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每被这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然而这时候,景元帝终于表现出了他的天子气量,不管她失仪还是尴尬,他都摆摆手放过了:没有也没关系,朕可以等明晚。
焦娇:……
您这大度是不是来的太晚了一点!
还有今天就是今天,明天就是明天,为什么一定要说今晚明晚,听起来好奇怪好让人心中不安啊!
焦娇硬着头皮晚晚觐见,心中明白,时间和期待值往往是成正比的,时间越长,对方的期待值就越大,她送的东西满足对方胃口的可能性越小。
不能再拖了。
实在想不出好的法子,第四天晚上,她送出了一样东西——造型精美,舒适感爆棚的绵软坐垫。
在她看来,这件礼物很体贴了。
皇上也是人,不管人前怎样,朝上和大臣如何论政,如何治国,私底下还是应该舒适一些,舒适了,惬意了,健康状态才会好。且她冷眼旁观这些日子,看的不要太明白,这位天子不拘小节,慵懒恣意,能躺着就不愿坐着,龙椅为了美观,垫了垫子也不会太厚,他大概也懒的要求,才总朝着略厚的边缘坐,现在她送一个……他应该会喜欢。
“还行。”
景元帝当场就用上了,动了动试试感觉,还和小太监严肃命令皇后送的东西不准他们碰,明明很满意,最后却还是哼了一声,挑毛病:“皇后心里,朕就这么好打发?一点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糊弄过去了?”
焦娇:……
好吧,你是皇上说什么都对。
转天,她就送了件相当贵重的东西:从她嫁妆里挑出来的冰月玉盏。
冰月玉盏由一块整玉切雕而成,玉种奇好,清通水润,难得纹路漂亮,杯底似仙女玉指相捧,酒液入盏隐有盈光,很是珍稀。
刘云秀别的攻击暂且不提,有一句话说的是真没错,焦家是真的穷,没太多拿的出手的东西,焦娇不想祖父长辈跟着担心,思来想去,再不舍,也只能选了这玉盏来送人。
这是她目前手上能拿出来最值钱的东西了。
景元帝很有兴致,把玩了一会儿,还叫小太监倒了酒,一边品了好几盏。明明很是中意,都不怎么放下,最后还是对焦娇冷哼:“这东西不错,然而贵重是贵重了,没有灵魂。怎么,朕就不配皇后用心对待?”
焦娇:……
我用心踹你一脚要不要!
用心准备你嫌便宜,割肉献礼你又嫌不用心,怎么,行宫这么大,墨阳殿这么高都盛不下你了是吗!
景元帝假装没看到小皇后的怨念,用很遗憾的目光看着她:“朕是个大方的皇帝,这次就不罚你了,你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我谢谢你!你还是罚我吧!这皇后我不想干了!
焦娇气的头疼。
接下来几日,她没有被夜召,打听了一下方才知道,皇上离开行宫,去北部边境巡查了。
即便这样,她也并没有轻松,因为时间一点点往前,帝王亲狩的日子眼看就到,接了这桩差事她就得办好,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哪怕没人故意插手找麻烦,也是大事小情一堆,不得空闲。
焦娇有些佩服景元帝。
别的不提,他的能力众所周知,每日都有朝会,每天龙案上满满都是折子,家国大事,官场风向,边关军事,百姓农税,宗室恩怨……不一而足。她光忙这一件事就有些顶不住,他却能兼顾,每天政事理的条条顺顺,百官莫敢有异,内外歌功颂德,晚上还有精神欺负她,游刃有余……
难道这是上位者的必要素质?
那她要做了皇后拿了凤印,一定会渎职吧。
焦娇看着窗外打着蔫的花儿,有些丧气。
六日转眼即过。
焦娇听到了圣驾回转的消息,背后一紧。
他没事了……晚上定然会召她过去!
怎么办?
焦娇有些平静不下来,今日伏案太久手也有些累不适合写字,只能到外面走走。
那么巧的,她又遇到了予璋。
这次是她心念太杂,走的太专注根本没想其它,也就没适时避开。
“好久不见。”
予璋声如其人,一如往常温润明朗,像阳光的味道。
焦娇反应过来立刻转了身。
男人声音有些无奈:“又要跑么?”
