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手痒,想拍。
“苏鲤!”何全抬了抬手。
苏鲤放下蠢蠢欲动的相机,走过去:“什么时候开机?”
“还有二十分钟。”何全说,“今天结束后要拍定妆照,你要是累的话先回酒店休息。”
苏鲤一下飞机就过来了,行李也是让人直接送去酒店暂存。
“还好,”她嘴上这么说着,浑身的慵懒颓废劲儿也没见振作一下,朝顾昭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一个武侠片儿,他怎么还演起书生来了?”
“还不止呢,”何全语气夸张,“这还不是个普通书生,精通武艺,是个玩弄人心虚情假意口蜜腹剑的大、渣、男!”
苏鲤惊:“这么狗逼?”
何全唏嘘:“那可不。”
苏鲤有点儿来了兴趣。
虽然之前对顾昭行的偏见以致她像装了雷达一样会自动闪避他的所有作品,但毕竟有些人言是躲不掉的,就像阿晗和小杨他们非常喜欢他一样,苏鲤自己不喜欢,也不会妨碍别人喜欢,有的时候难免会听到他们谈论起顾昭行。
她仅有的那点儿印象也知道,顾昭行入行演员以来饰演的都是正面角色,且大多为襟怀坦白的正人君子,其中又以警察、军人居多。
唯一一次让人大跌眼镜的,就是他拿下戎马奖最佳男主角的那部电影,《镜》。
《镜》是一部悬疑犯罪电影,自然就有正反面之分。当所有人都以为,顾昭行这次铁定还是演警察的时候,定角的消息传出来,他饰演的男主角,是里面的高智商杀人犯,也就是整部电影里一个人性已经烂到无可救药的反派角色,整部电影是以他的角度进行叙述的。
苏鲤有印象,当时一片哗然,微博热搜直接爆了。
后来他以这部电影拿到最佳男主角,采访的时候记者问他为什么会接这样一个和以往形象完全颠倒的角色,顾昭行给出的回答是:“我认为一个演员,如果老是去演同样类型的角色,久而久之,戏路缩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对自己各方面的提升也不会有太大帮助。”
他顿了顿,淡淡地说:“况且我从来都不打算把自己框死,会腻。”
苏鲤为什么会记得呢?
因为当时杨晟和阿晗每天都要蹲小角落里把这段采访视频看个十遍八遍的,边看还要边发出粉丝的叫声:“顾老师好帅啊啊啊——”
杨晟也跟着喊:“阿晗你看他说话时候的这个表情,平静中带着游刃有余的从容,太他妈自信了!你就说,哪个男人会不想成为他!”
阿晗:“我想!!!”
杨晟:“唉,可惜你性别为女,他为男,你成为不了他。”
阿晗:“唉,你为男,却这么平平无奇,也成为不了他。”
安静一秒,两个人一块儿对着手机屏幕:“唉——”
每次苏鲤经过都要翻个白眼。
如果翻白眼具有攻击性,那么工作室天花板怕是早就要被她的白眼掀翻了。
也就是那个采访视频曝光出来后,再一次刷出来一条热搜:#顾昭行转型#。
当时苏鲤没点进去看,但多亏工作室里两个活宝,她大概也能知道大伙儿在讨论什么。
顾昭行对戏的时候十分认真,苏鲤眯眼看了会儿,手肘顶了顶何全:“这渣男,是有多渣?”
何全是看过剧本的,思虑片刻,看着不远处对戏的两个人说:“就跟他一块儿对戏那个,殷蔓蔓,女二号,角色是个名门正派的骄纵大小姐。”
苏鲤:“嗯。”
“咱们昭行,男三号,角色是个深藏不露的反派卧底,从小就被安插在大小姐身边当陪读,伺机向外传递这一派的消息。”
“嗯。”
“然后呢,这个小渣男,跟大小姐青梅竹马,他是不可能爱上大小姐的,但大小姐就不一样啊,从小见惯了舞枪弄剑的侠士豪客,肯定就稀罕这文弱又长得漂亮的书生啊对不?”
苏鲤有点儿不耐烦了:“老哥咱能挑重点说吗?”
“行,重点重点,”何全大手一挥,“反正吧,就是一个真情实感,一个虚情假意,然后虚情假意那个不仅骗了真情实感的感情和人,还骗走了真情实感家传的剑谱,使得整部电影差点儿BE。”
苏鲤重点略偏:“等等,骗了感情和人——是我理解那个意思?”
何全看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对,就是那个意思。”
他心想都这么劲爆了,是不是该有点儿什么反应?
