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以他的性子,怎么也会最后逗两句,但是并没有,他只是点点头,简简单单的就放过了她,并且附上要求——
“你今天也辛苦了,明天就别过来了,嗯,后天也不必来。”
天子的体恤有多难得,焦娇最清楚,可一瞬间,她就蹙了眉。
什么体恤体贴,这狗脾气才不会懂,他就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就是懒,不想换药,觉得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伤,是她大惊小怪没见识!没准她前脚刚走,后脚他就会把这绷带拆了,就是嫌麻烦!
所以她当然明天不用来,后天也不用来,他并不想被人盯着叨叨这种事。
“臣女不辛苦,”焦娇突然抬头,小脸严肃,语气有点硬,“皇上为臣女受伤,臣女不敢不关心,明日臣女仍然是个时间来,后天亦是,皇上若是不悦,到时治臣女的忤逆之罪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头都不回。
景元帝不小心碰到伤口,嘶了一声,小姑娘还挺凶。
视线落在胳膊上的伤,小姑娘的手很灵,包扎的很漂亮,整齐干净,末尾还打了一个蝴蝶结。
连这都讲究,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皇后胆子越发大了。”
一如既往搞事的声音,听的焦娇背后一凉。
景元帝起身,拦住她的路,轻笑:“要亲自给朕换药,舍不得把朕交给别人?嗯?”
焦娇耳根微红,转身要跑,可惜景元帝既来了,怎会容她跑掉,当即伸手就要抓,焦娇避之不及,不知怎么的转了个圈,脚底没注意,踩到了一颗光滑小球……
小球个头不大,嗤的一声蹿了出去,倒没有把焦娇滑倒,可这小球不是一般的小球,它是为了避暑之行结束专门定做的焰火球!
个头小,去哪都挺灵活,最重要经不起摩擦,一经摩擦就会爆——
焦娇眼睁睁的看着这颗小球蹿出去,也不知道怎的角度就那么巧,它直接蹿到了窗外,跳到空中,“啪”的一声,炸出一朵绚烂烟花。
不够大,但足够亮,足够灿烂。
还是绿色的。
荧光绿,超级闪瞎眼。
焦娇:……
景元帝:……
二人都没有料到,一夜都没有用到的小东西,在所有危机消失于无形,大家各自散开的时候突然炸开,炸的这么亮这么乍眼。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异样,纷纷跑过来看。
再不解决……只怕人越来越多。
焦娇提着裙子跪下:“臣女……有错。”
“算了,”景元帝把她拉起来,“把剩下的也都放了吧。”
焦娇拿过来的焰火球本不多,就几个,可小谭子心眼多啊,她手里理着事,为行宫避暑之行做的所有准备他都一五一十跟皇上打小报告了,这精心准备的焰火球,当然也拿了一箱过来给皇上看,皇上看过,剩下的现在就放在偏殿小库房里。
放一个也是放,放一箱也是放,小谭子举手表示这活儿奴才能来,立刻抱着箱子颠颠颠跑出去了。
墨阳殿前,焰火球放了一箱,特别明亮特别灿烂,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有,有别人来问,小谭子话说的也漂亮,说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准备的东西,用在之后大典上的,担心效果,先放出来试试看。
焦娇和景元帝并肩站在大殿窗前,看着外面天空五彩纷呈的焰火。
她知道,大部分人会信了小谭子的话,把这当成一场惊喜,聪明人却能看出来这是意外发生,这一举动是为圆场。毕竟这个东西刚买来就试了一回,哪用得着一而再再而三的试?
可是没关系。
没有人能瞬间熟练所有工作,任何事都是可以学着处理的,没有人能一路完美一点错都不出。皇宫沉冷难混,她只是幼小可怜又无辜的年轻新后,没经验没条件什么都没有,谁能不大度一点容她些空间呢?
不得不说,人的经历很重要,有过这一番波折,焦娇心态放松了很多。
吃过见过遇到过,很多事就不会再害怕。
比如——此刻与她并肩的天子。
再强大,再霸道,脾气再狗,他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读懂他,认清他,明白他的逻辑想法……就能和他讲理。
第31章 我好看吗?
今日万里无云,阳光晴好,不管林中欢畅微风,还是枝头跳跃鸣叫鸟儿,都是好的不得了的兆头。
昨晚的一切没人提起,没人讨论,就好像没有人知道那一场行刺危机,所有一切随着暗夜消失而消失,了无痕迹。
问候焦娇的人开始多了。
“焦姑娘今天要忙些什么?可需要帮忙?别的不敢保证,打下手我擅长!”
