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事务颇多,她失了滴心头血,身子不像以前那样熬得住,现在已经有了些困意。
池中传来的水声荡|漾,慢慢往赵鸾沅这边靠近。
许致淳站在药池边,他肩胛骨处有个小小的红色胎记,有劲的双臂交叠搭在大理石上,好像能透过这屏风看见她。
他问了一句:“你总这样宠我,日后我性子顽劣,不小心做了坏事怎么办?”
赵鸾沅累了,眼眸闭起小憩,应道:“既然知道是坏事,不做便行。”
许致淳想了想:“当是好事。”
“想做什么好事?”她闭眸轻轻问,头枕靠美人榻上的木枕,倦意浓浓。
许致淳慢慢站直起来,他低头看一眼自己掌心,伤处已经完好如初。今日灵力如此充沛,让他用于抑制伤口恢复的灵力都没了作用。
升起的热气遇见他身体,凝成水珠,又顺着结实微宽的背脊,缓缓流下,他开口道:“我不告诉你。”
赵鸾沅没多问,只轻声道:“日后注意些就行。”
她的声音明显听得出敷衍之意,是真的累了,许致淳便没再闹她。他的视线安安静静看着她,耳边似乎能听清她轻缓的呼吸。
侍女在外侯着。
许致淳走上池中台阶,出了药池,淡淡的水波轻轻向池|壁荡漾。
灵力烘干水汽,他随手从花梨木架子上扯下衣衫,穿在身上,又系了腰带,没发出一点的声响。
她睫毛卷长,身子轻卧在美人榻上,纤细的手中拿本无字书,半落在胸口。
许致淳微俯身下去,大手挽进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
赵鸾沅倏地惊醒,柔白的手突然按住他胸口。
许致淳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味,同赵鸾沅身上的很像,他似乎不觉得自己打扰了她,还皱眉道:“你不是困了吗?快些睡觉,我又不是抱不起你。”
赵鸾沅的手轻轻放回平坦的腹间,袖口间绣玉白锦花。她听他幼稚的语气,倒是微松了口气,安心闭眸轻靠他。方才在蘅岚山的那种紧绷感觉再次出现,直觉先一步给出了预警。
接二连三出现这种感觉,自然不会是她的错觉——这孩子确实是缠人些,但性子一直很好,约摸是没控制住外|泄的灵力,加上她现在没太大的自保能力,便觉得攻击性强了些。
她很快睡了过去,缩在许致淳怀里。许致淳双臂有力,稳护住她,轻纱轻轻随流转的灵力摆动,地上铺着干净绒毯,赵鸾沅这里总比别的地方暖和。
几个侍女候在药池门两侧,见许致淳抱着赵鸾沅出来,忙跟在他后面,刚要开口让他去小隔间时,突然立在了原地,无法行动。
许致淳的脚步走得很稳,身量比刚来时高了许多。
他这张脸很干净,一看就是被赵鸾沅保护得很好,眸中甚至还有些没被外界侵染的稚气。
赵鸾沅确实对他用了很多心思,从未亏待。
他怀里的人睡得熟,没察觉到半点异动,月光透出云层,枝杈间的叶片随风摩挲。
天上的圆月蒙上一层暗淡不详的血色,隐入乌云之中,许致淳有所察觉,抬头看了一眼,又慢慢收回视线。
魔族之所以为魔族,并不是没有原因。
多疑的暴戾,狠毒的嗜杀,强烈的欲性,没有一种能克制住,许致淳也不例外。
没人比他更了解现世的魔族,指的是谁。
隔扇镂雕缠枝纹,小门敞开,门槛下的台阶是大理石所造,药池离屋子仅隔条十几步的无人小道。
红木圆桌上的铺红桌垫坠流苏,紫檀木四角曲圆椅摆在圆桌旁,帷幔用金钩挂起,月色透过窗牖,照在小几的珊瑚盆景上。
柔软的床榻轻轻下陷,赵鸾沅微微清醒了些。许致淳半跪在床榻上,捏她的耳垂,取下那只红色耳坠,放在一旁,他面庞是少年独有的清隽干净,认认真真,让人很难往别的方面想。
幔帐顶端垂挂流苏,锦被柔软,赵鸾沅倦道:“我明晚可能要出去,不用过来等我。”
许致淳动作一顿:“你又去哪?”
赵鸾沅闭眸,如扇睫毛纤长,只告诉他:“办件小事。”
许致淳单手撑在她耳边,眸眼望她,又抬手轻轻取下莹透的玉簪,握在手心问:“凤凰阁?”
赵鸾沅缓缓睁开眼睛,与他眸子相对。他经常只听一些轻微风吹草动就能反推出她想干什么,聪明过头,并不奇怪,但这件事她只和危长老谈过。
以许致淳现在的灵力,没可能听到他们的话。
“谁对你说的?”
