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她对皇上的感情,到底到了哪一步。
这些日子, 她跟皇上比以前亲近了很多, 诸如经常拥抱, 亲吻,这在以前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但自对牌事件过后, 她便给自己一个期限, 试着去接纳皇上,说不定,命运会给他们彼此一个意想不到的未来。
但是今晚,送皇上离开时的不舍, 心悸,让她清楚地认知到,事情好似早就超出了她的预计。
她今晚,居然想将皇上留下来。
至于留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不是小孩子,也看过各种小视频小本本,知道成人间的秘密。
陈以祯抬起手,捂住红红的小脸蛋,啊,好烫!
不知不觉,心已经准备好了,那她人呢,准备好了吗?
因着昨晚想心事想到了很晚,第二日便起得有些晚,陈以祯被双姝拽起来时,两眼朦胧,双目呆滞,一根头发高高翘起,许久没这般自毁修容了。
双姝无奈失笑,“娘娘,您昨晚怎么了?”
陈以祯张开嘴,打了个哈欠,揉揉眼,有气无力道:“无事。”
用热毛巾给她擦遍脸,双姝边伺候边絮絮叨叨,“您可得快点打起精神来,今日可是请安的日子,您可别迟到了。”
无所谓点点头,“我知道了。”
今儿个天气不错,半路遇到专门等待她的皇上心情就更不错了,只是因着昨晚的事,她有些放不开,一路上跟皇上反倒无话可聊。
皇上本就是个寡言的,见她不欲多话,只以为大清早起来,脑袋还犯困,遂体贴地没去多叨扰她。
如此,陈以祯却不免多想,大抵在乎那人便会注意那人的一言一行,连带着往常已经习惯的言行也开始变得别有色彩,她忍不住多想,往常皇上虽也沉默寡言,但当她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时,皇上总会体贴地找到一个话题让他们不至于尴尬,怎么今日反倒……
难不成这就是老话说的,得到后就会不珍惜?
陈以祯不禁有些委屈,气愤地暗暗瞪了皇上一眼。
完全将皇上还不知道她的心意,所谓“得到后就不珍惜”这句话的前提也就不存在这件事给忽略了。
心里存着事儿,情绪就有些失落,连带着来到宁寿宫,太后娘娘的找茬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今儿个没空,改天陪你玩。
太后娘娘眼带疑惑,心下咕哝,皇后这个白莲花心里又憋着什么大招呢。
从宁寿宫回来,陈以祯坐到窗边看话本子,但不知怎么,往常觉得吸引人的地方此时竟迟迟不能让她进入情景之中,干脆叹息一声,放下话本,手拄下巴偏头望向窗外。
前几日下的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只留枝头一点点雪斑七零八落,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小鸟,落下来,叽叽喳喳,圆绒绒的小脑袋左顾右盼。
烦躁的心情稍微舒缓,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
皇上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美人倚窗望鸟图,他走过去,站到她身后,跟随她的目光看向那只灵动活泼的小鸟,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想养鸟了?”
陈以祯正醉神于外头那只枝头鸟,身后冷不丁出现一道声音,吓了她一跳。
猛然回头,望见来人,神色难掩诧异,“皇上?”
这个时辰,皇上不应该在勤政殿处理朝政嘛?
想着,她便要起身,给皇上行礼。
皇上抬起手,拦住了她,手掌顺势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块儿坐下,大/腿紧挨大/腿,彼此的气息顺着呼吸融入鼻翼。
“朕叫了张院正来,一会儿给你把把脉。”
陈以祯诧异,“张院正?为何叫张院正来?”
