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嫔心中嘲笑,皇上怎么会问及姚佳氏呢?只怕早忘了宫里有她这个人了。
“多谢娘娘体恤。”素雨忍不住瞄了一眼旁边的宫女玉珠,已然脂粉满面、香馥袭人,一幅轻佻样儿。
素雨蹙了蹙眉,不敢置喙,屈膝蹲了个万福,便退出了正殿。
懋嫔抚了抚满是珠翠的鬓角,那眼角瞥了那玉珠一眼,果然是姿色卓然,想必皇上也能入眼三分,想到此,懋嫔心里有些不舒坦。
被懋嫔凉凉眼光扫过,玉珠露出了怯弱的神色,“娘娘,奴才怕是不行,不如等改日再……”
懋嫔哼了一声,“眼看着就就要除服了,等旁人拔了尖儿,还有你什么事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玉珠忙垂下头,嘴角忍不住抿了起来,“奴才都听娘娘的。”
午时二刻,阳光正好。
正殿的殿门中开,懋嫔端然站在正中,身后是一干宫女太监,宫人们俱是垂手肃立,唯独那个眼珠子不住地朝着殿外瞥去,知道看到一抹明黄色的华盖,玉珠怦然心跳加速,脸颊绯红。
懋嫔大喜,连忙快步走出正殿,迎上了御驾,“嫔妾恭迎圣驾,皇上万福金安。”身后的一众宫女太监更是早已跪了一地,个个匍匐着,连头都不敢抬。
玉珠只看到一双藏青色的靴子,上头用金线绣了云龙纹,那龙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晃得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胤禛扫了一眼这满地跪着的人,却并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瘦削身影,不由蹙了蹙眉,瞧见懋嫔还未起身,他抬手虚扶了一把,“平身吧。”然后,便兀自大步走进了正殿中。
“是!”懋嫔欢喜地应了一声,连忙跟上皇上的脚步,一边不忘吩咐道:“玉珠上茶!”
“是,娘娘!”玉珠面含春色,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心头的悸动了,很快,皇上就能瞧见她的脸了,很快皇上就能瞧中她,她马上就能侍寝做小主了……
懋嫔的殿中,满是醇厚的佛香,只是佛香太浓,胤禛忍不住皱了皱眉。
再度扫了一眼殿中的人,除了懋嫔之外,便都是些宫女太监嬷嬷之流,那姚佳氏没来迎驾?胤禛脸色有些不佳。
懋嫔见惯了皇上如斯脸色,忙微笑着关切道:“嫔妾瞧着皇上眼中有血丝,可是昨夜又没有睡好?”
胤禛眼睛扫过懋嫔那敦厚温柔的笑脸,“你倒是很细心。”
懋嫔笑容愈发柔和,“皇上向来勤于朝政,宵衣旰食,嫔妾本不该多嘴,可是……皇上也是嫔妾的夫君,嫔妾当然要对皇上处处细心,只盼着皇上能保重龙体。”
胤禛心里有些烦躁,你以为朕不想保重、不想好好睡觉吗?可是,人人都觉得他是太过操劳,日夜忙于朝政,才耽误了安睡!
胤禛心里有些气恼,但这种事情,他不愿意与人诉苦,那样显得他太没用,而且过于弱势。他不允许自己在女人面前露出弱态!
“朕听说,你最近正在抄写金刚经,是要给朕祈福?”胤禛立刻转移了话题。
第20章 老贵人面圣(上)
“朕听说,你最近正在抄写金刚经,是要给朕祈福?”胤禛立刻转移了话题。
懋嫔柔情一笑,“嫔妾无福为皇上诞育子嗣,如今又上了年纪,一心所盼的,不过是皇上安康而已,何况……嫔妾平日里也没别的事情可做。”说着,懋嫔一连的落寞寂寥,端的是可怜。
胤禛:又是这套说辞,朕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
“抄了多少了?”胤禛打断了懋嫔的话,省得她继续卖可怜。
懋嫔忙回话:“已经抄了十几卷了。”
胤禛微微一怔,懋嫔抄了不过三四日功夫,居然已经有十几卷之多了?看样子这回是真的用心了?
他眼睛扫了一眼西侧的书案,果然上头整整齐齐摞着两沓经文。
苏培盛最会察言观色,连忙上去将着两沓经文呈到了万岁爷面前。
胤禛信手翻看,不由点头,“你的字精进了不少。”
懋嫔老脸微微一红,“皇上过奖了,嫔妾愚笨,不过就是写得多了而已。”
这时候,玉珠端着一盏茶水,嘴角抿着一抹最甜美的微笑,纤纤细步走到了皇上面前,以万分柔美的语气娇滴滴道:“皇上请用茶。”
胤禛正专注地翻看经文,凡是在他专注的时候,从无人敢出声打搅,此刻胤禛自是不快的,当口斥责:“多嘴!”