“小厮遇见你的医女备多余的药,但我打听过,你这个月不用外出,医女不可能动你的药,换言之你要出去。”他想了想,“可出远地的舆架没在准备,打算出去的护卫似乎也少了些,我以前去过凤凰阁,你是去做什么?”
赵鸾沅在外歇脚的地方多,凤凰阁是最隐蔽的,赵家都没几个人知道。许致淳说自己去过,是因为他母亲当初就把他送到了凤凰阁。
“你倒是会猜。”赵鸾沅没反驳,她轻握他刚受伤的手,见没了疤痕,又抬眸看他,“你明天去大阁主那一趟,为我取件东西。”
她只是约个朋友谈许致淳的私事,拿些东西,不想让他跟着过去。
“不去,我明天也有事,不想去大阁主那里。”
赵绮南在大阁主那住,许致淳不想见到和赵绮南相关的东西,便很少去与横山。
“凤凰阁没什么好玩的,别乱闯,”赵鸾沅松开他的手,闭上眼睛轻道,“你和绮南别总闹得那么僵硬,他现在不在府上,去一趟不妨事,你以后如果不想回本家,总得有人庇护你。”
赵鸾沅了解他性子,凤凰阁在隐秘的山林中,四处是茂盛清幽的高树,空气清新干净。这是赵家的地盘,禁制极多,即便是通晓奇行之术,也不一定进得来,因此受伤不值得。
她对这两个孩子是最心软的,见不得谁伤到了,赵绮南外出,除了两个保护的修士外,还有私下的暗探,只是没让他发现。
许致淳开口道:“你照顾我一辈子就行了,我又不会让你出事。”
“傻孩子。”
她的声音慢慢小了,许致淳的大手轻轻放在赵鸾沅皙白的脸上,带有薄茧的指腹摸了摸她好看的眼角,没再继续说话吵她。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为什么叫女主姐姐——他小时候自己叫的,纠正不回来,这孩子没有道德伦理观
第10章
赵鸾沅昨夜在书房同大阁主议事,那时便猜到许致淳想跟着她。
她让大阁主派人来领许致淳过去,起来时也没打算叫醒他。
他昨夜又给她输了灵力,赵鸾沅半夜热得醒来时,他还没睡,轻盈的幔帐内混着淡淡的甜腻,她脑子有些晕眩,身子却被按得舒服极了。
侍女没像以前样被立在门外动弹不了,她们早早候在门外,等赵鸾沅唤人进去。
昨晚的定身术一刻钟便自动解了——赵鸾沅身子前些日子才有损,许致淳不想让她把灵力耗在这种小事上。
那时屋中的门已关,灯都熄了几盏,侍女们也不好进去打扰
赵鸾沅轻声对侍女道:“等公子醒来后,再叫他过去。”
侍女行礼,低应声是。
医女道:“家主,该走了。”
赵鸾沅点头,她穿身窈窕的湖色锦绣襦裙,纤白的系带垂下,襟边银线淡而细,眸中的贵气不可言。赵鸾沅这两天气色好上许多,连往日苍白的病弱被冲淡了。
她这次出去,有别的目的,但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许致淳。
如果真计较起家世,许致淳在许家的身份不比赵绮南低。两人同为一辈,又分别是两大世家的嫡系,便是不会交为好友,也不应当像现在这样两两相厌,谁都瞧不上谁。
赵鸾沅从未问过许致淳来赵府之前的事,但从他平日的言行,也看得出他父母从没教过他什么东西。
他的懵懂不是装的,像纯洁无暇的白纸,那双眼眸每次看向赵鸾沅时,都让她心中歉疚加倍。
许致淳父亲是举世瞩目的天才,又是正室所出,在没出现毁婚一事前,谁都知道他最可能继承许家。
……
凤凰阁中内外四季如春,花香阵阵,鸟语啼啼,阳光透过隔扇门,曲折回廊中有假山碧亭。
许致淳有个亲叔父,是他父亲的弟弟,叫许昼,赵鸾沅和他有约。
八角檀木亭下石墩圆整,铺地的青石板干净,点点阳光透过高大树木的繁盛叶片,地上有斑驳亮光。她轻斟杯热茶,坐姿端美,长发落在饱圆的胸前。
赵鸾沅等了一个时辰,许昼才手捧着木匣,姗姗来迟。他一身黑衣衬出高挺的身形,他的步伐稳重,肃杀之气凛然。
“出来时有事绊住了,嫂子莫怪。”他的声音浑厚冷漠,是他惯常的性子。
微风淡淡吹拂过来,赵鸾沅手中的清茶起了些波动的涟漪,她微抬起眸,道:“我与你兄长尚未成婚,不得乱叫。”
许昼冷道:“兄长从前要娶你过门,欣喜异常,我不知道那女人来自何处,她配不得兄长。”
赵鸾沅没接着谈这些事,只问:“东西可带来了?”