还给她把脉,她怎么了?难道近日宫中有什么传染疫病?皇上担心她染上病?不然何至于大动干戈将张院正叫来。
面对她的诧异,皇上沉默,许久,淡淡道:“朕瞧你今日请安情绪萎靡,想着是不是昨夜着凉了,遂……”
陈以祯睁大眼,蓦然,捂嘴闷笑,忙摆手解释,“不是,臣妾没有着凉,今日情绪不高,那是因为,因为……”
这要她怎么回答,难不成解释说昨夜想关于皇上你的心事久久难以入眠,所以身子疲惫不堪,加上今早路上跟你相遇,但你一路都没开口搭理我,所以我心里难受。
她咬住唇,生硬改口,“没什么,可能就是昨夜风大,没睡好,所以兴致才低落了点。”
皇上狐疑地看着她,显然不信这个解释,不过她都这么说了,想来不愿让他知道真正的原因,罢了,她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以祯笑眯眯地抬头望他,此时她心间再没有任何郁闷和烦躁,皇上为她一点点情绪低落都这般在意,大动干戈,说明,他心里定然是有她吧。
皇上摇摇头,不再多虑,只是道:“不管如何,让张院正给你把把脉,朕心里也就放心了。”
陈以祯笑眯眯应好。
过了会,张院正过来,给她把脉,果然没什么不正常,她这段时间吃好喝好,也多注意保暖,补身体,哪儿还有什么不正常。
张院正特意道:“娘娘身体很好,于孕事上更没什么妨碍。”
话音落,陈以祯和皇上都愣住了,然二人看向张院正,见他眉目舒朗,神色端正,没有一丝别扭与无畏,显然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也对,他是太医,医者仁心,更无朝堂上的那些尔虞我诈,身为太医,他最要紧的义务就是帮忙把皇后娘娘的身子调养好,好日后为皇上,为国家诞下一位康健聪慧的嫡皇子。
更何况,眼下后宫只皇后娘娘一人,皇上年龄也不小了,应该将抚育皇子的事提上日程了。
说到这里,皇后娘娘进宫时日也不短了,怎么还没有有孕,张院正捋须疑惑。
陈以祯咳嗽一声,别过眼,有些不自在,昨晚刚将心事捋个通顺,张院正今日便提起话头,难不成,难不成……她悄悄看向皇上。
皇上神情平静,没有丝毫异样,板正地交代张院正,“给皇后开些宜补的方子。”
收回眼神,陈以祯咬牙,算了,顺其自然!
张院正走后,皇上一一交代她,“虽说你身体很棒,但这张温养的方子最好坚持用着,平时亦要多注意保暖,切不可一时冲动贪凉。”
“哦。”面无表情。
皇上总算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目中疑惑,“怎么了?”
陈以祯暗暗叹气,摇头,“没事。”
皇上走后,她闷头想了许久,她现在的确不排斥此后与皇上共度一生,但很多事情不是一时的荷尔蒙分泌旺盛可以承担的,摆在她和皇上跟前还有许多事,首先,陈家的事,她不知道皇上能不能彻底放下陈家的心结,若日后他们没了热恋时的美好,回忆当初,皇上想起陈家犯下的恶行,再对她产生恶感,甚至牵连他们日后可能孕育的子嗣。
亦或者,皇上日后选择广纳秀女,别看皇上此时不选秀,但陈以祯愿意相信,那更多的是因为政治上的考量,等日后,皇上政权稳固,加上她年老色衰,谁能保证呢。
想到这些大大小小的顾虑,陈以祯忧虑地叹息一声,脑袋磕在膝盖上,觉得脑袋都要想秃了。
也许皇上跟她一样,同样有许许多多的顾虑,才迟迟没有更进一步,陈以祯苦笑,随即,怅然,也罢,暂时就先这样吧,若他们注定有缘,总会结出好果。
此后又过去许久,时光如流水,转眼即逝。
不知不觉,新年快要到了。
后宫肉眼可见喜庆起来,春节可谓一年到头最盛大的节日,不管是宫女太监亦或者后宫贵人,都满含期盼,心情舒悦。
老祖宗反复跟陈以祯交代,春节来临,宫内外要操办起来,届时封地诸位王爷郡王公主都会进京面圣,场面十分宏大,千万不能掉了链子。
陈以祯笑着说:“老祖宗您就放心吧,臣妾又不是大姑娘坐轿——头一遭。”
老祖宗拍着她的手含笑连连。
许是一年年末,最是令人放松愉悦时刻,便是经常朝陈以祯甩脸的太后娘娘都不翻白眼了,稀奇哀哉。
而这日,皇上找到她,说:“许久没见家人了,你给你祖母她们下个帖子吧。”
第六十八章
陈以祯眨眨眼,这一瞬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皇上神色冷淡, 也对, 提到自己厌恶的好不容易打压下去的人, 自然厌恶不止。
“朕说,这次新年,你可以将你家人召进宫。”
虽然他很讨厌陈家人, 但是那是皇后的母族, 就像皇后不一定喜欢母后, 但为了他却还会迁就母后一样, 夫妻之间要互相体谅, 宽容。
皇上很满意地想着,他果然是位爱护妻子的好丈夫。
更何况, 皇后重新掌权之后,本有无数机会可以召家人入宫, 但她顾念他的心情, 迟迟没有宣人召见,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感情之间,要相互着想, 皇后一直在为他着想, 他当然也要为皇后着想。
陈以祯神色呆滞, 稍即,猛然起身,面向他,神情渐渐激动, 身子甚至激动地战栗起来,面色泛红,数次张嘴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她捂住嘴,眼角悄悄嫣红。
“皇上,臣妾,臣妾……谢谢您……”
她看起来激动地要哭了。
