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虚浮的脚步,慢慢走向厨房,徐闻转身,打算把客厅的灯打开,却不经意踩上了地上散落一地的报纸,她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把地上的报纸捡了起来,放在同样堆满了报纸的沙发上。
“阿闻,据说隔壁屋的张太太她家女儿早恋了,成绩一路下降,恐怕以后考大学都成问题。”
厨房里,徐母的声音穿过墙壁,传到客厅里来。
正在收拾报纸的徐闻动作一顿,神色不明地看向了厨房所在的位置。
妈妈每天固定的话,变了……
第73章 番外(5)
晚饭, 三人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餐桌上的食物。期间谁也没说话, 气氛安静得格外沉闷、压抑。
这顿晚饭吃到一半时,“我给你请了一周的假。”徐父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眸凝视着徐闻淡淡地说道。
正在夹菜的徐闻手悬在半空中,半响没有动作,“为什么?”
声音冷清, 没有丁点起伏, 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阿闻,爸爸妈妈决定在高考之前带你出国旅游一周,放松一下心情。”徐母笑得温柔,眉眼弯弯的她仿若已经看到了置身于美好假期中的他们。
徐闻许久没有说话, 徐父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眸光锐利异常, 似在观察她的情绪起伏。
许久过后,她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我吃饱了。”
话音伴随着椅子的拖拽,脚步声随之响起,很快,她的背影消失在徐父徐母眼中。
“阿瑾, 都准备好了吗?”徐父侧身温柔地询问笑眯了眼的徐母。
“准备好了,阿闻的衣服还有日常用品我都准备好了。”徐母兴奋得手舞足蹈,像一个7-8岁的获得自己心爱玩具的孩童,笑咧了嘴。
被徐母的兴奋感染, 徐父的心情有所好转,而后他缓缓把目光转移到紧闭的房门上,眸色渐加深沉……
深夜
徐闻从睡梦中惊醒,掀开盖在身上的空调被,冷汗沾湿了衣裳,身上黏糊糊的,她沉默地闭上眼睛好一会,随后抬脚走下床,打算用冷水洗洗脸,恢复一下精神。
刚走出客厅,厨房里传来窃窃私语,她抬起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不自觉地靠向了厨房的位置。
“手术同意书我会处理,钱不是问题,总之,我要全球最好的医生。”
是徐父的声音,他在打电话。
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在密谋某些东西后,徐闻脸上仅剩的那点血色不见了,白得就跟张宣纸一样。
在电话里又冷声吩咐了几句,徐父关掉电话,缓步走出厨房,刚踏出厨房门口一步,看到垂着头站在墙边辨不清神色的徐闻,眉头一皱。
“你在这里做什么?”
满满的不悦似要透过话语漫出来,徐父对她偷听墙角的行为十分不满。
“什么手术?”
她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徐父,眼神幽深,瞳孔里隐约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疯狂挣扎着,想要夺眶而出。
徐父不语,过了好一会,他才嗫嚅了一下薄唇,淡声道:“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徐闻冷冷一笑,侧着头,额间的发丝垂了落来,遮盖了半边脸,她清澈的眼眸被铺天盖地的怨恨所覆盖。
“还不够吗?”她语调冷清地质问徐父。
徐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什么够不够,赶紧回去睡觉,明天早上9点我们就要出发了。”
“徐景,你恨我对吧,为什么不直接把你的憎恨表现出来?为什么还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扮演父慈子孝的戏码?”徐闻的情绪崩溃,她满面怒容地厉声质问徐父。
面对她失控的情绪,徐父依旧保持着平静,只是眼底多了一份不喜。
“阿闻,你是女的,不是男的,父慈子孝这个成语用在你身上,不正确。”
徐闻笑了起来,她笑得癫狂,笑得旁若无人,仿佛这是一个狂欢的夜晚,可以尽情宣泄内心所有的愤怒、悲伤、憎恨。
“徐景,你就是个胆小鬼,13年了,你连自己女儿已经去世这个事实都无法面对。”
“啪!”
重重的一巴掌落在徐闻脸上,她的笑顿住了,左侧脸颊红肿地印着一个偌大的巴掌印。
她轻轻捂着脸,感觉到唇边缓慢地溢出腥甜的液体,她垂眸静默了片刻,不紧不慢地伸出舌尖舔去唇角溢出的血液,动作暧昧而优雅。
舌尖的液体迅速晕开,血液独有的那份铁锈味弥漫在口腔中,她抬头望着这个曾经被视为天地,愿意为之放弃属于她自尊的男人。
猛然惊觉,原来她委曲求全所做的一切是没有意义的。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影子,他们从未考虑过让这个影子真正成为活生生的人。
她以为只要乖乖听话,听从他们的摆布,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那个陪伴他们,牺牲自己人生,与他们扮演这场滑稽可笑的戏码的人,是他——徐烈。
不是别人,是徐烈,是他们憎恨,却又不得不接受的儿子,徐烈!
