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及大公子,小内官到并不拘谨:“那位是个可怜人呀。我记得他刚回到国公府,是非常活泼的。每天笑咪咪,见到谁都客客气气,虽然年纪小,大约是常在外讨生活的关系,十分懂得说话,也知道为人处事的道理。”
“似乎他没有出入过内宫,你怎么知道呢?”
“我师父当年常常在外面传旨办差,也常去国公府。见过他好多次。回来说的。有一次正逢他母亲忌日,那时候他才刚到清水观,也还没有搬出去住,在国公府小门外烧纸祭奠,却被国公府的下仆发现了,我师父碰到帮他解了围,陪着他坐了一会儿,他可一直都记在心上呢。每年我师父生日的时候都会送些小玩意儿。不过我师父是个和善气人,爱结善缘,每年他母亲忌日也都会以友人的身份,陪他往孤坟去拜祭。要不然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太凄凉了些。”
说着也很感慨:“那边又远又难走。但大公子总是不辞劳苦。路上说起他母亲是怎么养大他,常常落泪。唉,他母亲对他极好的。”
汤豆听了心里咯噔一下,问:“确实每年都去吗?”
“确实。”
“今年呢?”
小内官先是说:“去了的呀。”想起什么来连忙改口:“错了错了,今年是没去的。”
“为什么没去?”
小内官费劲地想了半天,有些赧然:“实在说不清楚。我平常也不太打听,只知道我师父那天出了门,很快就回来了。感慨了几句,说什么,大公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再想想。还说什么吗?”汤豆追问。
小内官抓耳挠腮:“似乎前一天才说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第二天就变了。说不去了。”
“是有什么急事所以不能去?”
小内官摇头:“看我师父的语气,也不是有急事大公子才没去。就是……就是不去了。师父还嘀咕了好几天,说奇怪得很。”
“大公子母亲祭日是几时?你知道吗?”
“知道呀,每年那天师父都要出门。有时候逢着当差,还得和人换。所以我记得。”小内官说了个时间。
席文文见汤豆听完脸色很不好,不解问:“怎么了?”
“那时我们已经在清水观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
“黎川并不是一个会感念别人对自己好的人。他不太可能每年坚持在不相干人的母亲忌日上坟祭奠。”
“也许是做给别人看呢?”
“那也要有观众。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一个老内官。他做给谁看呢?”汤豆说:“唯一的可能是。大公子一直都是他自己。直到今年。忌日之前的一天,在和小内官的师父约定了时间,两人分别之后才发生了什么。第二天他没有急事,就不再去忌日祭奠,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时候他不再是他自己了。记忆觉醒了以后,不再按照原主的轨迹去生活。”
“这么近?”席文文算了一下时间。但虽然时间很近,也不能说明什么呀,席文文说:“可能他在之前就换了,但记忆这个时间点才觉醒。这有什么问题吗?”
“可这不对。大公子那天承认自己就是黎川时,说得清清楚楚,他说他比我们早来了二十三年。并且这二十三年他没有虚渡。一切都是他干的,他不只在这二十三年肃清了鹿氏门徒,并且在后来残废之后为了能随驾封禅,说动了凌诒和灭了清水观。但他怎么来得及?从他忌日前一天觉醒到现在,才不到一个月。甚至,早在大公觉醒之前,凌诒和已经出发去了清水观杀人灭门。”
席文文一下怔在当场。
汤豆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抢走她手上的剑向外大步而去。极大的海浪扑打在她脸上,她有几次差一点被冲倒,但是很快又扶着船壁站稳了。
在走过长道,打算往二楼去的时候,她抬头看到了刚从二楼下来的孔得意。
巨大的海浪将整个大船吹打的像一叶飘萍。前后的几艘船只已经只能从水雾中看到迷蒙的残影。
他出来时不得不扶着栏杆,看到下面的汤豆,脸上有嘻嘻的笑意,似乎想嘲笑她这样狼狈,像只落水鸡,可随后他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和手里的剑。那些笑意隐退了,只用一种孔得意从来没有的平静眼神看着她。
汤豆这样直视他,发现大公子说得再伤心,再怎么觉得世人负他,可身上没有完全放弃了期待的释然。但她面前这个人身上,是有的。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眼神有没有悲痛,也不像大公子那样,会说些什么“我总羡慕你,你有人疼。”那样无聊的话。
只是对她笑了笑:“喂,汤豆。你这次还不错。但已经太迟了。”他指向前方。
有一座小岛在风暴之中凭空地出现,另一片天地正缓缓显露出来。
第79章 决战
只是对汤豆笑了笑:“喂,汤豆。你这次还不错。但已经太迟了。”他指向前方。
有一座小岛在风暴之中凭空地出现,另一片天地正缓缓显露出来。
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色。
明明四周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大海之上巨浪滔天,但那座岛却在一片宁静祥和之中。天空弥漫着七彩的霞光,岛上遍布着宝石与黄金。在光照下熠熠生辉,甚至让人不能直视。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远处的异样,许多人竟然不惜冒着大风巨浪跑到甲板上来。许多随从都跪伏向大呼:“神山!是神山!”大概以为这更证明了皇帝就是天子,又有人痛哭流涕着高声喊着:“天佑我皇。”
黎川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一群蝼蚁。
这种眼神汤豆见过。
他外貌已经改变,一举一动也因为历经岁月而更显得内敛,但唯独看到愚蠢的人时,还是会流露出这样轻蔑与厌恶的眼神。
汤豆提剑上前一步,他立刻就扭头向她看来,并飞快地向后退一步。
他并不是那种为了保持并不重要的面子,而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的人。
“你怕我?”汤豆故意问他“我只是个女孩。你竟然怕我?”
