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刹那路浔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生出了一只兽，那只兽贪婪地嚼食着他的理智, 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 身体里每一寸骨骼似乎都在战栗。
太耀眼了！耀眼到路浔甚至觉得有些刺眼。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路浔闭了闭眼。
当韩芷越过人群朝着他走来在他面前站定的时候，他的心跳一时间如若鼓擂, 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当场跪下, 然后虔诚地亲吻着韩芷的裙摆……
世界这么危险污浊，这种美好到近乎刺目的存在……
路浔咬了咬唇, 眸光灰晦涩地看着眼前笑得招摇的韩芷。
他想要将这个给他带来美好和刺痛、笑得招摇的罪魁祸首保护起来，关在一个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用最华美的金屋，最美味的食物, 最奢侈的物品……
路浔觉得自己是真的坏了。
理智和冲动来回交锯，他整个人都快要被分成两半。
偏偏眼前的小姑娘仍旧一无所知，她轻轻地拉着他的胳膊，仰着那张漂亮到让阳光黯然失色的脸颊, 甜甜地唤着：“路浔哥哥？”
路浔的唇咬紧，低垂的眸中卷起晦暗的漩涡。
“韩芷妹妹，生日快——”
“这位是？”一旁忽然间传出一道男声, 打断了路浔的话。
盘旋在心底的阴暗如同潮水一般褪去，路浔顺势将视线挪向旁边的男生，暗中松了口气。
路浔对他人传达的恶意分外敏感，几乎是一眼看穿了眼前这个小男生眼眸之中蕴藏的恶意。虽然感受到了小男生的敌意，路浔却对他有些感激：他不知道再跟韩芷对视下去，他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你好！我是路浔。”路浔朝着谢倾笑道。
谢倾倨傲地抬起头，正打算摆出最帅的姿态进行自我介绍，顺带着将韩芷的视线夺回来——
“这是路浔哥哥，这是谢倾。路浔哥哥刚刚从国外回来，这段时间暂时住在我家。”谢倾还没来得及开口，韩芷已经笑着介绍道。
她一双眼含着笑一动不动地看着路浔，视线根本没有挪到一旁的谢倾身上。
没有人知道韩芷心中的激动：
刚刚路浔背着书包背对着阳光走进来的时候真是太帅了！韩芷在楼上看见的时候差点尖叫出声！
她在这一刹那甚至生出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她想要路浔乖乖给她做模特，让她将他的每一个神情动作都画下来！
但是现下肯定是不成的。
路浔这么忙。
韩芷只能在路浔的面前表现得更加乖巧，希冀着能和路浔拉近关系，在路浔闲下来的时候能够拐着他当自己的模特……
一旁的谢倾看着韩芷明显偏心的模样，铁青着脸，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努力镇定下来，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前的路浔一眼：长得比自己倒是高个五六厘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穿内增高；长相倒不错，但是一个大男人要这么英俊有什么用？说不定是个死娘炮……
谢倾将路浔从头到脚挑剔了一遍，终于让他找到了路浔的缺点：路浔身上穿着的衣服并不算昂贵，是市面上普通的时尚品牌。
发现这点之后谢倾无比高兴，他握紧手中的翡翠盒子，明明不久前还觉得谢斌买的翡翠太贵，这一刹那谢倾只觉得这翡翠还不够贵重，不能表达出他身世超凡、一掷千金的气度来。
“韩芷，”谢倾挤出一个笑，将手中的翡翠盒子递给韩芷，“这是我父亲特意为你寻来的翡翠，水头极好，我们花了不少功夫才弄到，你瞧一瞧……”
谢倾都这么说了，韩芷自然不好意思不搭理他，只能恋恋不舍地从路浔身上移开视线，打开谢倾递过来的盒子！
“真的很漂亮！”韩芷看着翡翠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谢叔叔费心了！”
其实韩芷是真的不稀罕这些翡翠。王帆压箱底说要送给韩芷的翡翠有一大堆，但是这是谢斌的一番心意，韩芷自然不会当面打谢家的脸。
谢倾看着韩芷含笑收下了翡翠，觉得自己总算是挣回来了一点面子，唇角勾起一抹笑，微昂着头挑衅地望向一旁的路浔，“路先生，今天是韩芷的生日，你打算送她什么礼物？”
“是我邀请路浔哥哥回来的，我……”韩芷的话还没说完，路浔已经转过头打开了书包。
一盒十分精致的糖果，雕成了各种花卉的形状，花瓣晶莹剔透，花朵小巧玲珑，说是食品，倒不如说是艺术品。
“希望你能喜欢。”路浔笑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去网上找了女孩子通常喜欢的口味，第一排是草莓味，第二排是巧克力味，第三排是苹果味……”
