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当丞相了——桑狸
时间:2019-11-26 09:42:13

  她站在屋内,看着文旌揽着臂袖鬼鬼祟祟把门关严,而后紧贴着门框透过木菱格的缝隙往外看。
  果不其然,外面很快传进来赵煦暴躁的怒喊声:“文旌,你给朕滚出来!朕知道你在家,有种的给朕滚出来!”
  文旌当然不会‘滚出来’,乖乖觉觉地紧贴门而站,身体如临大敌般的紧绷。
  任遥静静站在屋内,静静看着眼前的南弦,回想起成婚前,他皎色衣袂翩翩,手拿思寤威风凛凛,那狗皇帝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的样子……
  可如今呢,他怂怂地躲在门后连见都不敢见赵煦,思寤更是被当成烧火棍一般随意扔到了地上……
  她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于是,在门外赵煦怒喊的背景音里,她悄悄靠近文旌,有些郁闷地问:“南弦,我有个问题……”
  文旌密切注视着窗外动静,头也不回:“说。”
  “那个……”任遥扭捏了一下,慢吞吞道:“这要是有一件东西,没买回来之前很是光鲜亮丽,耀目生辉,可买回来之后发现……发现货不对版,你说该怎么办?”她有些委屈地拢了拢衣袖,以抵挡着客房里常年不见天日的阴冷潮意,试探道:“我还能退货吗?”
 
 
第47章
  文旌身形一僵,回身,凝着任遥僵硬道:“你退货可以,但是退我不行。”
  门外赵煦还在怒吼,文旌稍稍离门退回来,低声冲任遥道:“别以为我是怕了他,我想尽快救出父亲和兄长,所以才躲着赵煦,他一心想追查延龄太子失踪的真相,我若是依了他,刑部必定要把事情化简为繁,那父亲和兄长想要出刑部便是遥遥无期了。”
  任遥倏然想起陈稷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当今陛下对他的大皇兄可感情深得很……这君臣之间眼下看着是情深义重,可不知能不能经得起波折?
  她不由得咬住了下唇。
  文旌一壁紧观察着门外赵煦的动向,一壁不住地把视线扫向任遥:“你怎么了?”
  任遥忖了忖,不无担忧道:“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你们?”
  “影响谁?”
  “就是……会不会影响到你和陛下之间的关系?”
  文旌扣在门扉上的手微微一顿,面上短暂聚敛起一抹忧虑,但很快烟消云散,他隔着茜纱看向门外赵煦四处乱窜的模糊身影,唇角微挑,极为坦荡,极为笃定道:“不会。”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猝不及防地砸在门上。
  木雕的门页颤了颤,连带着门内的地都好似在微微抖动。
  赵煦撩起前袂,高抬脚往门上招呼,嗓子吼得有些沙哑:“南弦,你出来,有话咱们摊开来好好说,朕又不能吃了你……”
  文旌回身与任遥对视一眼,微叹了口气,后退几步,拉过门栓,将门打开。
  赵煦一只胳膊搭在墙壁上,面露疲色,斜倚着门框,面无表情冲文旌道:“见你一面可真难,朕让内侍传了三次旨,愣是连你的人影都没摸着,怎么着?想躲着朕?”
  文旌轻咳一声,揪着赵煦的衣袖把他带进屋里,又颇为警惕地探出头观察了下院子里,朝紧随赵煦而来的江怜摆了摆手,示意他将院子看守好了,才退回来,将门关上。
  “我可以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担保,父亲和兄长与延龄太子失踪一事无关,他们是清白的。”
  文旌摁住了赵煦的肩膀,耐心地分析道:“这件事是个圈套,刑部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却将事情闹得如此沸沸扬扬,恐怕这背后之人是别有居心。”
  赵煦脸上表情尽数敛去,浮上几许冰冷的锐意:“别有居心?是何居心?”
  文旌弯身坐到赵煦的对面,一缕轻慢笑意缓缓漾开:“比如,以‘避嫌’二字困住我,让我再也不便插手调查延龄太子失踪一案与我义母被害一案,再比如……”他淡淡掠过赵煦的脸:“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赵煦低垂了睫羽,不言语,陷入沉思。
  两人说话间,任遥将沏好了的茶端过来。
  碧水一般质地清透的萝叶形玉石盘子,上面搁了三盏瓷瓯,茶烟缓缓扬开,氤氲着清香微苦的气息。
  任遥将茶瓯放到赵煦跟前,可他视若无睹,只兀自低头凝思。
  任遥默默坐回来,看着赵煦的模样,四平八稳地坐着,周身气质内敛端沉,特别是陷入思虑时眉宇微蹙,唇线紧绷,竟透出几分慑人的冷冽,全无平时与他们插科打诨时的吊儿郎当。
  或许,人只有碰到关乎于自己心底最在乎的人的事时,才会敛去平时的伪装,显露出本质。
  三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赵煦突然端起自己跟前的茶瓯仰头一饮而尽,咬牙切齿道:“挑拨我们?他们做梦!”
