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信里那个她,十分端庄,十分贵女,十分从容而优雅。
结果,等了一天,等来了沈放的回信。
就这个嗤字,和一摞话本。
下面落款处,依然是一幅画。
一只豹子爪子下压着一只蝉,只露出半个蝉脑袋。
那个神情,特别像一种感觉。
“爸爸笑摸乖儿狗头。”
姜凉蝉生气的翻了翻话本,准备从中找茬。
然后发现,这些话本,相当狗血,相当俗套,相当市井。
相当合她心意,适合打发时间。
她又觉得,沈放虽然让人生气,但是这些话本,倒是暂时可以先笑纳。
在她的屋檐上,其实隐着一个人,从信鸽出现在这里开始,那人就在屋檐上了。
是被派来保护她的沈西。
沈西是跟着信鸽一起来的。
信鸽怎么可能载得动这么多话本?自然是他出的苦力,为了不让她知道有人做影卫保护她,所以把功劳强行挂在了信鸽身上罢了。
主子收到她的信之后,让人收罗了各种话本,这是第一批,后面陆续还有几批。
他知道姜凉蝉给主子写了什么。
主子的情书他本来不敢看的,但奈何当时在沈放的院子里,姜凉蝉已经把信放好了,又不放心,非得打开再检查一遍。
所以主子收到信,二话不说就让人收罗话本的时候,他很为主子担忧的。
哪家的公子对自己心爱的姑娘是这样的?
怎么不得送点绫罗绸缎,胭脂脂粉,金银首饰什么的,送这种不上档次的话本算什么?
主子上心归上心,还是经验有点不行啊。
太不会谈恋爱了。
好怕他凉。
沈西一边腹诽,一边观望。
没多久,他就看见姜凉蝉开始写回信了。
他大概的瞥了一眼,内容主要是劝诫,劝诫沈放莫看这种凡俗之物,要精心修身,品味高雅,像她最近就在习佛经,至于这些书,写书不易,为表敬意,她纵然不看,也会好好收着。
这才对嘛。
贵女就是要这样,沈西在心里一边赞同自己的判断,一边想着怎么把替沈放买的那堆脂粉送过去。
那日他接到沈放让他送的话本之后,忍不住把心里的腹诽吐露了出来。
沈放只是挑了挑眉,“她那么闲,自然得找点东西打发时间,话本正对她胃口。”
沈西不敢对主子的恋爱技巧多提意见。
但主子真的太不行了。
他带着话本来之前,偷偷买了上好的脂粉,准备替主子送出去,好帮主子在主母面前拉回点好感来。
毕竟女孩子,闲了不就得打扮打扮,打发时间吗?
信鸽带着回信飞走的时候,沈西探头看了一眼,脑子里飞快的思索把话本送出去的方式。
他看到了什么?
刚才还义正言辞写回信的姜凉蝉,已经聚精会神的捧着其中一册话本,吃着点心喝着茶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一页末尾的时候,还拍着大腿赞了几句。
非常入戏,非常真情实感,非常如饥似渴,根本没有一丝“勉强收下”的模样。
沈西默默地,把已经放下的脂粉又收回了袖子里。
对不起,主子的爱情他看不懂。
告辞。
第54章
几日过去,姜凉蝉的话本又多了一摞。
春心和绿意对这突然增加的话本起了疑心, 问了许久来历。
毕竟她这些日子都没出门, 这么多话本哪来的。
姜凉蝉只好道:“这是我让人找来给云庭的,他天天锁在院子里, 多无趣。我这也不是别的,就是先替他看一遍,检查一下有没有不雅不当的东西, 好挑拣出来,免得戕害了他。”
春心和绿意勉强被她说服,也不再多问了,只是不让她每日再熬夜看话本了。
她眼睛一圈乌青, 慌得春心和夏意以为她生了病, 还叫来了大夫,被大夫说她不过是作息来往无时,伤了元气。
姜凉蝉一边点头表示春心绿意说得对, 在她们出去之后,悄悄摸摸的把话本塞到枕头底下。
她的房间里,夜里总是留一盏微弱的烛火,以前是起夜的时候照明用,现在又有了新的用途。
等到守夜丫鬟睡了,她就可以继续看了。
她也不想熬夜, 但是没办法,沈放挑话本也太有一套了。
她白天黑夜熬也好困的,可是那些话本子太气人了, 总是在她想着放下不看了的时候,又丢出来一个钩子,把她给挂住。
她想着再看一回就睡,奈何看了一回还有一回。
看了一本还有一本。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姜凉蝉塞了一本到枕头下,看了看铜镜里的黑眼圈,心里又一次暗下决心。
就看今天这一次!