苏鲤确实有反应,她像那种听到什么热闹似的“哇哦”了一声,感兴趣地问:“刺激吗,会拍出来么?”
何全:“?”
反应是不是也略偏了?
他看苏鲤的眼神变得有点儿奇怪,摇了摇头:“不会。”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不拍?”
何全嘴角一抽:“导演的意思是不把这个明着表达出来,用一种隐晦的方式传达给观众,让观众自己猜。而且……你要刺激,这电影怕是只能摩斯电码见了。”
苏鲤好不容易扬起来的精神面儿像泄了气似的,肉眼可见地颓下去:“哦。”
“……”
何全挠了挠脸,满脸纳闷又疑惑的神情。
范宇昌悄咪咪凑过来:“老板,你要片儿啊?”
苏鲤瞅他一眼:“我要你个头,你们那种一点儿都不好看,过于直白,毫无美感。”
范宇昌吐槽:“谁会冲着美感看啊,这不装吗。”
苏鲤眼尾下压,瞥他,轻飘飘地:“我啊。”
范宇昌:“……”
范宇昌:“对不起。”
旁听的何全:“……”
……这到底是什么个野路子。
那边顾昭行对完戏,还有五分钟开拍,他看了苏鲤两秒,抬腿走过来。
“结束后要拍一下定妆照,”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妆发的影响,他说话时都有一股斯文清逸的感觉,“何全应该告诉你了。”
苏鲤点点:“知道。”
她视线微微一滑,忽然定格住。
那个女演员……何全说是叫殷蔓蔓?
有一点儿印象,似乎是最近刚冒出点儿红的势头的小花。
和当初杜庭晚被打压前的状态很像。
“龟龟怎么样,安置好了?”苏鲤问着顾昭行,视线却不时滑向他后方。
一个身穿休闲服的瘦高男人走到殷蔓蔓旁边,给她递了瓶水。
殷蔓蔓抿唇笑,手指动作隐晦暧昧地在男人手心刮了一下,那男人看着她的眼里充满令人顿感油腻的深情。
顾昭行发现她的视线不停偏向某个地方,眸光渐冷。他皱了皱眉,回答:“嗯。就是有个小问题。”
“什么小问题?”
后方的瘦高男人转身的一瞬间,视线惯性,往这边扫了眼。
然后脸色瞬间僵住,见了鬼似的扭头,一下便蹿入了人群里。
苏鲤眯了眯眼,勾起嘴角无声地冷笑。
“我买的猫粮它不太吃得惯,和你拿去的稍微掺一掺它才会吃,最后也会剩下一大部分我买的那些。”顾昭行含着沉沉低音,“苏鲤。”
他每次叫她的名字似乎都会不自觉把声音压低半个度,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似的,无端有些亲昵,也像回荡在山谷最低处的尘雾气流。
苏鲤分掉一部分的思绪拉回来,抬眸,像是后知后觉地回忆了一下他说的话,才道:“它刚换了环境,又突然换了另一种饮食,不习惯也正常,你先掺着给它吃吧,慢慢引导。如果不够……”她想了想,“我那儿还有剩的,反正焦糖也不吃,到时候都给你。”
好像只有在说到猫猫狗狗的话题,她的态度才异常平和。
顾昭行渐渐意识到这点,心里慢慢有了决定,刘导那边在喊演员就位,他将手里的剧本递给何全,对苏鲤说:“不用,给我一部分就好,多了也不方便引导他的饮食习惯。如果还需要,我再找你。”
苏鲤一想好像挺有道理:“也行。”
顾昭行衣袂飘飘地入场,没了遮挡视线人肉墙,苏鲤偏了偏头,看向侧方向的人群。
高瘦男人站在人群中,一直在往这边瞟,见她冷意刺骨的眼神倏地扫过来,他被杀了个猝不及防,猛地扭过头望向场内,一点点把自己往人群中藏匿得更深。
直到感受不到仿佛冰锥似的那双视线,他才松了口气。
而苏鲤看着他慢慢挪进人群里,忽然咧嘴笑开,舌尖一抬,扫过上槽牙。
要不说什么叫冤家路窄呢。
她之前以为这词儿用来形容自己和顾昭行比较合适,现在才发现完全不合适。
真正的冤家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之前说过什么来着?