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被这种话伤害自尊,语气平淡地说:“我当然怕你。你是疯的。但这次再动手,你最好也考虑清楚能不能杀我。你也知道,我不是任人宰割的人,你要杀我就要做好这里所有人包括你,都给我陪葬的准备。我可不是陈靖宁那个蠢货。”
不论是皇后、太子、席文文、甚至她自己。所有人都死在这里,清水观不复存在,知情人全部覆灭,那么门的事也就没有人能会再继续下去。历史会被改变,但却是往最差的方向滑行。
因为将来的世界再不会有清水观,没有人会在大事来临之时发出警报,汤白鹤不会再孤身前住示警,种子不会出现,人类唯一的希望也不复存在。
“你死后,那个负责‘照顾’你的水氏族人一家,会自殉。这是他们在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向水氏当时的族长立下的颂誓。他们世世代代都要守护你。有这个颂誓在,就算他们不肯死,颂灵也不会放过他们。”黎川问她:“还记得焦地出去之后,有个村落吗?镇邪所在的地方,镇守着的那些人你还记得吗?那是由水氏这最后的一支人在清末的时候收纳的门徒。如果水氏现在绝代,未来他们也就不会出现。一切都会结束,甚至更早结束。你不是用过祭天地文吗?如果你死了却没有完成自己答应过的事,那个由游魂们集结起来组成的英灵就自由了,它由怨气而成,发狂会做什么你想都想不到。”
汤豆没有说话。
黎川笑了笑:“如果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不会来面对你。以前我输在轻敌,但现在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他被关押在那个小小的房间时,每天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地回想着所有发生的一切。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现在他已经更明白汤豆的弱点——她是疯的,但是她在意太多。朋友、家人、未来的人们、变成游魂的人类。
但他不同。他只在乎自己。因为弱点太多的人,是没法取胜的。
就像当初,如果他舍不得杀了祝老,那他向前的步子也就断在了那个破烂的居住区。
“我不懂,你到底要什么?”汤豆反问。
黎川没有回答她。
更大的风浪袭来,上面有落汤鸡一样的内官跑过来叫黎川:“孔天师,快快去念祝语吧。不然船就要倾覆了!”这就是历代清水观门人封禅时随驾要做的事。
黎川 看了汤豆一眼,转身跟着内官走了。
席文文追出来,只看到汤豆持剑,一个人站在甲板上。风浪倾天泼来,也一动不动。她急忙把汤豆拉回船舱中去。船舱中的内官见她一身都湿透了,急忙去拿干衣服来给她换,又要去煮姜汤。她说不必,再对方怎么也不肯,生怕她要病了:“娘娘会怪罪的。”
那个殿下迷迷糊糊醒了一回,猛地坐起来左看右看,见她还在,内官也在,又倒回床上专心地玩起手指来。
汤豆换好了衣服,却也感觉不到半点暖意。黎川布了一个大局,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目标——蓬莱洲
他肃清清水观这件事,需要一个执行者,但有了凌诒和还不并够,他还需要一个‘受益者’充当‘真正的幕后黑手’,也就是大公子陈靖宁。而‘孔得意’最安全,从头到尾,最‘无辜’。
“我们现在怎么办?”席文文想到黎川就不寒而栗,这个人是她见过心思最精细的人。
汤豆摇头:“不知道,先上岛吧。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内官弄好了姜汤来,她喝了几口就嫌烦,把手里的碗狠狠地惯在地上,碗盏摔得四分五裂,塌床上的殿下也惊醒过来。“请殿下回去休息。”她不耐烦地说。
内官见她真的是心情非常不好,也不敢多辩白,立刻就连哄带骗地把那位太子给弄走了。
之后她也没有在船舱中久呆,穿了蓑衣后又到甲板上去。做出心情不好的样子,四处乱走。内官见到她这么大的风浪站在船舷边发呆,又怕她被浪打走,连忙上去左右扶着。汤豆赶不走他们,烦得很,转身就走。可不过一会儿这些内官又簇拥过来。她连着在甲板上跑了一圈,终于不耐烦了。这才转身沉着脸回到船舱中去。
