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姐儿吸了一下鼻子,用力点头,“琳儿不哭,姨姨不病。”
她身子不好,一年到头总要病上两次,所以小小年纪的她深刻明白病倒的痛苦和无奈。
陈以祯虚虚一笑,“姨姨没病,只是太累了,休息下就行。”
刚刚,大伯母和堂姐欲要带着琳姐儿告辞,她当然要起身送送,谁想,刚起身,走了两步,就感觉脑袋一晕,天昏地转,身子变轻变软,随即,她就失去了意识。
好在,等双姝和双陆惊惧万分地将她抬到床上,她就清醒了过来。
她猜测,自己这段时间可能是太累了,加上心情郁结,所以才会一时血液涌上头,昏了过去。
大伯母压着她的手,让她安慰躺好,不时回头看向门外,“御医怎么还不过来?”
刚刚娘娘起身送她们离开,突然晕过去的场景,吓了她们一跳,现在心脏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娘娘如果有什么事?一想到这个可能,大夫人就脸色惨白,脑袋嗡鸣不止。
不管是作为大伯母,亦或者陈家当家女夫人,她都不希望娘娘有事,娘娘是她亲侄女,更是如今陈家唯一的依靠,如果娘娘再有事,陈家就真的完了。
“我没事。”
陈以祯努力安慰他们,脸上带着笑,唇上胭脂明媚,但如此愈发衬托她脸色苍白,眉间虚弱。
看得皇上心脏一抽,下意识就要动怒,想要喝问底下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又恨不得提起御医领子,一把将他甩过来:怎么这么墨迹!
但紧接着,他意识到,他现在只是个虚空状态,别人看不到他,他发出的动静别人也看不到。
皇上心情低落,忍不住漂浮上前,细细观看皇后的脸色。
过了会,御医总算被飞奔的双陆提过来,她冲进屋子,一把将御医推到诸人跟前,手撑膝盖呼哧呼哧粗喘气。
“快,快,快给娘娘看看。”
御医同样呼哧呼哧粗喘气,他站在原地,长舒了两口气,等自己彻底平静下来,才缓步上前,给陈以祯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
陈以祯探手让他平身。
大夫人让开到一旁,急声催促,“快来给娘娘看看,究竟怎么了?”
御医闻言几步走到陈以祯跟前,恭声道:“娘娘,请您伸出手,微臣要给您请脉。”
陈以祯顺从地伸出了手。
御医闭上眼,凝神掌脉,沉寂的氛围中,在场诸人,包括皇上这个灵都不自觉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等御医把脉完毕。
许久,御医睁开眼睛,一脸惊诧地抬头,看向陈以祯。
陈以祯心陡然一跳,不动声色问他:“本宫身子如何?”
她心里忐忑,不会真有问题吧?但她近日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啊!
御医一个激灵站起身,脸上缓慢绽放出极大的喜悦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咣当!皇上睁大眼睛,觉得自己脑袋好似被风雪冻住了。
陈以祯嘴巴微张,双眼发直,愣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喜!大喜啊!”
蓦的,大夫人激动万分,欣喜若狂的嗓音陡然响起,嗓音悠长而嘹亮,一时间,绕梁三绝,在长春宫回荡不止。
皇上和陈以祯终于回过神,下意识,皇上低眉看向陈以祯,沉默了会,愣怔的眉眼间晕出一抹极其柔和的温柔来。
陈以祯则愣愣地低头,看向自己肚子,倏忽,缓慢抬起手,搁到肚子上,表情一愣一愣的,似乎对肚子里孕育了一个孩子,自己怀孕之事还有些不敢置信,恍然若梦。
郑嬷嬷激动地走进来,连忙吩咐双姝双陆,“快快快,大喜,大喜,先派人去告知老祖宗,皇太后和皇上,随后给长春宫每个人多封一个月月例,对了,还有送子观音娘娘,莫忘了上香感激还愿,最后,要将这事告知渡一大师,请他在皇觉寺为娘娘和皇嗣祈念七天佛经。”
大夫人按捺下激动,闻言忙不矢点头,听到最后还不忘交代,“娘娘刚坐胎不久,不宜多肆宣扬,只告诉几位主子就行。”
郑嬷嬷感动地眼眶都红了,“哎,哎!”
不容易啊,她苦等了四年多啊,心心念念的皇嗣终于来了!
大夫人同样眼角泛泪,娘娘关键时刻怀孕,这不管对朝廷对苍生对后宫,亦或者对陈家,都是大喜事一件,大功一件!
