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离魂的对象和地点还会随方式或者时间更换?
正沉思的时候,突听脚下传来一阵“呜呜丫丫”的哼唧声。
低下头,冷不丁对上一对黑瞳大眼。
一只浑身发黑,独两只耳朵尖泛出一点白的矮墩墩小狗亲昵地蹭了蹭他,化身的假石。
身子陡然僵住,皇上不可置信地盯着脚下那只蠢狗,目光恍若冷箭,冷冷地刺过去,如果不是他不能动,他非得将这只蠢狗踢飞!
矮墩墩小黑狗身子一颤,隐约察觉到这座石头似乎散发着沉沉凶意。
“嗷呜”一声,它尿了——
猛然睁开眼,来不及顾及跟前因他清醒而骤然绽放欢颜的荣盛和张院正等人,皇上飞快从床上跳了下来。
“备好水,朕要洗澡。”声音极度愤怒急切。
荣盛愣住,须臾,忙不矢弯腰应好,而后小跑着跑出去,尖着嗓子吩咐,“快快快,备上热水!”
只用了一刻钟,热水就准备好了,皇上黑着脸将自己沉浸到浴池中,身子被热水覆盖,热气弥漫遮掩住了跟前所有视线,他伸出手指按摩自己肿痛的太阳穴。
那只该死的狗!
足足在浴池中泡了大半个时辰,身上抹满香精,又熏了香薰,细细闻了一遍,没闻到任何异味,皇上方才披上一件薄软的寝衣,走了出去。
出去见到张院正,顿住,眉梢微拢,他坐下,脑袋靠着手腕,沉声道:“张大人下去吧,朕无事了。”
张院正“哎”一声,麻溜退了下去。
皇上这个头痛症,现下还没查出来得病病因,每次过来他都担心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太阳,幸好,皇上暂时还没有要他命的意思。
张院正走后,皇上皱眉看向身旁缩着身子,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荣盛,呵斥出声,“朕不是说过,日后头疼症再犯,不必再叫张院正过来,更不许打扰皇祖母和母后。”
荣盛苦着脸,小心翼翼劝他,“皇上,这是事关您圣体隆安的大事,您……”
“朕的吩咐都不听了?”皇上打断他,神色冷淡。
荣盛忙低头,惶恐道:“奴才不敢。”
“若再有下次,你就不必在身边伺候了。”
荣盛麻溜跪下来,身姿低微,“谢皇上不怪罪之恩,奴才绝不敢再犯。”
在后宫颇有威望,几乎能在后宫横着走的御前大总管在皇上跟前也不过一奴才,皇上稍稍皱眉他就吓得胆战心惊。
“起来吧。”
皇上转身走进内室,上到上首的软塌,懒懒地斜靠上去,微敞衣衫,露出精致瘦削的锁骨,眉眼微垂,半遮掩住眼中神色。
“拿过来朕晕过去之前看的那本奏折。”
闻言,荣盛下意识就想劝诫他多注意身子,朝政再重要,也没他身子重要,但想到皇上刚刚才训诫了他,这时候再劝,恐怕一顿板子就绕不过去了,他顿了会,到底耷拉着脑袋取了那份奏折过来。
“皇上。”他恭身双手捧上。
皇上却没接,微颔首,示意他,“展开,读。”
“啊?”荣盛一脸懵逼抬起头,对上皇上不耐烦拧起的眉梢,猛然回过神,他忙不矢点头,“哦,哦。”
皇上不放心地叮嘱他一句,“记住,朕再犯头痛症,不许叫人。”
“是,奴才晓得了。”
荣盛展开奏折,大致浏览了一遍,看清里头讲的内容,他心下惊诧,又不是很诧异,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立了请废立诏书,皇上却迟迟没有表态,可以想见,这些日子朝臣定然十分着急,想要一个说法,毕竟这是关系到各个勋贵家族的大事。
只是,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咳嗽一声,荣盛没敢再墨迹,当即开念起来。
前头一溜串废话略过不提,逐渐的,他念到了后面,上首皇上敲击案几的节奏也逐渐缓了下来。
终于,念到——皇后陈氏无修无德,当以废之。
感受脑袋和心脏猛然袭上来的剧烈痛感,皇上罕见被气笑了。
荣盛感觉到不对劲,抬头看皇上,然后震惊地发现皇上一边脸色苍白,额角青筋直抽,冷汗瀑了满面,一边嘴角居然惊悚地弯了起来。
随后,脑袋一弯,晕了过去。
荣盛惊恐慌张扑上去,嗓子好似被人生生掐住,尖锐地划破天际,“皇上!皇上!来人,皇上头痛症又犯了!”