“焦姑娘今天脸色真好,明明一点胭脂都没打,真是叫人羡慕!”
“我观焦姑娘喜香茶,刚巧昨日家父给了些六安瓜片,焦姑娘赏脸尝一尝?”
……
人人脸上都带着笑,热情又热切,仿佛大家根本不是什么熟悉的陌生人,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通家之好。
焦娇知道原因。
因为昨日出林子御前金甲卫和内侍的护送;因为天子赐下的亲猎之物;因为昨夜那么晚她还在墨阳殿,不但在,还任性的在皇上的地盘试烟火球效果,并让皇上相陪。
这一切,在别人眼里只代表两个字——宠爱。
封建男权社会,君权大于一切。
不会有人再敢轻易的挑她错处,就算她真的有所疏漏……
比如晨起传出杜国公病了,急病,来势汹汹,叫了太医仍没太快起效的办法,到现在人还没醒,以后的行程必然都不能参加了。事情来得突然,她有些手忙脚乱,连皇上都第一时间过去看了,她却并没有及时反应应对,也没一个人挑理。
杜家大管家甚至亲自跑了一趟,为她圆场。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个皇后位置,好像并没有那么可怕。
可焦娇丝毫不敢大意,恃宠而骄,因为她知道……都是假的。
皇宠什么的都是假象啊!他那未来夫君对她哪里有什么宠,只是喜欢逗着她玩而已!她根本没办法控制!
避暑之行接近尾声,大家都很忙,白天根本见不着,也顾不过来,到了晚上,景元帝就是不召,她也得按照约定过去——给他换药。
每每这个时候,他表情就很奇怪。
明明假模假式的随便拿了本书,安安分分坐着等她来,她一动手换药他就各种不舒服,像坐着的垫子长了刺似的,怎么都坐不住。
“皇上请坐好不要动。”
“胳膊放轻松,不要用力。”
“再往臣女这里近一些。”
她一边强制他坐下,各种命令不许动手抬高一点,一边也有点好奇,他一向随心所欲,最讨厌被束缚,真的不愿意她帮他换药,为什么不提前跑开?坐在这里就是愿意,提前想过确定可以接受,那为什么又坐不住?
换药用不了多长时间,一会儿就行,他怎么……躁的跟个小野狗似的?
她哪里知道,一切全怪她太乖,还长那么好看,动作那么温柔,笑的那么甜!
看看看看又是这样的笑!
双眉灵秀如远山青黛,一双杏眸水汪汪似含着波光,启唇一笑就像云破雾开,天边的晨曦比不过她的活力,七彩朝霞比不过她的绚烂,尤其颊边一双小酒窝,清甜窝心,能一路甜到你心里。
这样的柔柔烛光,这样的暖暖侧颜,这样乖乖甜甜的笑……
谁能顶得住!
“可是很疼?臣女轻一些。”
还颤着睫毛问他疼不疼?
老子不疼,老子痒,老子浑身酥,老子受不了了!
景元帝板着脸,一脸严肃的命令:“不许笑。”
“嗯?”焦娇手里缠着绷带,大大眼睛看着他,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这双眼睛清澈湛亮,黑白分明,只有他一个人倒影。
只是他。
就好像……看不到别人,他一个人就是她的全世界。
更要命——
景元帝大手盖住她眼睛,声音很粗:“不许看朕。”
焦娇:……
不是,他到底在提防什么!您老人家还戴着面具呢,我能看到什么!
焦娇特别想吐槽,为什么到现在她还没有资格看到他的脸!明明外头传她多受宠多厉害,可谁又知道,出了这墨阳殿,她连皇上都认不出来!
她很气,真的,又委屈又气。
可她不能闹,因为人家是皇上,说什么做什么她只能配合,不能有意见。
她只能暗暗叹气:“可是臣女看不见,没办法帮皇上处理伤口呀。”
“不用处理。”
景元帝撤开手,随便扯了把绷带草草卷在胳膊上,起身就要走。
焦娇没说话,只怔在原处,眼圈慢慢红了。
“好好好给你处理行了吧!”
景元帝无奈的坐回原处,再次把胳膊递给焦娇,任她折腾那些绷带,最后再绑个精致的蝴蝶结。
焦娇冲着景元帝扬起脸,笑容特别甜特别乖:“多谢皇上!”