焦娇僵住。
“你仍然对我放心不下?”予璋走到她面前,站姿板正,领口系的严严实实一丝不苟,眸底似藏了千山万水,那么近,又那么远,“我以为……我们讲和了,因为那束花枝。”
焦娇有些无语。
太通透就是这点不好,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不需要她解释,也无法掩饰,且别人话说的直白诚恳,她都不知道怎么答。
直言相告尚且会愧疚觉得自己太卑鄙,说谎就更……
更不说对方这张脸太好看,无关情感,就是那种你随便看一眼,都会觉得让他失望是种罪过。
焦娇心内叹口气,垂眼看自己的手指:“不是不放心,你是个好人,我只是觉得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交往的必要。”
暖风吹过花枝,不知名的白花花瓣悄悄掉落,不知谁的衣角随风摇曳,似在叹息。
予璋修成手指划过指尖折扇,眼梢微垂:“人生多艰,别人越好越容易有好感,越要保持距离,以免自己沦陷……姑娘比我通透。”
“也,也不是这么严重……”焦娇别开脸。
男人看着焦娇,目光清透又专注:“姑娘做得到,我做不到。”
焦娇怔住。
这男人的视线和他的人一样,总是看起来温暖,实则充满距离感,有些疏冷,可这一刻,她在这双眼睛里读出了不应该有的炽热,好像这句话隐意万千……他盼着她明白,又盼着她不明白。
“你……”
焦娇一个字都还没说完,男人已经转开视线,好像方才一切都是错觉:“也是奇怪,大家身边总是有讨厌的人,必须要有交集还无法拒绝,此状况不可更改,只能自己想办法开解自己,聊做安慰。”
这句感叹,让焦娇浑身一震。
是啊……交集既是必然无法拒绝也不能更改,为什么非要自己想开,就不能努努力,让对方想开?
她一国皇后,难道以后天天要过被欺负的日子,愁眉苦脸以泪洗面?为什么不欺负一下狗皇帝?不说把他调|教成自己想要模样,难度太高,可偶尔被欺负狠了,小小发泄一下回敬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焦娇为这灵光一现的‘大逆不道’激动不已,突然抓住裙边,转身就走:“我想起来还有事,先告辞了!”
予璋没来得及拦人,伸手只抓住一片因她身影旋开飞过来的花瓣。
有事?
她的所有日程安排他都知道,刚回来就换衣服过来堵人,就是因为知道她没有事……
风吹过来,掌心花瓣跳着舞离开,轻盈欢快,全无半点眷恋。
掌心空茫,他修眉微蹙,转而轻轻叹了一声。
刚刚……不应该那么说话的,他失态了。
他一直都没想过要扯小姑娘进什么两难困局,也无意以情感牵绊,最初追着来往,仅只因为她被‘自己’欺负了,过意不去,想要弥补。
什么时候起,他在她面前变得这么放肆,这么肆无忌惮?
还是……他其实一直都想这样?
这是皇后,他的皇后。
男人手负在背后,看着小姑娘跑开的背影,久久久久,都没有动。
……
焦娇一路不停,提着裙边一口气跑回了院子,翻箱倒柜找东西。
甘露看的好奇,挽袖子帮忙:“小姐要找什么?婢子来帮忙。”
“我的笔呢?”焦娇蹲在地上扒拉着一个箱笼,和甘露比划,“就我上回专门在外头订做的那一套,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各种规格,一组二三十根的?”
随着她的描述,甘露有了印象,走向另一个箱笼:“婢子记得好像在这里……”
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焦娇抱在怀里,爱惜的摸了又摸,颊边笑出小酒窝,清甜中透着几分狡黠。
对,就是这个,送给狗脾□□上的礼物,她已经想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焦娇(叉腰宣布):我知道怎么对付狗皇帝了!
黑恶犬(瞪自己):自己教别人攻略自己,你牛!
白优雅(伸爪捂脸):朕不是朕没有!
第16章 皇上别乱动呀
“皇后今晚准备怎么讨好朕?”
夜晚来临,景元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屁股底下是软软的舒服的垫子,手边不远放着漂亮的悦目的冰月玉盏,他隔着屏风看向小皇后,目光充满戏谑。
焦娇有备而来,还是有点紧张:“臣女想着,送礼物不能算用心,真正把一个人放在心上,送不送都没关系……不瞒皇上,臣女穷,送不了几件自己怕都出不了门了。”
景元帝声音低沉,有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胆子倒是大了很多。”
别人哭穷,或是有意为之故意卖惨,或是眉眼卑微无所适从,姿态都谈不上好看,小皇后说这话却一点都不讨厌,坦荡的直白,还有些可爱。
焦娇是手心里捏着汗,把这些话说完的。
前几次见面印象太深,皇上又是杀人当礼物送给她,又是让她滚责她没规矩,她怕死了,可后来发现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她反倒皮实了,顶撞就顶撞,反正你又不会杀了我……真赏了板子,再说。
‘大逆不道’的话说完,他没太过激的反应,她心中略略松了口气,好像真的可以——更大胆一些?