“路浔哥哥你真好！”韩芷接过这盒子糖果花，一时间心中真的超级感动。
路浔整天泡在实验室都没时间回家，可以想见他一定十分忙碌，而这些糖果花这么精致，做起来肯定要花不少时间。
在这么忙碌的条件下路浔还花了那么多心思给她做了这些糖果花……
韩芷真的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而且她尝过路浔的手艺，知道路浔做的糖果肯定味道不差。
“这么精致的糖果，我都舍不得吃。”韩芷望着路浔笑弯了一双眼，“我超喜欢这个礼物！”
“你先尝尝，”路浔的眼睛里也不由地溢出几分笑意，“这并不昂贵，你要喜欢的话跟我说，我以后再给你做——”
“……”
谢倾看着韩芷旁若无人地跟路浔聊天的模样，眼眶都红了。
韩芷的眼睛里只有路浔。
他追在在韩芷身后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韩芷露出这样言笑晏晏的神色。
他原本以为韩芷是永远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的。
现在他才明白，韩芷并不是不会对着男人撒娇，而是她不愿意跟他撒娇。
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谢倾心想：只要韩芷愿意这般待他，他一定会对韩芷特别好的，为什么韩芷就不能这样也对他笑一笑呢……
韩芷并没有跟路浔聊上太久，毕竟今天韩芷是整场宴会的主角，王帆一直留意着韩芷的动静，觑见韩芷看到路浔恨不得变成一条小尾巴跟在路浔身后的模样，王帆实在是没眼再看，找了个借口支走了韩芷。
韩芷依依不舍地跟路浔道了别。
路浔一个人坐在客厅的角落，慢条斯理地喝着红酒。
谢倾立即凑了上去，他眼神之中带着几分嘲讽，冷冷地注视着路浔：“姓路？圈子里可没有听说过姓路的这号人。”
“是故意巴结上韩家来的吧？”
“也对，韩家积富几代，韩芷普普通通一件首饰，就足够你奋斗一辈子了！”
“也就是她这样的小姑娘才会被你一盒子糖给骗到。”
觑见路浔眼波不动，谢倾的脸色一时间愈发难看。
“韩芷被韩叔叔保护得太好了，所以被你给骗了。但你别太得意，韩叔叔可不是韩芷这样的小姑娘……”
看着这小男生跟着斗鸡一般在自己面前蹦跶，路浔其实觉得挺有意思的，他知道这男生的敌意是因为韩芷，却有点不明白这男生突如其来的敌意，但他觉得对方蹦跶了这么久了不给点反应实在不礼貌，因而放下了杯子，带着几分玩味般问谢倾：“那你呢？这跟你有关吗？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这不是第一个这么反驳谢倾的男生了。
在韩芷更小的时候，每次谢倾想要赶走那些对韩芷有好感的男生，那些男生都会这么反驳。
然而从没有哪个男生跟此时一般让谢倾这么生气，他觉得眼前的路浔是在故意挑衅他！
谢倾几乎下意识地说出了之前说过很多次的那句话：“因为韩芷是我的未婚妻，我喜欢她，想要护着她不被你这样狼子野心的人欺骗！”
“喜欢？”
谢倾都快要气笑了。“怎么？你难道要反驳说你不喜欢韩芷？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得了吧！你以为我瞎啊！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刚看着韩芷的神情就像是想要把她吞进肚子里一样……”
“但你不会有机会的！”谢倾冷笑了一声：“我们两家认识了很多年了，韩叔叔王阿姨也对我很满意，我们两家已经私下达成了一致：只要韩芷考上了大学，我们两家就会公开订婚——”
“你要是稍微有一点廉耻，你就主动退出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老实点疏远韩芷——”
喜欢？
路浔的神情不动，眼神却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谢倾嘴巴一张一合。
他遇到韩芷的时候她才那么小，像是一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咪，他将吱吱取名这个名字，只是因为在捡到吱吱的时候忽然间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他会给韩芷做糖也只是因为想要报答韩芷治愈了他的梦魇，纵然韩芷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之前在国外的那十多年，韩芷在他心中只是一种意像，是柔弱美好的化身。
那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
大概是他刚回来的那天晚上，怀揣着满心的阴暗和仇恨，他瞒过所有的人回到了母亲丧命的这个城市。
橙黄的灯光下，少女仰着一张素白的脸颊，笑意盈盈，甜甜地唤着他：“路浔哥哥。”