这些日子的慢慢相处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比如现在她就知道,他怕她哭。女人的泪水之于他就似夺命□□,见到就恨不得退避八百里远,如果他心情不是太糟糕的话……还可以趁机提一点小小要求。
皇上霸道暴躁脾□□,没想到在这一点上这么直男。
“皇上手再偏一下……好啦!”
焦娇指挥他摆姿势,系出漂亮的蝴蝶结,这换药过程才算完,开始收拾小药箱。
景元帝渐渐眯起了眼。
“皇后……刚刚是不是又在欺负朕?”
一副偷腥到嘴的得意小猫样子。
焦娇笑的特别大方特别明亮:“哪有,臣女明明在讨好您呀。”
景元帝:……
总感觉哪里不对的样子,又没法说。
他被套路了?
可看到小姑娘的脸,明亮灿烂,如清晨顶着露水的花枝,又觉得这样也好,多看看心情还能不错。
行叭,你萌你说了算。
景元帝清咳两声,别开视线,不再狗脾气的挑毛病。
焦娇心里笑开了花。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一点,或许是那夜矛盾,她被逼的崩溃咬了他他反而没生气的时候,或者她小小扮了次可怜他信了的时候……
原来他也是会乖的。
乖起来也挺可爱?
不过焦娇不敢腹诽太多,见好就收,御前应对处处合仪,规矩的不行。
好不容易发现一个点可以用,千万不能被对方知道了……不然以后怎么玩?只能他玩她么?
虽然遇刺,还不怎么帅的受了点伤,因为小皇后的照顾,景元帝这两日心情还算不错,直到牢里传来消息,刘云秀说要见他,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份威胁——我知道你的秘密,不怕我告诉姓焦的么?
彼时暮色四合,景元帝刚刚完成下午的工作,嘉奖完一众猎物丰富名列前茅的年轻人,放松身体往走向墨阳殿,还脱下了面具。
消息一递上来,他脸色就变了。
嘴唇微抿,眼梢微眯,狭长眼眸里浓浓墨色起伏,优雅气质瞬间变得肃杀。
‘秘密’二字太过敏感,他不知道刘云秀怎么知道的,但很明显,她在威胁他。
他也真的不能不在乎这个威胁。
与焦娇的相识和靠近,误会有多少,亏欠就有多少,他怎会没想过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他担心,隐隐有些紧张,可这一天总是要来。
他可以随手搞定刘云秀,但接下来呢?第二个第三个刘云秀怎么办,全部处理了,守着秘密到死?
不可能的。
景元帝一向理智,短短时间思维发散,想到了很多。
刘云秀当然是要解决的,但她提醒了他,这件事不能再装做没看到,任事情理所当然的往下走,不作为不敢想只默默期盼它不要爆出来……只要你想到过,不好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
景元帝认为得积极解决这个问题。
人的接受度容忍度都是有限的,事情不能一下子曝出来,目前不是好时机,最好准备一下,比如——想些办法,慢慢让小姑娘接受。
老太监德公公站在一旁悄声提醒:“陛下,酉时了。”
景元帝回神。
对,夜了,‘他’要来了。
闭了闭眼,景元帝继续往回走。
一路青石小径悠长,悄无声息的沉默在夜色里,墨阳殿的台阶又高又冷,夜色如霜,一点点流淌其上,流淌到来人的脚上。天子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无可阻挡,踢开碍眼的椅子,大手粗犷狂野的推开屏风,取下玄色衣袍换了身上的帝王常服。
“呵。”
景元帝冷笑一声:“知道了又怎样?朕是皇上朕怕什么?朕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天底下所有人都只低头有听话的份!”
德公公上了茶,景元帝接过,一饮而尽,阴阴眼角斜向监牢的位置——
朕不想小皇后知道,还怕你知道?
“小谭子呢?让他去跑一趟。”
……
刘云秀看到小谭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来干什么!”
她双目瞪红,前襟有血,双手拴着镣铐,镣铐系于一团钉在牢墙之上,她的所有活动范围仅在三尺之内,连牢门都靠近不得。
任谁到了这种环境都很难端庄的下去,刘云秀再无往日明艳骄矜大家闺秀的样子,狼狈又脏污。
小谭子十分讲究,拿出怀中素帕遮着嘴角,上来就是一个呵呵冷笑。
他在皇上面前怂成鹌鹑,在别人面前可不是,御前臊眉搭眼颇有些喜感的八字眉也是,到了别处傲的都有点贱,叫人一看就特别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