“臣女不敢。皇上说要看臣女本事,臣女不敢藏私,今日前来便想要献丑一番。”
“献丑?”景元帝大方挥袖,兴致颇浓:“说吧,今天有什么主意?”
焦娇目视前方:“臣女想为皇上画一幅画。”
景元帝皱眉:“画画?”
“臣女不才,画技谈不上高超,却也有些野趣,画法同当代画师不同,想请皇上看个新鲜,”焦娇知道这道题有些敏感,自动提出,“臣女不敢肖想天颜,皇上只露侧影便可,隔着屏风也可。”
景元帝指尖轻叩椅靠,缓缓眯了眼:“也不是不行,画的好,朕有赏,画的不好——”
一句话根本不必说完,也知道隐藏的威胁和警告。
焦娇顿了一下,才又跪下:“臣女有求。”
“讲!”
“臣女只是会些不一样的画法,并不精深,需要皇上配合,不知皇上可否……”她微微抬头,脸有些红的看了屏风一眼,“可否配合摆个姿势,让臣女临摹?”
小姑娘有些害羞,又有些怯怯的不好意思,一双杏眸水汪汪清透透波光粼粼,像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苦苦哀求。
景元帝又想起了小时候的那只白猫。
“朕向来大方,不为难他人。”
他大方的双臂一振,倚在龙椅上,全当摆好了姿势。
焦娇:……
你有脸再说一遍?对着你在夜里杀过的一具具尸体?
景元帝:“要画多久?”
焦娇已经快手快脚摆好了画架:“一,一个时辰?臣女会尽量快。”
“哦。”景元帝顺势半躺在了龙椅上。
“皇上……”焦娇声音有些委婉,“画像……姿势还是端正些好看。”
景元帝啧了一声:“真是麻烦。”
为了小皇后的画,他选了个位置板正坐好,角度么,当然是保证小皇后能看清楚他全身,偏有阴影遮挡,看不清他的脸——马甲还是要好好保护的。
焦娇当然不满意这种光线,但她敏感的觉得皇上对这件事很在意,而且他已经照她要求板正坐好了,便不再多说,拿起笔,垂眸画了起来。
景元帝身为帝王,也有太傅,书读的不可谓不多,就是太忙,年少时一度又过得不好,倒是想多学些陶冶情操的东西,时间不允许。文史兵韬他懂,礼乐也会,琴曲能品,一笔字也能见人,独独这画画,没半分研究。
他看着小皇后折腾手里的一堆小玩意儿,她的手小,手里的笔更小,时不时还要换一支,不同别的画师做画毫无声响,她的笔落在纸上有轻轻的沙沙声,不吵,很有规律,听着听着竟有几分悦耳。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太过专注,哪怕隔着一道屏风,焦娇也觉得身上毛毛的。
“您别瞪臣女呀,臣女胆小。”
这话是真的,她的手都有点抖了。
景元帝可不要脸,被抓住点破没半分不好意思,声音还很放肆:“这没办法,朕天生威武,视线犀利,改不了。”他看着小皇后,眉眼不明的笑了笑,“倒是皇后你——还得多多练习,适应才好。”
焦娇猛的吸气。
她这是被,被调戏了?
摇摇头晃去脑子里的想法,她又道:“您……您笑一下可好?能让身体放松些。”
景元帝眯眼,指尖一下下叩在椅侧:“你确定要朕对你笑?朕可是——从不白笑。”
他声音拉长,话尾尤其暧昧,似乎藏着什么别人必须要懂的意味深长。
焦娇品了品这话,脸立刻就红了。
他不白笑,想让他笑,就得做点让他高兴的事。然而眼下,夜黑风高孤男寡女,什么事能让一个男人高兴?
焦娇羞的几乎想转身就跑。
景元帝似乎心情极好,逗完了小皇后,还替小皇后收了尾:“再说朕就算笑了,你看的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