或许不止是他们沉溺于这场演了13年的戏,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不觉间入了戏。
他无法承受父母对他赤。裸裸的憎恨,只能躲在他扮演的角色里,获得那份早已死去的父爱与母爱,固执地认为伤口只是需要时间的愈合,只要再晚一点,再晚一点,伤口愈合后他们就会恢复正常,变回那个他喜爱到愿意用人生去交换的父母。
到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
影子就是影子,它不可能变成主人。就像他,无论演得多好,他终究是徐烈,不是徐闻,不是死在13年前的徐闻。
“你欠她的,该还。”徐父凝视着这个不知何时已经抵到自己下颚的儿子,他绝望中透着不甘的表情,使徐父不由得恍惚起来,阿闻她,若是平安成长到18岁,她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顶撞他吗?
想了又想,心里头还是一片荒芜,他始终无法描绘出成年后的徐闻会用何等姿势与自己发脾气。
哪怕他拥有再多的财富,愿意付出再多的人力物力,也无法让死人复活。
“徐景,我欠的,用13年时间还了,余生,我不愿意再去付出所有,只为成为一个人的影子。”
徐闻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曾经对徐闻死去是那么的歉疚,可是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歉疚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压、捆绑,消磨了,他的歉疚被怨恨取代,他开始憎恨,为什么当年死去的人不是他,为什么是他活着,为什么要他来承受这一切的罪恶?
他错了吗?不,他没有错,有罪的是他们,大人为了掩饰自己卑劣的愧疚感,把怨恨发泄在他身上,只为了安抚自己那日益不安的负罪心理,多么可悲又令人作呕的行为,看,这就是成人,逃避责任的成人。
“徐烈,没有她,你早死了,用她的身份活着,是你对她最好的报答。”
徐父一字一语说得认真,就像教导不懂事的顽劣孩子,企图让他收起身上的刺,再次变回乖巧可人的孩童。
徐闻讽刺一笑,“徐景,你不过是为了自己,不要把夺走我人生的行为说得那么高大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掷地有声地把心里一直怀疑的话用肯定的语调说了出来,他顿了一瞬,扭头看向徐母所在的房门,唇角的讽刺更加深了,“哦,忘了,还有她,我的母亲。”
“徐烈,如果你还有一丝人性的话,明天给我准时乖乖抵达机场。”徐父的眼神里透着警告。
徐闻转身,“妄想,这场戏我陪你们演了13年,是时候该落幕了,徐景,今后的人生,我要自己走。”
“阿闻,别走,妈妈求你了,别走,别离开妈妈。”
徐母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也不知听了他们父子俩的对话有多久,她听到徐闻说要走,连忙打开房门,追了上去,拉住徐闻的手腕,说什么也不让他离开。
徐闻回头看着自己被死死拉住的手腕,眼眸黯了下来,“妈妈,我是阿烈,不是阿闻,阿闻已经死了。”
徐母却白了一张脸,笑了起来,她说:“阿闻你在说什么,当年死的是你哥哥啊,为什么要这样咒自己?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妈妈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眼眸里所有的光熄灭了,他垂下眼睑,笑得悲凉,“妈妈,其实,你希望当年死的人是我对吧?”
“阿瑾,别这样,阿闻只是一时累了,乱说话而已,她没事,明天我们一家三口就要到国外旅游了,你现在得好好休息,不然明天会很累的。”
徐父上前,搀扶着徐母,在哄人的同时,他用警告意味颇深的眼神瞟向徐闻,示意他好好说话,不要刺。激徐母。
徐闻看着他们夫妻俩,心里汹涌澎湃的恨意淹没了他多年的愧疚。
“妈妈,阿闻死了,死了13年了,我是阿烈,是你儿子,不是你女儿,你最爱的阿闻早已死在那场绑架里了。现在的徐闻,连白骨都不剩,你不记得了吗?是你捧着她的骨灰下葬的。
那天的雨下得真大啊,每一滴雨水都像打在身上的子弹,疼得让人难受,妈妈你,那天也跟阿烈一样,撕心裂肺地疼痛着吧。”
他笑着,笑得放肆,仿佛要把十三年来的失去的笑一次性补回来。
徐父再也忍耐不住,对着他挥拳而上,他没有反抗,在徐母的哭嚎下接下了这一拳,他想要还清所有欠下的债,然后山高水远,不再相见。
鼻间疼痛异常,紧接着没来得及反应,又是一拳挥了下去,他如同木偶般,承受着暴风雨的击打。
这一刻,除了与她在一起时间里,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地活着的,活在这个扭曲、疯狂的世界里,他心里无比的快慰,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挣脱了牵制木偶的丝线,可以恣意摆动自己的手脚,不再受缚于他人的控制。
“不要,不要再打了,阿景,不要再打了。”徐母上前捉住徐父一再挥拳的手臂,她哭得梨花带雨,那样美丽的一个人,哪怕是表情失去了控制,不仅没有丁点难看,甚至还别有一番凄楚的动人之美。
徐闻缓缓凝视着徐母的泛红的眼眶好一会,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真可笑,自己如此难堪的处境,有一半是这个名为母亲的女人造成的,他却无法做到全心全意去憎恨她。
他果然是个失败者,软弱到连憎恨都做不到。
“他的脸是阿闻的脸,不可以毁坏,不可以毁坏,谁也不可以毁坏!”