最后一次熬夜了!
明天就不再熬夜,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姜凉蝉心虚的藏好话本,话本藏好了,她又觑见收在几本话本中间的那一叠信笺。
是的,她把所有沈放给她寄过的信都好好地收起来了。
心里有一种隐秘的甜蜜感,像是偷来了什么东西,只能趁着四下无人,独自回味。
其实仔细看看,沈放也没说什么,这些甜蜜,应该都是因为她自己的粉红泡泡滤镜加持,所以他每一个字都被她过度解读,想象出什么只有他们之间的小秘密来。
感觉自己这样有些无耻,又控制不住。
如果让沈放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想他的,怕是兄弟朋友都没得做了吧?
她回头得想点办法,在他面前撒点迷雾,把自己这份不该有的心思掩护好。
至于现在……
她偷偷地想一想,沈放也不知道,应该就没有关系的吧?
姜凉蝉准备把信笺放回去的时候,突然一眼瞄到了最上面一张。
他的落款画下面,都写了日期。
她看着那个日期,总觉得有点熟悉感。
都准备放弃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了。
这个时间,离话本中画扇殒命的那个时候,只有几天了。
姜凉蝉呆在原地,清醒了。
当夜,姜凉蝉辗转反侧,枕头下的话本压根没打开,却也没睡着。
第二日,清晨姜凉蝉去跟母亲请了安,回来的时候,路经了姜云庭的院子,又例行敲墙。
姜云庭大概也是跟围困他的高手们斗智斗勇累了,以前一听到姜凉蝉在外面喊他,感受到她的自由与快乐,就要暴跳如雷。
今天姜凉蝉敲了半天,姜云庭却稳得很,安静如鸡。
看样子是意识到自己的跳脚给姐姐带来的快乐了,决定换用沉默疗法。
姜凉蝉本来就有心事,也没了非要把他逗出来的心思,默默的走开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里,思忖了很久,做了决定。
她决定去找画扇,跟她聊聊。
那天沈放的话,虽然给了她很大的冲击,但是也给了她一点勇气。
她能感觉到,他想要改变点什么的那股坚决。
纵然不能确定他想要改变的是什么。
她要不然,也试一下吧。
万一呢?
她一直觉得愧对画扇,但如果画扇对沈放没有男女之意呢?
她找到客栈的时候,画扇正好在。
见到是她,画扇又是拘谨,又是恭敬,端茶倒水问前问后,把姜凉蝉都伺候得不好意思起来。
姜凉蝉赶紧按住她:“你先别忙,我就是来找你说说话的。”
画扇只敢坐椅子前端,不安的坐在她对面。
看这样子也不像是能相谈尽欢的了,画扇现在俨然拿着对待恩人的态度对待她。
姜凉蝉咳了一声,干脆开门见山:“画扇,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画扇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不好意思看她。
姜凉蝉心里咯噔一声,沉了沉心,才问:“是谁?”
她终究没稳住,又补了一句:“是沈放吗?”
画扇原本害羞带怯的神情停住了,讶然望了她一眼:“沈公子?”
她的眼睛里全是问号:“你怎么会这么想,沈公子那人冷淡又强势,那么难接近,有哪个姑娘能接近他?”
实不相瞒。
怕是还真的有。
姜凉蝉察觉到画扇话里传递出的信号,心里雀跃起来。
画扇喜欢的,确实是当日姜凉蝉正好撞见过的,与画扇一起去戏院的那个温柔男人。
得知曾经被姜凉蝉撞见过,画扇也红了脸。
只不过,当时那个阶段,还没到姜凉蝉以为的沈放被绿的程度。
那个公子哥是一个二品大员的嫡长子,平时从不出现在青楼这种地方,是一次偶然,被朋友带过去的。
那些朋友点的姑娘里面,刚好就有画扇。
当日,画扇就觉得这公子对她好像与对别人不同。
果然,后来那个公子自己又来了几次,来的时候只找她,如果她不在,他就直接走人。
再后来,又邀她一起去看戏。
画扇有正常女孩子都会有的敏感度,这位公子对她的心意,她是有感觉的。
可是她不敢轻易动心。
毕竟两个人身份差的太大了。
画扇一直警告着自己,始终就当他是一个客人,如蜻蜓点水,一点即散。
可是时间久了,再厚的心理防线,也会被一片片的把砖卸下来。
他始终温柔和煦,体贴入微,对她一笑时,她觉得花都开了。
画扇心里的城墙,终于开成了一方花墙。
直到有一日,那公子借着话头,径直问她,以后可愿意跟他的时候,画扇彻底绷不住了,松口点了头。
姜凉蝉撑着下巴,不解的问道:“既然他喜欢你,为什么还让你留在珲春楼那种地方?”