陈以祯抬起头,就瞧见自己还没怎么激动,身边的亲人和嬷嬷居然率先激动哭了,一时间,她本来浪潮汹涌的心情居然缓慢平静下来,甚至还有些啼笑皆非。
旁边蓦然伸过来一只手,覆到她掌心,随即,和她紧紧十指相扣,陈以祯愣住,扭头看去。
陈以凝眉眼温和,“民女真为娘娘开心。”
陈以祯抿抿唇,羞涩一笑,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时候貌似也只能沉默了。
陈以凝笑笑,“所以,娘娘现在最为要紧的事就是养胎,其他所有事情都要往后挪。”
“包括学哥儿的事。”
陈以祯愣住,抬头看她,陈以凝眼里带着温柔和笑意,望着她的目光满是纵容和爱护,“我相信,家里面不管是祖母,父亲,母亲亦或者学哥儿都跟我一样的心情,你是我们家最小的女孩儿,亦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姐姐对你和对学哥儿的心都是一样的,唯盼望你们都各自安好,安宁一世。”
陈以祯怔怔的,许久说不出话来。
陈以祯慨然一叹,“其实,学哥儿不能参与科举,不能为官一方,为百姓做点有意义的事,我自然痛心,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咱们家相对比大部分百姓之家,已经很好了。”
她无奈摇头,“人不能太贪心。”
陈以祯低着头,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说任何话。
皇上低眉,认真凝视着她,他现在满心满眼,也只能装下一个她,听到陈以凝的话,他身子微顿,但也只是顿了一下,就缓慢落下去,落到了陈以祯身旁,紧紧挨着她,伸出手,环住她肩膀,好似这样就能将她拥入怀里一样。
突然,怀中人轻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奈,感慨与落寞。
皇上顿住,却见陈以祯抬起头,不好意思看向陈以凝,问:“堂姐,如果我说,我还没有跟皇上说堂兄的事,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有良心?”
陈以凝一愣,笑着摇头,“当然不,来之前我就和母亲商量好了,一定要相反设法阻止你跟皇上说这事,决不能为这事坏了你跟皇上的感情,现如今,你还没来得及说,那正好啊。”
陈以祯闻言咬住唇,神色更是愧疚,“我应该心向家里,可是皇上,他是我的丈夫,我也,不得不顾虑他的心情。”
皇上陡然怔住,猛然转头看她,轻轻抿唇,眼神慢慢幽黑深邃,光影流转,这一瞬,似乎有无限复杂汹涌的情感流露出来,又似乎将所有澎湃显现于外的感情收了回去。
陈以凝眼神纵容,张开嘴,刚要说什么,身旁大夫人突然走过来,接着她的话,道:“娘娘,民妇很是开怀,您既然有这个想法,可见皇上对您真的很好。”
陈以祯不好意思低下头,缓慢,又坚定地点了下头。
“嗯,皇上对我,挺好的。”
只除了最近这段时日,想到这段时间他们两人的状态,她眼里不自觉流露出黯然。
大夫人坐过去,拥住她肩膀,面带微笑,“如此,我也就彻底放下心了,娘娘,您专心养胎,凝姐儿说得对,现在什么事都比不上皇嗣重要,学哥儿的事,就这样吧,好在咱们家除了学哥儿还有识哥儿,对于识哥儿,我并不担心。”
皇上厌恶学哥儿,主要是因为学哥儿乃老爷嫡长子,皇上厌憎老爷,自然对学哥儿不甚待见。
但识哥儿,却是娘娘亲弟弟,二弟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外地任职,跟皇上没有什么冲突,就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皇上也不会为难识哥儿。
陈以祯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她落寞地低下了头。
大夫人和陈以凝走了,派出去通知老祖宗和皇上的人还没回来,长春宫一派沉静。
双姝碰着碗养胎药走进来,笑着递给她,“娘娘,趁热喝了吧。”
陈以祯不大想喝,放到了一边。
她看向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双姝忍不住疑惑,“娘娘,终于怀上皇嗣了,您不高兴吗?”
陈以祯反问她,“我应该高兴吗?”
双姝歪头,“娘娘为何这么问?您不是,也一直想要个孩子吗?”
陈以祯低下头,盯着自己肚子,苦笑一声,抬起手,慢慢放到肚子上,“可是,我却无法保证,皇上还希不希望我生下这个孩子。”
双姝慢慢张开嘴巴,面上泛起迷茫和心疼之色,“娘娘……”
皇上心里一疼,心里断然反驳:不,怎么会,朕怎么会不期待这个孩子?
你不知道,朕盼望这个孩子已有多久!