许是夜色太过美丽，那一刹那，他的脑海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他想要将她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叮咚，恭喜谢倾达成“点醒情敌”成就！
下一章在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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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现代世界（十三）
路浔再次做了那个噩梦。
他十分认床, 这也是他更宁愿呆在实验室的原因：当身体累到了一种极致之后, 无论大脑如何活跃, 人仍然会睡过去。
但这更像是在猝死边缘的一种挣扎, 有很多次, 路浔都会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已经崩紧到了一种极限，似乎下一刹就会崩断坠入永沉的黑暗……
上次在韩家待的那个晚上, 路浔便是睁着眼睛度过的。
然而这次不一样, 许是被谢倾那声掷地有声的“你喜欢韩芷”给砸得眩晕, 也许是晚饭时候韩芷的笑容太过炫目晃得他眼花，路浔躺在床上, 脑子里有很多东西来回晃动, 像是一下子乱七八糟填充了各种念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他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他又回到了四岁的时候。
柔和的日光, 窗台上有两盆绿萝，阳台上挂着新晾的衣衫。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母亲坐在窗子旁边，温柔地教着路浔叠纸飞机。
“对，就是这样, 头这里要折成尖尖的形状，飞机才能飞起来，翼要叠平……”
睡梦之中的路浔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如同以往的每次梦到母亲时候那般，伴随着‘嘭’地一声, 外头传来了尖叫，“着火啦！着火啦……”
母亲慌慌张张地用水打湿了棉被罩在头顶上，用湿毛巾捂住口鼻, 带着路浔急匆匆往下逃，楼道里的浓烟呛鼻，人们哭喊、尖叫……
跑到五楼的时候，消防通道的门却被人拴上了。
外头的那道门栓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哭泣，呐喊，挣扎……
没人能撞开那道门。
“轰”地一声，经不住烈火炙烤的墙壁倒下了，路浔和母亲被压在了废墟里。
路浔听到母亲一声闷哼，她撑在路浔上方，挡开了那些炽热的火焰。
浓烟越来越多，路浔的眼睛里一片朦胧，他越来越热，甚至闻到头发被烧焦的味道——
“妈妈，我们会死吗？”四岁的孩子不懂得什么叫做死亡，只是下意识地问道：“我们死了之后，爸爸会来找我们吗……”
“你不会死的！我的宝贝会活着见到爸爸——”路浔察觉到有液体掉落在自己的脸上，水泽很快就蒸发掉了，他来不及分辨这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刹。
“嘭”地一声，不远处那道宣判了大部分人死刑的门被消防员一脚了踹了开来，小路浔高兴得要哭了起来：“叔叔！这里……”
他看到一个穿着橙色消防服的人冲了过来，那人在他面前站定，高大的汉子神情一愣，眼睛里忽然间浮现出了一点泪光。
“孩子，过来！”消防员哑着声音道。
小路浔察觉到了什么，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弹。
“浔浔，去叔叔那里，”小路浔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那声音带着热气喷洒在他的脸颊上，母亲原本温柔的声线带上了沙哑，他从没听见母亲发出过这样的声音，“我叠的纸飞机掉在叔叔后面了，你去帮我捡起来！不要回头哦，你要回头飞机就不送你了……”
小路浔的母亲十分了解他。知道他最喜欢母亲叠的纸飞机。
果然，小路浔吃力地从母亲怀里爬了出来，慢腾腾爬到了消防员附近，然后一把被消防员抱在了怀里。
然而小路浔没有听话，他在爬到消防员面前的时候突然间想起：他可以跟以往一样撒着娇问母亲要两架飞机，于是他回了头——他看到了血肉模糊、半边身子都快烧焦的母亲。
……
再没有人能让他撒娇了！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粘稠的血海，血海里伸出无数只手拉扯着路浔往下落，他变成了鬼魅般飘荡的幽灵，他逃到了一个空中布满了纸飞机的地方，那些纸飞机变成了母亲，一个个越飞越远，他一个也抓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