坐到床塌上,原本的不耐烦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失望。
原本她是想,叫席文文跑。只要席文文能离开,那门的事就还继承者。所以她在外面观察可行性。
但她这一圈下来看清楚了,这个风暴圈存在于蓬莱洲的外围。
席文文如果下船离去,基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去。因为席文文能力较弱,能用的颂言不多,不像孔得意这样。她别说保下几艘船的平安,就是保个只有她自己坐的小船都保不住。
现在的情况就像黎川所说,根本是个死局。
他这次真的是有十足的把握。
“只能硬拼了。”汤豆低声说:“反转门的设定,人类应该就可以重新从游魂一样的意识体状态被具实化,拥有身躯。然后我们再毁掉门。”
席文文握住她的手:“恩。”她没有问如果反转,庞郎人会怎么样。每个来到这里的庞郎人,都是有罪的。她想,只有这样一切的罪恶才会结束。
第二天中午,几艘船才从风暴中突围出去,一下子进入了平静的海域,而这时候船已经离岛很近了。
这个鸟有些奇怪,似乎不轮是近还是远,它的大小都不曾改变。在远处,它是这么大,在近时,它还是这么大。随从们从船舱中跑出来,都为眼前的奇景所震撼。
二楼传话下来,说明日清早到岸登岛。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哪怕风暴之中失去了许多的同伴,但现在那种悲伤的情绪也被冲淡了。
老内官从二楼下来,过来请汤豆上去。
路上愁眉不展进去娘娘所在的船舱前,低声嘱咐:“娘娘说什么,您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先应下来。”见汤豆不解看着自己,叹气说:“娘娘先前身体就已经不太好,陛下过身之后,强撑着到现在。只想为姑娘某个出路,但……如今情形恐怕撑不到上岛了。以后的路,要靠姑娘自己了。”
汤豆进去,身后的门便关了起来。老内官没有进来,内室之中也没有看到其它的人。只是床塌上传来娘娘的虚弱的声音:“阿豆。”
汤豆上前,看到面容槁枯的妇人躺在锦缎绫罗之间,眼下青黑,竟然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势。
见到她来,立刻伸出手让她近些,低声说:“早想去看看你,怕你在船上不过不惯。但竟然这么近,也不能成行。”她在早年伤了身子,一直也没有好。以前以浓妆掩饰,看着并不太明显是,现在没有妆,才露出真实的模样。
说着,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汤豆,像是想把她看到心里去。但大约眼前有些模糊,看得费劲,眼睛越眯越厉害,最后只是自嘲:“如今你在眼前我也看不清。”
汤豆说:“娘娘会大好的。”
但她虽然不以为然。但也并没有说什么要紧的话,只问她在老家喜欢玩些什么,汤豆讲了一些自己在徐家的事,比如,有哪件裙子自己最喜欢,上头的珠子有多大。和下仆一起去抓鱼之类。她很爱听。听着一时笑,一时又说汤豆顽皮。
“我以前可不能这样。我生在世家,自小是要守规矩的。要想着家族兴衰,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她伸手轻轻的抚抚汤豆的头发:“阿豆过得开心吗?”
汤豆想到徐娘子,心中是暖的:“恩”公良豆有这样的母亲,怎么会不开心。
又说了一会儿话,娘娘便疲倦了,直到汤豆走,她也没有说得更多。只等老内官送完了人回来之后,轻声说:“等封禅完了,出去之后不可使人知道,阿豆以皇后之礼刻名于镇国石的事。”
老内官人愣住:“那……”那所有随行之人,不是一个也不能留了吗?
“叫徐娘子,带她回老家去不要再到京都来了。”娘娘望着床幔,轻声说:“回去后,你和父亲母亲说,儿不孝,不辱使命。不管怎么样,他们也都是皇帝的舅舅、外公了……”又说:“……我看阿豆,可真好啊,这样就好,权势地位没有什么好的……………别叫她知道,别叫阿徐知道………”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