找顾晏沉报仇呢,今天就帮着他了,什么人啊。
见她半晌不答,顾晏沉手里捏着吹风机,靠近了一步。时雾这才意识到他想干什么,拒绝的话就在嘴边,但眼睛一转,看到他高高帅帅,气质冷然,手里却拎了个嫩粉色吹风机的样子时,表情不由得怪异了起来。
他手指修长,皮肤很白,那粉色又格外地衬他的肤色,他整个人,突然多了一种诱人的……少女感。
她突然就想看他,带可可爱爱的玩偶发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就在她脑中胡思乱想的时候,顾晏沉眼睛一眯,就凑到了她跟前来。他高她一个多头,微一俯身,手指便轻易地撩起了她的发。同时另一只手按下开关,温温煦煦的暖风瞬间溢了出来,从她发丝间吹过。
吹风机嗡嗡嗡的运作声猛地将时雾从神游中拉了回来,她感受着身后人温柔拂着自己发丝的动作,身体条件反射般地就想跳开。
可顾晏沉反应很快,手掌微一使力,便将她按住,同时低下头,凑到她耳畔,细语道:“别动,小心烫着。”
他今日格外温柔,说话带着些许蛊惑意味,身上那股子清冷气质都被磨去了几分。时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当真一瞬间忘记了反抗,就这么温温顺顺地站在原地,让他吹着头发。
可不知道是这吹风机风太暖还是怎么,他刚刚凑过来低声耳语过的耳畔,肉眼可见地添了层薄红。
整个屋子,只剩下吹风机的声音,嗡嗡嗡,应和着越发猛烈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头发已经吹干,顾晏沉关了吹风机,但却未退开,依旧保持着半环着时雾的动作,没动。
静谧的孤室中,又是这样的姿势,时雾觉得尴尬,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顾晏沉这才低声开口,声音里仿佛黏了层沙,带着些许沉寂:“对不起。”
时雾一愣,也明白他在为什么事情而道歉。顿时停止了挣扎,但没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个时候,我看见你和贺一航……我以为……”
他话没说清楚,但也正印证了时雾的猜测。她一下子火气便上了头,转身冲着顾晏沉:“我没有!”
顿了顿,又继续说:“而且就算我有,那又关你什么事!”
一听这话,顾晏沉呼吸瞬间急促了不少,他唇部贴近时雾,似乎又要吻上去,可又硬生生地停住。
他喉头一动,极力控制着自己拉开与时雾之间的距离,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对不起,但是要是时光倒流,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
他垂至身体一侧的拳头紧紧握住,虽然明知说这样的话她也许会生气,但还是诚实地说了。
“除了我,谁也不能碰你一丝一毫。”
“我会发疯。”
时雾忍不住小小地后退一步,有点被他的眼神吓到。那眼神里有需要,有占有,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癫狂。
她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急急地便推开他往宿舍跑。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心惊之余,她心里竟还有一抹欢喜,一种被人需要着、被人保护着的欢喜。
就好像那日,他说他不会冲姜茶,非要她帮忙,然后揽着她肩,斜打着伞,破开雨幕,冲到厨房去的那种被需要被保护。
是她父母去世后,再也不曾有过的那种感觉。
也许,她也像他一样,疯了吧。
第二十六章 26分甜
时雾推开宿舍门,便看到林秋晗顶着湿答答的头发,坐在桌前,贼兮兮地盯着她看,眼睛都在放光。
好似几天几夜未曾进食的饿狼。
一见时雾进来,她便立马直起了上身,本来午后还有些困倦,一下子精神抖擞,也不说话,就这么晶亮亮地看着。
时雾斜了她一眼,不发一言。
林秋晗实在忍不住了,用毛巾揉了揉湿发,好奇地问道:“怎么样啊,顾晏沉他跟你说什么了?”
时雾从桌子上捏起一把梳子,随意理着头发,头也没回:“关你什么事。”
故作刻意的冷淡语气。林秋晗这妞儿再不管教管教,还不得上房揭瓦了。
林秋晗和她从高中起就是同学,大学又同窗几年,可太了解她了。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
嘿嘿笑着凑到时雾跟前,从她手里拿过梳子,装模作样地给她梳理头发,一边讨好地说着:“这也不能怪我啊……”
时雾向来对她这样子没什么抵抗力,一下子就泄了气,但还是瞪着眼睛白了她一眼:“怎么不怪你?吹风机不是你给他的?”
林秋晗笑得更欢了:“但是不是我主动给他的啊,是他问我要的……”
“你是没看见,他那会儿,那么高的一个人,俯着身子站在我面前,表情可怜巴巴的,我心一软,就给他了……”
“而且我昨晚吃饭的时候还故意为难他了,他什么都没说,态度挺消沉的,估计也知道错了。”
“其实我觉着吧……”她一顿,捏着梳子又在时雾头上扒拉了两下,抱着时雾胳膊,“顾晏沉也是个好人,就是冲动了点儿……”
“但是年轻人嘛,不就是火气大嘛……”
时雾忍不住浅白她一眼,也被她这认错讨饶的样子逗笑。也不知道她是站哪边儿的,尽替别人说话。
林秋晗一看时雾笑了,也松了口气,又上赶着打探消息:“说说呗,他这么急着过来找我,要给你拿吹风机去,跟你说什么了?”
说着,还拂了拂自己湿淋淋的头发,故作可怜:“看,为了给他机会,我头发都没吹呢!”
“你活该。”时雾一甩头发,留下一句话。
林秋晗:“……”
林秋晗见她嘴这么严实,也不再追问,冲她做了个鬼脸便出门去洗漱间了,毕竟头发湿着也不太舒服。
她这一走,郭筱晨也不在,宿舍里就又剩下了时雾一个人。
一个人最容易胡思乱想,刚刚在洗漱间中,顾晏沉安安静静站在她身边,用毛巾替她沾去额前水迹,温温柔柔给她吹干头发的动作,一举手一投足,都在她脑子缓缓回放。
最后这些影像全都消失不见,幻化为他低低沉沉的两句话。
“除了我,谁也不能碰你一丝一毫。”
“我会发疯。”
简单两句话,潜藏着隐忍的占有欲和浓重的执拗。
她心跳猛地加快,从血液中迸出一股子说不清的复杂感受,烦躁地拉了被子过来蒙住脸。
林秋晗竟然说他知道错了,神特么知道错了。
他明明就是……想要的更多。
——
下午上课时间转眼便到。时雾站在六年级教室门口,心里还在犹豫。
李泽尧喜欢顾晏沉,昨天说想让他来给他们上次课。今天又是支教最后一天,时雾心一软,便给顾晏沉说了这事儿,他也答应了。但是发生了昨晚那事儿,也不知道他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昨晚提前准备教案的时候,她就想过这个问题,索性不管了,就当她没跟顾晏沉说过这回事。
反正今天这节课,都是带学生做游戏,没有顾晏沉,她也一样可以。
只是……李泽尧怕是会伤心吧。
上课铃响的时候,时雾深呼一口气,不自觉地转头朝宿舍的方向望了一眼,这才提步走进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