画扇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他家里不同意他跟一个青楼女人在一起,他正在跟他家人争执,现在还不方便把我接出来。”
“我本以为要等个三年两载,不过没想到,姜小姐慷慨善良,先把我从里面解救出来了,”她抿着嘴,笑得很开心,又很不好意思,“他说,姜小姐的情他领了,替我赎身的花费他来出,等到他能从家里脱身,就来姜府还。”
嗐,谈什么钱不钱的呢?
姜凉蝉道:“他来的时候,直接让门房通报一声就行,我最近都在府里。如果偶然我不在,就让他找我弟弟姜云庭。”
画扇抿着唇笑,应了。
知道画扇另有姻缘,姜凉蝉心里轻松了很多,也有了心情。
她环顾了画扇房间一圈,问道:“你的脂粉熏香怎么都不见摆出来?”
客栈不比家里,没多余设计什么存物的地方,有什么都摆在外面了。
画扇腼腆的道:“从珲春楼出来的时候,除了随身一点衣物,别的都被妈妈扣住了,还没来得及添置。”
姜凉蝉见她面上也素淡,心里明白了。
这就是没有的意思。
估计鸨母收了钱,直接就把她轰出来,什么都没让她带。
姜凉蝉慷慨道:“你等会,我那里多得很,匀给你一些。”
她本就是心大的人,这会发现她也不喜欢沈放之后,心情更是开阔,很想让人跟自己分享一下喜悦,也不过客套,直接带上画扇回姜府。
她让画扇在外间等着,自己进内室找东西。
内室没人,她一边找准备送画扇的东西,一边开心的想要转圈圈。
沈放不喜欢画扇就罢了,原来画扇也没有对沈放生情。
真好,他们没有任何情感纠葛。
这段主线,好像真的要被拆掉了。
当日沈放说的时候,她很担心。
怕主线拆了,整个话本都崩塌了。
但不是还有一句话,叫不破不立吗?
说不定是另外一种结果?
也许,会向好的方向行进?
也许,原本画扇的死亡情节会消失,姜凉蝉的死亡节点也不复存在。
他们这些被话本创造出来的人,有了生命,有了意识,正在改写自己的命运。
姜凉蝉恨不得跳起来喊几声,又强行抑制住了。
人一开心,送东西也格外大方。
她把自己还没拆开用的胭脂脂粉,一叠绫罗绸缎,找出来一堆,拿了个包袱塞进去。
临走时想了想,又抽出一个盒子,扒拉了几下,看到里面一些熏香和香囊,似乎是上次用那副小鸡啄米图赢来的,左右她也用不上,也抽出来一盒给画扇。
画扇不好意思的再三感谢后,背着包袱走了。
姜凉蝉喜滋滋的,跑去母亲那里陪着母亲坐了一会,跟她撒了会娇,待了许久才回自己院子。
回来也没事干,她转了一圈,看到了从沈放那里拿回来的那个模型。
那个模型只拆了一半,就停住了。
知道了她的身份不寻常之后,有一次她去找沈放玩,看到沈放在研究这个模型,当时沈放告诉过她自己的打算。
这模型是段融做的,而段融可能是那个已经绝迹了的容族的唯一后代。
容族机关天下第一,但虽然机关千变万化,却有个统一的制式。
沈放想用这个模型做范本,找到那个制式的核心,打开母后留给他的东西。
沈放也颇擅长机关,但是到了最后一步,也不得其法。
几百年的机关世家,就算做完了摆出来任由人研究,也没有人能破解。
姜凉蝉也研究过很多次那个模型,也是一样,在那个核心外围不得其门而入,已经许久没有再研究过来。
今天她心情好,看着什么都开心,拖过模型来,盘着腿歪着脑袋看。
忽然,她盯住了灰色墙面上的一处,又把视线移向模型的其他几个地方。
色泽不同,形状不同,大小不同,毫无相似处,平时没察觉到过什么,但此刻,姜凉蝉突然觉得,如果把这些根本不会被联系起来的东西幻化成点,会在空中交织成一个诡异的图案。
她有一种直觉,这个图案,也许就是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