这声音冷沉如冰,虽不算十分严厉,亦是把玉珠下了一跳,她噗通一声软跪在地上,手上的茶盏一晃,里头滚热的茶荡了出来,洒在了她娇嫩的手背上,玉珠不敢发出痛叫,咬着嘴唇强忍着,“皇上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
胤禛眉头登时凝沉了起来,若换了是御前的太监,这会子肯定磕头麻溜退出去,断断不会继续多嘴,可玉珠是咸福宫的宫女,自然不晓得这点,一而再、再而三地触了皇帝陛下的霉头。
苏培盛见状,忙低声呵斥:“还不快退下!”
玉珠咬着嘴唇,眼泪扑簌,皇上还没看她一眼呢,若是就这么退下了……玉珠如何甘心?
懋嫔也看出皇上龙颜不悦了,而玉珠却还巴巴跪在地上,盼着皇上能看她一眼呢。懋嫔不由气得跺脚,咬牙切齿训斥道:“连个茶都奉不好,要你何用!”——这个玉珠,不但不能讨皇上欢心,反而触怒龙颜,当真是个废物!
玉珠瞬时泪落如珍珠,端的是梨花带雨、不胜可怜。
这时候,胤禛那冷漠的目光终于舍得落在玉珠身上,玉珠见状,忙楚楚可人地抬眸怯怯,一幅哀求的样子。只可惜,胤禛这会子心里正不爽呢,想见的人没见到,不想见的人却冒出来多嘴,哪怕是个天仙儿,胤禛也不会怜悯半分,何况这玉珠只是略有些姿色而已。
胤禛冷冷对懋嫔道:“奴才不好,打发了便是。”
玉珠那满含祈盼的小脸瞬间凝固了,她不敢相信皇上如此不怜香惜玉!
接下来,两个御前的太监不由分说,像拖麻袋似的,将玉珠这个楚楚可怜的小美人拖出了正殿,跟丢废弃物一般给扔了出去!
玉珠重重摔在殿外,摔得浑身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她泪水涟涟,眼神惊愕、怔忡、迷茫,嘴上喃喃:“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大宫女砗磲看着这个被碾落尘埃的小浪蹄子,忍不住露出了讥笑,她吩咐咸福宫的青状太监:“堵上嘴、关进柴房!省得她再闹幺蛾子!”
“是!”
殿中,懋嫔见皇上脸色相当不悦,急忙解释道:“皇上,这个宫女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还请皇上息怒。”
胤禛脸色冷得像块冰,原以为这几日懋嫔必定是日夜抄经,没想到……只不过,宫里的嫔妃有这个心思不止懋嫔一个,胤禛便也懒得说什么。只不过……
胤禛看着那卷字迹迥然不同的经文,“这是谁抄的?!”这断断不是懋嫔的字迹!这个宋氏,竟敢糊弄起朕来了!!胤禛不由火冒三丈!
懋嫔急忙解释道:“皇上,是偏殿的姚贵人非要帮着嫔妾一起抄经,嫔妾拗不过她连番请求,这才答应了。”
胤禛一怔,“姚佳氏?”
“是!”懋嫔连忙点头。
胤禛淡淡吩咐道:“叫她来。”
东配殿中,被获准可以不去迎驾的姚佳欣正躺在柔软舒适的榻上,怀里抱着鸳鸯,一下下懒懒撸着。
只见素雨笑容满面走了进来,“小主,您猜奴才瞧见了什么!”
姚佳欣,不猜你也憋不住,肯定会告诉我的。
果然,素雨没能按捺住三秒钟,便笑嘻嘻道:“奴才出去倒水,结果竟瞧见玉珠被太监从正殿给扔了出来!”
姚佳欣一愣,玉珠被扔出来了?想也知道肯定是雍正陛下的命令!啧啧!难不成四爷陛下还是个鉴婊达人?
姚佳欣露出了喜闻乐见的笑容。
但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姚贵人!皇上口谕,请您立刻去正殿觐见!”
只见苏培盛一脸笑容地走了进来,那叫一个春风和煦。
姚佳欣霎时如置凛冽寒冬。
素雨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小主,您的旗髻有些松了,奴才帮您重新梳妆一下吧!”
素雨不由分说,便推着姚佳欣坐在了梳妆台前,这丫头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手速,双手上下翻飞,姚佳欣只觉得脑袋上一松,三千青丝便柔软地垂落下来,片刻后又一紧,一个精致得体的架子头就梳好了。
“奴才再给您找身鲜亮些衣裳换上吧。”素雨看着自家小主身上的这件宝蓝色旗服,不禁皱了皱眉眉头,这件倒也不是不好看,八成新的宝蓝色潞绸料子,纯蓝的蓝色格外衬人贵气,可这件旗服没有繁复华丽的绣纹,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用月白丝线绣了清雅的白玉兰缠枝。
苏培盛却已经急了,“皇上还在正殿等着呢,小主您就别耽搁了!”
姚佳欣心里忍不住吐槽,这是我要耽搁的吗?
虽然她却是不想去,但事到如今,躲是没有用的。
她也只能盼着千万别掉马甲了。
阿弥陀佛,三清在上,哈利路亚……姚佳欣心中默默把所有能拜的神都给拜了一遍,这才鼓足勇气站起身来,“这就走吧。”
姚佳欣硬撑着走进了懋嫔的正殿,顿时便感觉到殿中安静得有些过分,一个个宫女太监都垂头缄默倒不稀奇,稀奇的是竟连里头也一点声音都没有!