  任遥望着深沉了许久,犹如诈尸一般的赵煦,脑子有些懵。
  倒是文旌,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端稳沉着的模样,冷静地看着赵煦,倏然,轻轻一笑:“不,我们要如他们所愿,被挑拨,被离间,产生裂痕,反目成仇。”
  赵煦瞠目,却听文旌继续耐心而温和道:“事情发展到这里,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若不这样,如何能让他们放松警惕,最终让他们露出马脚?”
  “可……可是……”任遥明白他的意思了,越是明白便愈加担忧。
  文旌握住她伏在桌上的手,安抚似的,沉定淡然地看向赵煦:“所以今日陛下造访任府,必然是盛怒而来,盛怒而归,日后朝堂之上,我们也必然会嫌隙日生,君臣离心。”
  赵煦面容僵硬地盯着文旌看了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虽然知道是要做戏,可听你这么说,设想一下若我们当真到了你口中的那个地步,朕心里还真有些难过。”
  文旌浅浅勾唇:“你不疑我,我不叛你,我们就到不了那个地步。”
  赵煦默了默,带着些许懊丧意味地叹道:“朕犯糊涂了,竟然觉得你会为了袒护父兄而置大皇兄于不顾,当真是糊涂得紧。”他目光微邈,追忆道:“当年大皇兄失踪后,魏贵妃一手遮天,朝中众臣皆噤若寒蝉,连朕这个傀儡太子都不敢明着站出来替大皇兄做些什么,可唯有你敢。你冒着生命危险追查他的下落,即便世人皆醉,可你依旧坚守初心,这样的南弦,若还当不得朕的信任,那这举世之下,朕还能信谁呢?岂不……真得成了孤家寡人。”
  文旌没说话,只是微微低了头,神情略带怅然,仿佛是回忆起了当年那段孤身作战、孤寂无助的岁月。
  任遥的视线在赵煦和文旌逡巡了一番,看着赵煦殷殷切切地凝着文旌,心道人家好歹是皇帝陛下,这样冷了场好像有些太不给面子了……
  于是,她起身,拿过茶壶又往赵煦杯里斟满,好声好气道:“陛下喝茶,喝茶。”
  赵煦从善如流,端起来喝了半杯,一怔,仰头道:“你嫌朕话多了?”
  “没没没!”任遥极为诚恳道:“陛下话一点儿都不多,而且说得很好,很感人,很动听。”说罢,又给赵煦把瓷瓯填满了。
  赵煦低头掠了眼波纹荡漾的琥珀色茶汤,道:“行,朕就当你说的是实话。”他好似想起什么,又有点不放心地冲任遥道:“朕曾经想扣下你父兄追查大皇兄失踪的真相,你该不会记恨朕吧?”
  任遥抱着茶壶僵住,却见赵煦顺着杆子使劲往上爬,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文旌,继续道:“你不会怀恨在心,再给南弦吹枕边风,离间我们的关系吧?”
  任遥:……
  她惊叹于皇帝陛下丰富的想象力,可思绪没忍住在‘枕边风’三个字上徘徊了几下,不由得脸红了。
  那厢赵煦还在孜孜不倦地对她进行恶意揣测:“你肯定会向南弦说朕的坏话,然后让他疏远朕,讨厌朕,像你这种小妖精,最会了。”
  任遥:……
  她让一个当丞相的夫君去疏远、讨厌皇帝陛下?她是脑子进水了吗?!
  而且!赵煦竟然还说她是小妖精,她哪里妖了?!
  任遥瞪圆了眼,怒目看向赵煦,毫不犹豫地伸手搡了搡文旌。
  文旌立刻蹦起来,揪着赵煦的后衣领提溜起来,往外拖:“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赵煦挣扎着大喊:“朕早看出来了!你就是个见色忘义,见色忘友的人……”
  任遥在赵煦咿呀乱吼的噪音里,淡定地抬头,往旁边瞟了一眼,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文旌都不用回头看自家娘子,便心有灵犀地明白了任遥的意思,提溜着赵煦的后衣领转了个方向,让他正对着门,义正言辞道:“你刚把我们家门踹坏了,赔!”