她神经质地大声叫唤着,徐父的拳头悬在半空中,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歇斯底里的妻子。
被打倒在地的徐闻猛然睁开了双眼,眼里尽是震惊,他的手抖得厉害,仿佛快要死去的病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
“你都知道,原来你都知道……”
他低声呢喃着,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可言。
“阿瑾,你记得,你都记得?”
徐父惊呆了,他以为她不知道,他以为他的妻子在阿闻下葬那天就疯了,他以为,他以为……
她不知道阿烈被他带去强制整容的事……
“哈哈哈……你都知道,原来你都知道。”
原来他以为的受害者是他人生的加害者之一,所有人都认为她疯了,原来她不是,她只是默默地,用她那张可以欺骗世人的面庞站在背后,利用他父亲的手,一点一点地把他变成他的妹妹。
“阿瑾,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父不明白,他的妻子为什么要装疯13年,这样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她知不知道,他为她的发疯痛苦了13年,自责了13年?
“为什么?徐景,枉你当她枕边人当了20年,你竟然一点也不了解她,你要你动手,要你把她的徐闻亲自带回来,她要让你愧疚,让你不得干涉她对我的所做所为,哪怕日后东窗事发,她也可以用她的发疯来掩饰自己犯下的错。”
徐闻没有一刻这么清醒过,到了现在,他才明白他的母亲在日常生活中不时流露出来的怅然眼神,那不是一个发疯的女人该有的眼神,她在怅然,怅然何时才能真真正正把她的徐闻拥在怀中。
徐父傻了,他跌坐在地,望着那个他曾经熟悉无比,如今却觉得陌生得令人害怕的女人,他不禁怀疑,他一直小心翼翼呵护的人,是否真的如琉璃般易碎。
“你们夫妻,真是令人作呕。”
他踉跄着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屋子,然后,一步步的,一步步的离开了以赎罪为由,把他囚禁了13年的岁月的父母。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发誓,他要把名为愧疚的感情抹杀在他骨子里,把所有没用的,不需要的感情全部除去。
终于,那通电话响起了,他在当夜被接走,那个奇怪的老头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焰。
浴火而生,鲜艳得令人无法忽视的生命,那是他——
今后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点事,出去了,中途车又坏掉,瞎弄了一天,没能更新,抱歉。
第74章 番外(6)
医院
“钱小姐, 感觉好一点了吗?”
护士一边替钱多多换药,一边查看她腿部的伤口。
看着染血的绷带被换下, 钱多多不忍直视自己的伤口,强忍反胃别过了头。
“钱小姐?”护士见她没反应,又开口叫唤了她一声。
钱多多回神,“怎么了?”
“伤口还疼吗?要不要再打一针止痛剂?”护士小心翼翼地询问她,说话的同时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这位钱小姐是他们医院的特级vip, 跟隔壁病房的徐小姐是一起进来的, 俩人相处情形有点奇怪,与其说是闺蜜,反而更像热恋中的情侣。
而且院方吩咐了,这俩人需要特别照料, 所以要重点看护。
“不用了, 只是一点点疼而已。”
两个小时前已经打了止痛剂了, 痛感不是很明显,钱多多觉得没必要再打。
“阿烈醒了吗?”
钱多多在一个小时前坐着轮椅去了隔壁病房, 她只是腿部中弹,伤势并不是很严重,而徐闻则是腹部中弹,虽然避开了要害部位, 也成功取出了腹部的子弹,但伤势比她严重得多,因此这几天他的状态都是昏昏睡睡的,除了昨天清醒时间不间断地达到2小时外, 其余时间都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