她不执意打渣扫三。
除非渣男小三自个儿没长眼,撞她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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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行也是今天刚开工,拍的第一场戏就是和大小姐一块儿出场的片段。
殷蔓蔓的长相本就属于比较张扬的类型,通过妆造修饰打扮后,张扬里多了些俏丽的感觉。
这场戏是在场外拍摄的。
十月份的白天还不算特别冷,阳光照射下来还带着层热意,将影视城古香古色的街道照得明亮。
群演到位后,刘导喊Action,街道顿时熙熙攘攘,与阳光相应,繁华的市井气息仿佛让这条街道都活过来了。
镜头推至街角,同样穿着一袭白衣的女子转着鬓边的垂发,步履轻快俏皮地走出来——这就是殷蔓蔓扮演的大小姐宁常安。
女孩儿娇俏艳丽的脸上写满了出游的放松,语调轻快地说:“我就我只要哭一下,爹爹肯定不忍心再让我练剑。天天练天天练,那些所谓的名门侠士,都扛不过我三招,也就爹爹老觉得我练得不够。”
殷蔓蔓小表情还是挺丰富的,台词念到这里的时候化成了嘟哝,皱了皱鼻子。
她突然停下,转过头叫了声:“清越,你快点儿,磨蹭什么呢。”
镜头往前推进,白裳的书生走出来,姿态文隽,带着青竹般的清逸,低眉顺目,嗓音温和:“小姐,庄主吩咐您不要跑得太远。”
苏鲤一怔,原本懒懒散散的姿势不自觉站直。
宁常安和清越算是青梅竹马,倾心于他,自然最看不惯他低眉顺目的下人模样,殷蔓蔓脸上的雀跃顿时沉了下去,像是带着小女儿般的撒娇赌气道:“清越,我都说了没人的时候你不要这样,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也可以与我并肩,我从未把你当下人看待过。”
顾昭行扮演的清越低垂着眸,仍和宁常安保持着上下级的距离,听了这话眼帘微微抬了抬,而后又覆盖下去,嗓音低轻,带着某种卑微的试探:“清越认为……红裳更适合小姐。”
“怎么,我不能穿白衣吗?”像是被点破某种心事,宁常安脸色不自然地拽着裙摆扭捏了下,随即娇蛮道,“你不是喜欢穿白衣吗,那我也穿。难道就许你穿,我穿不得?”
清越抬头深深地看了宁常安两秒,直到作势蛮横的大小姐挪开目光,他脸上露出纵容的笑意,轻声开口:“常安自然穿得。”
听出心上人软下来的亲昵态度,宁常安很高兴,步伐再次雀跃,拉过清越的手腕:“走,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定要玩儿个够。”
刘导示意镜头推进,给顾昭行一个特写。
清越含着笑,任由她拉扯。
只是笑意未达眼底,黑沉的眸中一片冰冷。
刘导:“好,卡!”
苏鲤里场景还是有一段距离,虽然看不清顾昭行更细微的表情动作,但是他表演出来的姿态,让她也不由自主有一种,好像那样一个虚伪无情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仿佛自己正处于宁常安那个位置。
她轻轻吐出口气。
自己入戏并不可怕,能将观众也带入戏里——这往往才是最难做到的。
苏鲤的反应还算淡定的,旁边的范宇昌就不行了,抓住她的手臂,满面愁容:“老板,我好像,好像……”
苏鲤嫌弃地睨他:“你尿急?”
“不是,”他就差咬根手绢在嘴巴里,“我好像爱上顾老师了,我是不是弯了?”
“……”
苏鲤摁着他脑门一把推开:“滚。”
何全很懂地凑过来拍拍范宇昌的肩,像个江湖老骗子:“小兄弟,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是道坎,跨过去就没事儿了,别多想,你只是肾上腺素飙升。”
范宇昌找到救星似的扑过去:“真的吗,大师,我真的还有救吗?”
何全温柔和蔼地摸摸他的脑袋,姿态十分做作地张开手臂导向片场:“当然,来,跟我一起,继续往下看。”
“好的大师!”
苏鲤:“你俩能离我远点儿吗?”
你们才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吧?
还是博士学位的那种。
在外人看来,顾昭行和殷蔓蔓这段戏已经演得非常好了,但在刘导这样的专业人士眼里依然能挑出毛病来:“殷蔓蔓,你的小表情可以,但有几个,比如噘嘴,还有那个不自然的鼓脸颊,做得浮夸了,稍微收一收,手臂动作也僵硬,你走出来的时候有点儿同手同脚了你自己注意到了吗?”
殷蔓蔓脸上有点儿挂不住,红了红,态度倒是谦逊:“注意到了,我会小心的,刘导。”
大家心平气和地交流,刘导语气严厉了些,却也没发火——当然这只是第一次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