再次从昏迷中抽回意识,皇上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脚下,连成功验证听到有关废后的字眼也能导致他得离魂症这件事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环顾一圈,没找到那条蠢狗,皇上的脸色才好点。
不过看到脚上那点湿痕,他瞬间又有冲回去,再跳池子里泡上个三天三夜的冲动。
闭上眼,缓缓呼吸,平复心间的波动,好一会,他方重新睁开眼,静下心思考离魂这件事。
经过这一番验证,他已经确定,他不仅不能有任何废后的念头,甚至不能看到听到任何有关废后的字眼,否则,这种匪夷所思,几乎算是“天谴”一般的惩罚就会降临到他身上。
至于这个“天谴”,照现在情况来看,除了脑袋痛,心脏痛外,他还会随机离魂到某一个物体身上,上一次是皇祖母屋里的花瓶,这一次是不知名花园角落的假石,离魂时间长短不一,目前来看,最短不过一刻钟,最长差不多小半个时辰。
且照着目前的趋势来看,随着离魂次数的增多,离魂时辰貌似也在渐渐拉长。
如果,他持续不断地离魂,是不是有一天,他就再也清醒不过来了,皇上脸色瞬间阴沉沉似拢了一层暴风雨。
“黑官儿,黑官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呼唤声。
皇上回过神,张眼望去,却见前方缓缓走来一位淡蓝色宫装少女。
少女左张右望,似乎在找寻什么。
“黑官儿,黑官儿……”
“咿唔~”
身后骤然响起一道娇软的哼唧声。
身子一僵,他眼睁睁看见那名淡蓝色宫装少女眼睛迅速锁住这边,然后飞速靠过来。
她从假山石洞里掏出正在哼唧的小黑狗,蹲下来,点了点它脑袋,秀美的脸庞绽放出一丝柔和温柔的笑意。
“你个顽皮鬼,怎么跑这里来了?”
盯着眼前的少女,皇上沉默,这个神情温柔,笑靥如花的女子是他跟前一向严谨端庄的御前大宫女檀素吗?
檀素将哼哼唧唧的小奶狗抱到怀里,别说小东西找的地方还不错,周围有竹林假山相伴,遮阳挡雨,身后侧不远有个小池塘,荷叶铺面,波纹荡/漾,晚风从池塘移过来,带来阵阵清凉。
她干脆坐到一块大石头上,从腰间拿下来荷包,又从荷包里倒出两小块肉饼,给小东西喂食。
小东西估摸着饿坏了,见到吃的顿时不挣扎不哼唧了,一头埋进大宫女手掌心,吭哧吭哧舔肉饼吃。
檀素温柔地抚摸他的毛发,那温柔到极致的神情看得皇上……不适地偏了偏眼。
微风和煦下,檀素垂着秀美的柳叶眉,白皙细嫩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梳理小黑狗身上的毛发。
然后按照往常的习惯跟小东西悄声说悄悄话——
“前些日子碰见了皇后娘娘,她看起来气色不错,想来没受什么磋磨,只是,性子还是如以前一般温软和善。”
叹了口气,眉目黯然,抿着唇失神望着不远处。
皇上眉梢一挑,如果他没有听错,他这位贴身伺候,在后宫中颇有威望,行事端庄公正,不讲私情,便是连皇后也敢公然训斥的御前大宫女,檀素姑娘,居然对陈以祯印象还不错?
过了会,想到什么,檀素再次开口,眉尖紧紧蹙成一个尖,恍若遇到了十分不合心意的事。
“近日宫里都在传闻皇上欲要废弃皇后娘娘,另立他人,最有可能的人选是何老相国的孙女何有容,那何有容前些日子进宫,我远远瞧过一眼,依着那面容,连娘娘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你说,皇上是不是眼瞎?”
安静旁听的皇上:……???