皇上沉默,说实话,他能想象她听到这话会很激动,但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他忍不住反思自己,一直想让她接受自己,改变他们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但一直都是浮于表面,他是否有真的彻心彻尾地想过,她需要什么,想要什么。
也许,她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富贵,权利,而只是家人的一次团聚而已。
皇上心情复杂,甚至,还有丝丝歉疚,陈家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上,但是他的皇后,他喜欢的女子,却是出身陈家。
他忍不住伸出手,握紧她激动地无处安放的小手,眉梢缓缓融化,“不需要跟朕说谢谢,是朕应该对你说抱歉才对。”
陈以祯急忙摇头,“不,您没有,您不需要,是臣妾,还有臣妾家里,一直欠您一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她老早就想说,可是以前皇上和陈家剑拔弩张,同她的关系也连带着不大好,后来皇上终于将陈家打压下去,她这个陈家女,说实话,那个时候根本就不足以被皇上放在眼里,说不说对不起,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皇上摇摇头,没再在陈家这件事上多做纠葛,来之前他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法外开恩让陈家进宫请安,但现在看到皇后的笑颜,他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索性就不再继续纠结,他一锤定音,“就这样,就由你亲自着手,到时候让你家里人进宫,你与他们许久未见面,可以留下来用顿午膳。”
陈以祯大力点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熠熠发光,“好。”
皇上走后,陈以祯再也忍不住激动,一把握住双姝和双陆的手,反复说道:“你们听到了没,皇上同意让祖母他们进宫请安了,这是不是说明,一年过去,皇上对伯父他们的怒气,稍微削减了一点。”
双姝和双陆同样欣喜若狂,闻言不住点头,“一定是这样的,宫外老夫人和大老爷收到这个消息,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听到这话,陈以祯顿住,兴奋稍减,顿了顿,她收回手,转过身,渐渐冷静下来。
双姝和双陆对视一眼,面露疑惑,娘娘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很兴奋来着?
沉默了很长时间,眼看外头日影西斜,陈以祯终于开口,交代,“陈家是因什么被皇上厌恶,咱们都知道,此事乍一看是好事,但对于沉寂许久,好不容易放平心态稳定下来的陈家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她不是不懂好的人,心里明白,即便厌恶陈家却还命她传家人入宫,一切的动机,都只是为了她,希望她与家人相见,消除思念之苦,但皇上心底,对陈家的芥蒂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消除。
若此时陈家得意忘形,蹦跶起来,皇上收拾他们也再不会顾及她。
她是希望陈家能好好的,但这个“好好”仅限于富足安康,家人康健,她不希望陈家再借这件事重新登入世家贵族的舞台。
说白了,她对陈家的感情,一是源于对原主的愧疚和补偿,二是这几年细水流长的相处和交流,如果说特别深,如前世真正的父母亲人一般,想想都不可能,准确来说,陈家对于她,更多的是责任和义务,她有责任和义务救陈家一命,保他们一世安康,那也仅仅限于此了。
陈家可以东风再起,但绝不是这三年五载的事儿,起码,要等皇上彻底气消,亦或者,下一位新君。
陈以祯沉默,想着心事儿,双姝和双陆一个恍然明白娘娘心里的担忧,也不禁紧蹙眉头,担忧起来。
她们自幼陪娘娘一同长大,于她们来说,娘娘为第一位,紧接着才是家族和亲人,若是陈家让娘娘为难,她们自然是向着自家娘娘的。
过了会儿,反倒是陈以祯眉头舒展,率先想开了。
“你们说的没错,不管怎样,这是件好事,大大的好事,给我研墨备纸,我要给家里人写信。”
双姝和双陆愣住,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陈以祯抿唇一笑,也不解释,她突然想起来,陈家世代簪缨贵族,自有传承庭训,庇身之道,更何况,大伯父为官多年,最后甚至大权在握,权倾天下,一度将皇上压得死死的,又岂是只能看到眼前蝇头小利的平庸之辈,再加上祖母洞若观火,明察视听,有祖母和大伯父坐镇,想来家里不会让她担心。
“好了,去准备吧。”她淡淡吩咐她们。
陈府。
听完来人的话,再扫一遍娘娘送过来的信,诸人抑制不住激动起身,齐齐围聚在一张薄薄的信纸跟前。
“好!好!好!”老夫人神情亢奋,高声连说三句“好”字。
她已年迈,这辈子历经多少风雨,但即便如此,此时仍忍不住神态癫狂,情绪高昂,由此可见她内心的激动和欣喜。
原先两位少爷高中都不见她有这么开怀。
更别说大老爷和二老爷,二老爷生性严谨老实,只能从这张信纸上看到自家闺女果然备受宠爱,连皇上都愿意不计前嫌宣召他们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