 
 
第48章
  赵煦盯着那扇雕花松木门,门中心被他刚才踹得微微凹陷,层漆被踹掉了几分颜色,斑驳潦草的覆在上面,露出暗黄色的木心。
  任府财气大,院落亭阁无一不精细奢华,对比之下,这扇门确实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了。
  因此,赵煦梗了脖子,颇为大气道:“行!朕赔!但朕没带银子,让内侍回宫去取。”
  文旌回头看向任遥,见任遥冲自己轻轻地点了点头,才转过身来道:“成,那让内侍先回去取,你得等着银子回来才能走,省得赖账。”
  说罢,揪着赵煦的衣领又把他摁回席榻上。
  赵煦吩咐了内侍回宫取银子,又在这夫妻两炯炯的视线里喝了半瓯茶,突然回过神来,他是来找文旌算账的,来的时候理直气壮,怎么折腾了半天,账没算明白,反倒好像欠了债让人给扣下了似得……
  他无比郁闷地低头审视了一番自我,又抬起头以极其苛刻的角度审视了一番文旌,以无比怨念的语气幽幽叹道:“南弦,朕觉得你变了。”
  文旌一点也没拿赵煦当外人,正旁若无人地把手轻轻覆在任遥的手背上,就着那温软细腻的柔荑捏了捏,把任遥捏得面颊漫开两片酡红,越发明艳动人,看得文旌心荡神驰。听到赵煦说话,头都没回:“我就变了,关你什么事。”
  赵煦被噎了这么一下,瞠目结舌,也不知是感叹于他那清冷自矜的贤臣卿相一去不复返,还是感叹于小妖精的危害如此之大。
  屋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三人各怀心思,都没有说话。
  门‘吱呦’一声被推开,曾曦探进身来,冲任遥道:“小姐,厨房里做了炙肉,二公子在外忙活了一天一夜,怕是早就饿了吧,不如让他们端上来。”
  “炙肉!”赵煦大喜:“朕……真是我爱吃的,端上来!端上来!”
  赵煦来任府是微服出行,曾曦也并不认识他,老管家只略微诧异外加半分嫌弃地扫了一眼这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年轻公子,站着未动,还是将视线投向任遥,等着她拿主意。
  任遥轻咳了一声,红着脸将被文旌揉捏的小手收回来,微低了头,道:“那就端上来吧。”
  任府新高价聘了上牧名厨,做出来的炙肉也很是美味地道。铜炉里烧着果木炭,上面架一张铁丝网,温火细焙着切得方方正正的肉片,烤得外焦里嫩,撒上佐料,冒着热气放进嘴里,轻轻一咬,嫩得汁水渗出来,肉的醇香与佐料的辛香一同渗入舌间。
  赵煦被烫得抖了几下舌头,胡乱嚼几下,将肉几乎囫囵咽下,含糊着叫好:“好吃,真好吃,比宫里做的好吃一百倍。”
  任遥正将一块肉填进嘴里,举着筷子,闻言露出几分天真的疑惑:“这怎么可能?不是说皇宫里的御厨是这天底下技艺最高超的厨子吗?”
  赵煦跟饿狼投胎似得又扫荡了几片肉,边嚼边道:“哼……宫里的御厨只会把菜做得规规矩矩,方方正正,饶是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没半分滋味。”
  任遥瞪大了眼睛,很是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位清新脱俗的皇帝陛下,却听文旌清清淡淡道:“把你送回北疆,再继续吃带皮的兽肉,你就有滋味了。”
  “还别说……”赵煦挥了几下筷子,神情略显怅然:“朕还真有些怀念当初在北疆的时候。虽然日子过得苦了些,可到底过得洒脱随性,无拘无束。可如今,来了长安,坐上了这把龙椅,各中滋味还真是有些一言难尽。若是……大皇兄还在就好了,那样朕大可当个贤王辅佐他……”
  赵煦突然止了话音,略显担忧地歪头看向文旌。任遥也意识到什么,忙去看文旌,见他半举着筷箸,筷子尖在炙肉上划了一下,却没有夹起来,只是维持着方才的动作,目光涣散,隐隐有怀念与忧伤沉落。
  默然许久,文旌才缓慢道:“是呀,若是延龄还活着,那该有多好。我们再也不是三年前只能任人宰割的样子了,我们可以为他分忧,还可以保护他。”
  炭盆里的木炭烧得‘荜拨’响,三人围坐在炉火边,一时缄然。
  赵煦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目光澄亮地抬头:“你说,大皇兄是不是真得有可能还活着?”
  他期期翼翼地看向文旌,仿佛他说是,就真的是。
  任遥看得有些难受。
  若她和文旌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么赵延龄几乎没有活着的可能。
  可是赵煦的目光是那般澄净且满含期望,看得久了,只觉心中某一处隐隐作痛,再也无法在他面前把这些残忍的话说出口。
  文旌望着赵煦沉默了一会儿,勾唇笑了笑,声音微哑:“是呀,只要一天没有见到尸体,他就有可能是活着的。”
  赵煦自文旌口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不由得喜笑颜开,可只高兴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慢慢敛去笑,浮上几许落寞神伤:“南弦,阿遥,你们不要因为你们父兄的事来怪朕,朕只是太想念大皇兄了,太想查出当年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任遥听他这样说,忙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从未怪过他。
  文旌则腾出手拍了拍赵煦的背。
  赵煦望着他们,勉强勾了勾唇,溢出几分浅淡笑意,但这笑却含了几分顾影自怜的苦涩:“朕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一看就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好好养大的,没有见过多少世间险恶,心思干净。可朕不同。朕虽然是皇子,可自小因为生母位分低微,从不得父皇宠爱。宫中皇子很多,嫔妃很多,阴谋算计更多,朕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一个没有父亲疼爱眷顾的皇子,只能小心翼翼活着,每一步都像是在走独木桥,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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