她前段日子派人去找了许昼,为的是那支名震天下的檀笙。檀笙是支早就遗失的玉|箫,通体盈润光泽,进退攻守皆可,在她未婚夫手上,闲少人知。
许昼点头,他将木匣轻放在圆石桌上,回道:“家中不能留他的物件,我藏了百年,从没打开过,找了半天才翻出来,你给致淳吧。”
木匣干净,赵鸾沅抬起只素手,轻抚匣身上精致的玉兰花纹,浅淡而熟悉的灵力波动慢慢从匣中浮上来,缠在她修白的指尖,亲昵友好。
她的手微微一顿,许昼了然,道:“他那般喜欢你,连灵力都甚亲近于你,怎可能被妖女勾引?”
“她是致淳母亲,又救过我性命,勿要乱称呼人。”
“不过是看赵家有难,你顾不了兄长,便私下起了心思。”许昼最看不上这种女人,“兄长糊涂了。”
“往事已过。”赵鸾沅慢慢收回了手,她没后悔当初做那些事,自然也不会把内情告诉旁人。
“我派人去接致淳,他一直不愿搭理我,像是只把你当亲人,那女人头脑当真不清,还敢去麻烦你,”许昼道,“若我是你,理都不想理。”
他性子直来直往,说起话来从不客气。
赵鸾沅让侍女把木匣抱下去,道:“致淳心思敏感,你总是说这种话,换谁都不想见你。”
许昼沉默了会才道:“他不回去也好,府内现在乌烟瘴气,谁也不放过谁,都在争那个位置。”
许家主前年走火入魔,灵力衰退,勉强保住了半条性命。许家不同赵家,赵氏子嗣伶仃,大多夭折,活不过二十,到赵鸾沅这一代,只有赵陵桓一个男儿,许家却是儿孙满堂,连娶三门,都生了儿子。
许昼是家中幺子,对家主之位没兴趣,不关注那种事。但他兄长叔伯众多,庶出嫡出都一堆,即便什么都不掺和,也隐约能感受到怪异的氛围。
赵鸾沅眸眼微垂,她腰线挺直,手轻整袖口的襟边,随后道:“你父亲身体康健,他们再怎么不合,也不会拿到明面上。”
风水轮流转,许家主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有这天。
许昼嗤笑道:“背地里的手段我都看烦了,还不如明面上让父亲评评,连魔族一事没几个想掺和。罢了,反正我也管不着,谁上位对我都没影响,你看好致淳。”
他在外闯荡,极少回府,谁也不想管他。
许致淳反而扎眼些,他的天赋继承他父亲,人在赵家长大,心偏向哪边还不一定,万一抱着别的心思回府,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赵鸾沅知他所指,颔首问:“今后作何打算?”
“再出去闯闯。”许昼从胸口掏出一本书,走上前放到赵鸾沅面前,“一本好曲谱,当我的赠礼,让致淳好好练练。这里是赵家的地盘,我不好在这里久待,就此别过。”
赵鸾沅同他是交情甚厚,但赵家和许家关系一直不太好,现在除了许致淳的事外,两人很少见面。
她只慢慢抬头道:“致淳很好。”
许昼对她拱手,面孔冷峻,却是道了句多谢。他修寒冰之术,天生冰凉。
小厮领他出去,赵鸾沅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拿起茶杯,轻抿口茶,润泽朱唇。
他们虽说是好友,但也不妨碍她利用。连许昼都愿回本家,想必许家主的病不是一般重。
她捂唇咳了一声,医女忙让人下去端碗热药进八角亭。
赵鸾沅身子虚弱,服药的次数越来越多。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真是超忙,三天两头不在家
第11章
赵鸾沅以为自己会在凤凰阁歇上一晚,她因时常出府,终日不停,能歇息便会多歇息。
但许致淳在家中闹了起来。
他不是无法无天的大闹,也没对侍女小厮发脾气,而是从赵鸾沅房间出去后,把自己关在自己屋里,任谁叫都不应,更别说去大阁主的与横山。
侍女本来也不打算管,他只听赵鸾沅的话,让他一个人在屋中静一静不是大事。但里边不时传来东西狠狠砸地的响声,摔得叫侍女心悸,不知许致淳做什么生这样大的气。
赵鸾沅只得揉着额头,让人备舆架回赵家。
此次约见许昼,一是为了许致淳,二是想试探许家的态度。许昼在外历练,性子如冰,回本家一趟不容易,他不接触族中核心事宜,和赵鸾沅来往的关系便显得单纯些。
回去的路上,医女再次和她提起了千淬火的事。
“家主近些日子疲倦,不如抽出时间休息?挑个用千淬火的空挡,”医女手里搭着斗篷衣,在她旁边小声说,“病是不能拖的。”
赵鸾沅体内的阴寒之气如何,她比谁都清楚。因体质而出现的双重影响十分明显,她修炼速度极快,但修为愈高,寒气愈重。
千淬火是味好的补药,可它要耗上一个月的时间修养,赵鸾沅觉得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她纤腰削瘦,咳了一声,只摇头道:“等过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