联想到玉珠被丢出正殿——这氛围,有点不妙啊。
姚佳欣不敢东张西望,连忙低下头,低眉瞬间走进了东侧暖阁中。姚佳欣只瞧见临床的榻上垂下一双黑底金龙绣的靴子,不消说,便是那位重生大佬,四爷陛下了!
姚佳欣浑身一紧,距离一丈远便止住了脚步,规规矩矩蹲身跪了下来,她强忍着颤音,声音弱里弱气请安:“婢妾姚佳氏觐见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第21章 老贵人面圣(下)
胤禛高坐在罗汉榻上,瞧着底下这个过分纤瘦的身段,瞧着八九不离十了,“抬起头来!”
这个声音虽然有些低沉,但的确不是老大爷的嗓音,是正当盛年的男子的音调,颇具磁性,且语气还算温和。
姚佳欣仍然不敢松懈,她小心翼翼抬起了脸,便瞧见四爷陛下端坐在上头,穿着一件藏蓝色团龙海水纹常服,的确是三十许的模样,五官都十分英朗,尤其是那双眼睛,甚有威势,总体来说,是个相当有气势的年轻大叔。
姚佳欣没敢多瞧,又连忙飞快低下了头。
只这匆匆一瞥,胤禛也足以看得分明,的确是那日在西花园小亭中春困酣睡的女子。
只不过……胤禛蹙了蹙眉,这一次,他并没有困倦至极、倒头便睡的感觉。转念一想,那日姚佳氏是睡着的,这会子姚佳氏清醒得很,而且很是紧张和局促。
胤禛犯了为难,朕总不能命令她睡个觉给朕试试感觉吧?
姚佳欣跪在地毯上,虽然一时半不觉得累,但尼玛心理压力太大啊!大佬,您到底要干啥,别拖着行吗?给个准话行吗?
“罢了,你先起来吧。”
皇帝陛下发话,让姚佳欣略松了一口气,不是发作就好。
“谢皇上。”姚佳欣麻溜站了起来,瞅见侍立在皇帝陛下身旁的懋嫔,连忙屈膝做了个万福,“娘娘金安。”
懋嫔瞧着姚佳氏那副瑟缩的样子,有些瞧不上,她板着脸训斥道:“皇上召见,怎么这般姗姗来迟?太没有规矩了!”
姚佳欣:她就梳了个头,连衣服都没换,就麻溜来了好伐?
但此时此刻,姚佳欣也没那个底气跟懋嫔辩驳,连忙垂首道:“娘娘教训得是,是婢妾怠惰了。”然后,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不知皇上和娘娘召见婢妾,有何吩咐?”
懋嫔连忙看向皇帝陛下。
胤禛打量着这个怯懦瘦弱的姚佳氏,淡淡道:“你的字,写得真难看。”
姚佳欣额头滑下三条黑线,丫的居然就是为了这点小事儿召见她?!有木有搞错?她还以为自己是掉马了呢!
姚佳欣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婢妾字迹拙劣,的确远不及懋嫔娘娘的字好看。”自我贬低之余,不忘适时拍一下顶头上司的马屁。
果然,懋嫔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翘。
懋嫔正要谦虚两句,雍正陛下凉凉瞥了老贵人姚佳欣一眼,“你怎么好像很怕懋嫔?难道平日里,懋嫔待你很是刻薄吗?”
此话一出,懋嫔的老脸又青又白。
姚佳欣的小脸更是煞白如纸,大佬、大爷!我没得罪您老人家吧?您干嘛这么给我拉仇恨值?!
“不不不!怎么会呢?”姚佳欣急忙反驳,“懋嫔娘娘是信佛之人,最是温善宽仁了。”
懋嫔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点。
胤禛差点没冷笑出来,信佛的人就良善了?但瞧见姚佳氏又怕又急的样子,便没有继续为难她,而是淡淡对懋嫔道:“你这般潜心礼佛,也有十几年了。”
懋嫔立刻露出了悲悯自怜神色,“嫔妾福薄,连两位小格格都没能保住,实在是愧对圣恩,平日里唯有诚心礼佛,心里才能稍微好受些。”
胤禛满是血丝的眼底露出几分不耐烦之色,这样的话说一次两次,的确是很惹人怜,但若是说了几十次几百次,便叫人觉得烦,而且特别蠢!
胤禛着实懒得理会懋嫔,心里琢磨着,眼下当务之急是得验证一下这姚佳氏是否真的能治他失眠之症——简单来说,得让他在朕面前睡一觉才行。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翻牌子。
可是他登基的时候,便金口玉言,要为先帝守孝三年,斋戒茹素、不近女色。眼下自是不能反悔的。
难道只能再忍上半个月?
想到这里,胤禛心里更加烦躁了,忽的,她发现姚佳氏的耳环竟然只戴了一只,他从未见嫔妃如此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