第八十三章
之前她们一直不知道家里究竟有什么事让娘娘忧心,以至于和皇上产生了摩擦, 刚刚听娘娘和大夫人聊天, 总算知道了。
双姝抿抿唇, 劝道:“娘娘,大夫人说得没错,现在最重要的是您肚子里的孩子, 大少爷的事儿, 先往后放放吧。”
说着, 她低下头, 声音渐渐减弱。
不是她自私, 虽然她自小在陈家长大,但对她来说, 娘娘才是她唯一的主子,娘娘的重要性自然要排在陈家之前。
娘娘现在很好, 她实在不忍心娘娘受家里拖累。
陈以祯心里感动, 却还是不由一笑, 解释道:“我不是不知好,只是……”
她低下头, 幽幽一叹, “堂兄光明磊落, 心怀天下,又才智卓然,我实在不忍心他就此埋没,这辈子仅以一介草民平定人生。”
双姝沉默, 她是陈家家生子,自然知道大少爷才智斐然,只是,“皇上,约莫是不喜大少爷的。”
“我知道,”陈以祯苦笑,“很明显能看出来,连带着对我,恐怕也不喜了。”
“娘娘……”双姝心疼。
陈以祯右手不自觉抚摸肚子,叹息一声,“也不知这个孩子,到底托生的是不是时候。”
皇上沉默,紧抿唇,许久,慢悠悠抬起手,缓缓放到了她还未显怀的肚子上。
双陆这个时候磨磨蹭蹭挪过来,张开嘴,犹豫地看着她和双姝,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里闪过挣扎之色,过了会,又犹豫着张开,如此反复四五次,她终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
“娘娘,奴婢觉得,皇上其实并没生您的气,许就是吃醋了?”
陈以祯愕然抬头,皇上手猛然收回去,下颌紧绷,猛然抬头,目光锋锐又恼怒地看向这个大胆的婢女。
陈以祯好笑,“你如何会这么觉得?吃醋……皇上?怎么可能?”
皇上是开明圣君,心胸宽广,满脑满心装得恐怕都是天下大事,如何会为这么一点点零碎的小事吃醋。
不可思议!
双陆嘟起嘴,十分委屈地反驳,“如何不能,就,就像双姝和奴婢之间,如果娘娘更偏爱双姝,向着双姝,奴婢心里也定然会委屈,会吃醋的。”
她不好意思地觑了双姝一眼。
双姝回瞪她一眼:你这个傻子!娘娘哪次偏爱我了?反倒大部分在护着你,偏爱你!
双陆撇撇嘴,收回视线,继续道,“所以,所以,娘娘一味偏向陈家人,奴婢想,如果奴婢是皇上,奴婢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陈以祯瞠目结舌,眼光呆滞,凝视前方,久久不语,好半晌,她眨眨眼,咽下一口唾沫:是,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皇上狠狠收回头,枉顾红得快要滴下来的耳尖,咬住牙,次擦次擦地磨牙齿尖儿,皇后这个婢女,当真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居然连皇上都敢议论,还敢肆意揣测皇上的心事,朕看,朕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不不。”陈以祯回过神来,下意识摇头反对,“怎么可能……”
双姝却眼珠转动,眼底闪过灵慧的光彩,稍即,捂住嘴,抿唇一笑。
“娘娘,还别说,甭看这丫头颠三倒四,胡言乱语,说不得,还真说到点子上了,您可还记得,早先这丫头说过的话,她断言皇上对您心意不一般,这不,尚不过两三月便验证了,这次,奴婢看说不定也是歪打正着,恰好踩到皇上的心事上。”
“不会吧……”陈以祯瞠目结舌,满目茫然。
当然不会!皇上怒然起身,恼羞成怒,脸上红得快要滴血。
双陆嘟嘟嘴,“是不是真的,娘娘您去试探试探皇上好了?”
闻言,皇上身体顿住,耳尖不自觉弹了弹,唔——皇后如果真的来问朕,朕要回答什么?只一点,千万不能再把她搞哭了。
“不去!”陈以祯斩钉截铁。
皇上:……
哀怨的眼神慢慢看去。
陈以祯心里不是不委屈的,“皇上恐怕并不愿意看见我。”
怎么会!皇上眼神愈发哀怨。
“况且,”她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轻轻叹口气,整个人显得愈发温婉失落,“我心里纠结着,要不要给堂兄求情。”
双姝着急,“娘娘,您之前不是回绝大夫人了吗?”
陈以祯苦笑一声,“我是回绝了,但我更不忍堂兄就这样平淡一辈子。”
皇上慢慢垂下眼,轻抿唇,沉默不语,瞬时,脸上所有的红晕都一一退去,就好像,从未来过一样。
“但是,就像我所说,我的确也无法忽略皇上的感受。”陈以祯的话还没完。
她揪住头发,忍不住将这段时间积郁在心里的心结发泄出来。
“双姝双陆,感情于人来说,真是一道枷锁啊,若是从前,我定然心无旁骛地帮助家里,可是现在,我却只觉整颗心好似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这边,一半在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