第十一章
此时附身到了一个石头上,皇上浑身僵硬不能动,不能抬手,也不能动脚,不然他非得扶住额头,然后一脚将这个大胆的丫头踹出去。
檀素却不知道她伺候的主子就立在身边,还将她的心里话听了去,兀自抱着小东西说悄悄话。
“其实,皇后娘娘也是个可怜人,她生在陈家,却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听陈家摆布进了宫,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最后受陈家连累,更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听闻此话,皇上目视前方,神色一派平静,只眼角蕴含淡淡嘲讽。
她叹了口气,将下巴搭在小东西身上,呢喃道:“黑官儿,你知道吗,皇后娘娘还没进宫时,我和其他人一样对她充满了偏见和抵触。”
“我自幼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接受的是忠君爱国的教导,出身陈家的皇后娘娘应当是我的仇人才对,可是,可是后来逐渐的相处中,我慢慢发现皇后娘娘跟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善良,勇敢,仁慈,美好。”
想到过去发生的事,她神色渐渐进入回忆和怅惘。
手腕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她低下头,瞧见黑官儿正在舔/舐她的手腕,样子温驯,乖顺又温和。
笑了笑,揉了下它脑袋,“其实,最刚开始让我对她产生改观的是新婚那夜发生的事。”
“那日,我身体不大好,前一/夜着了凉,第二日起来就有点头晕眼花,但那日是皇上大婚,身为御前大宫女,我不可能不在新房伺候,但劳累一整天下来,原本就晕胀的脑袋更加昏昏胀胀,头晕眼花,然后一个没注意,就摔了屋子里的杯子。”
“大婚之夜摔碎杯子,这是多么不吉利的兆头,偏偏前一刻,皇上没在新房过夜,只潦草圆过房就走了,我吓得跪倒在地,以为自己肯定逃不过这一劫了,那时候陈家势大,如果皇后娘娘想要惩罚我,根本不需顾及皇上。”
“可是,就在我以为自己怎么也要丢掉半条命时,皇后娘娘走过来,笑着对我说:忙了一天,身子受不住了吧,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不必顾及这边,先回去休息吧。”
回忆那晚皇后娘娘温柔美丽的脸庞,和煦如春风的语气以及通身柔软良善的气质,她不禁轻轻一笑,半是向往半是感叹道:“皇后娘娘真的,是个顶顶好的人。”
她讲述时,整个过程皇上都保持沉默安静,只在听她提起新婚那夜,眼内才陡然升起几缕波澜,直至后面听到新婚那夜发生的事,听到皇后对此事的应对,他蓦然怔住——
不是因为皇后的心善仁慈,而是另一件发生在新婚之夜的事。
一件除了他和皇后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事。
愣怔间,心脏猛然一痛,强烈的困倦袭上心头,他知道自己该回去了,走之前,深深看了眼抱着那条蠢狗还在絮絮叨叨的檀素一眼,他顺其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耳畔听到荣盛担忧又焦急的小声招魂时,他没着急睁开眼,等着脑袋和心脏的痛楚过去,才不慌不忙睁开了眼。
“皇上?”视野内顿时浮现出荣盛那张喜极而泣的大饼脸。
被搀扶着坐起身,靠在软枕上扫视室内一圈,没看到张院正和皇祖母他们,他对他微微颔首。
揉捏眉梢中心,缓和脑子的肿痛感,皇上疲倦地对荣盛说:“扶朕起来走走。”
披上长衣,在屋子里来回绕了约莫五六圈,皇上觉得身子松快多了,正好走到软塌跟前,顺势就坐了上去。
无意识往窗外瞄一眼,发现天色居然昏暗近黄昏了。
他靠在软塌上,经过这一遭,觉得身心俱疲,肚子空荡荡的。
“传膳吧。”
“哎!”荣盛欢快地应了一声。
皇上看起来没事,还惦记用膳了,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用过晚膳,皇上再次将神武卫传召过来,一来问问有没有找到渡一大师,二来问他最近调查和关注的人和事怎么样了。
调查和关注的人和事包括那位导致他成这个样子的小太监,皇后及其身边人,皇后娘家人,还有各地有关离魂症的事例。
神武卫直接无条件听命于皇帝,无皇帝的吩咐,绝不敢将皇帝暗中让他们调查的事情告知第三个人,因此皇帝十分放心他们。
但很显然,他注定要失望了,这些事没有一个有进展。
挥挥手,皇上让神武卫下去,他半靠在软塌上,闭上眼睛思考该怎么应对此事,思考来思考去,最终发现除了妥协他还真没什么其他法子。
作为一个皇帝,这世间除了神仙还真无人敢冒犯他,硬逼着让他妥协,偏偏这次涉及的事情中貌似真有无知不能控的因素存在。
这样的情况真让他倍感憋屈啊!
无声吁口气,突然想到什么,睁开眼,问荣盛,“檀素呢?”
荣盛心思一动,恭敬着回答,“回皇上,檀素姑娘被太皇太后叫去了。”
他和檀素是在皇上跟前贴身伺候的总领,一个统领御前大总管,一个统领御前大宫女,另协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管理后宫。
认真说来,檀素比他地位还要更高点,但没法子,谁让人家母亲是自幼贴身伺候太皇太后的贴身大丫头,后还为了救太皇太后而死,因此檀素在太皇太后跟前就格外有体面。
皇上登基后,太皇太后便将檀素给了皇上,让她照顾皇上身边诸事。
因着这些缘故,檀素便是在皇上跟前也有三分面子。
但这样一来,他御前大总管的地位就不那么得劲了,这些年来,他和檀素没少明里暗里较劲。
想着,他不动声色地在皇上跟前给檀素上眼药,“檀素姑娘毕竟出身宁寿宫,对太皇太后也颇有几分忠心。”
皇上淡淡瞟他一眼,那温凉的目光看得荣盛后背一凉,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好似被皇上看透了。
淡淡收回目光,皇上没挑破他的小心思,反而问他,“之前那个奏折呢?”
提到这个,荣盛面相顿时一苦,这次即便皇上打他骂他,他拼着脑破血流也要苦心劝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