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妃的皇子是靠薛家才夺了天下,薛家为稳固自身地位,必会让他娶薛家女为后。
到那时,天子年幼,薛妃摄政,一样是女主之祸。
崔莘海此计委实毒辣,世人只会觉得薛家在为薛妃的孩子造势,而不会怀疑到崔莘海身上。
程彦想起那个娇俏明媚的薛妃,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薛家未尝没有这种想法,崔莘海不过是将薛家的韬光养晦的假象揭开罢了。
夺嫡大势一旦开启,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程彦道:“多谢告知。”
——有薛家这么大的阵仗,她的很多问题的确能迎刃而解了。
程彦看了一眼李斯年,心中有些惋惜。
李斯年这个人太聪明,让人琢磨不透,他是一把双刃剑,用的好了,他会为她斩将夺旗,用的不好,那便是插向她胸口的利刃。
有那么一瞬间,程彦很想把李斯年这把剑收为己用。
因为这把剑,实在太好用。
也委实赏心悦目。
可是她不能。
她与李斯年之间的血仇,不是那般好化解的。
夜色越来越深,朦胧的月光落在程彦与李斯年的身上。
花好月圆,总能让人的心思引偏。
程彦起身告辞。
然而刚走出小亭,又被李斯年叫住了。
“小翁主?”
程彦眉头动了动,觉得李斯年说话不说完的毛病一定要改一改。
每次都在她离开的时候叫住她。
“怎么?”程彦驻足问道。
月色皎皎,映在李斯年的眼底,李斯年淡淡一笑,眸光潋滟不可方物。
程彦心中的惋惜更深了一分。
这般聪明这般好看的一个人,怎就投生在了谢家?
若是世家子弟,她必收为己用。
李斯年浅笑道:“倒也没甚么,只是想告诉翁主,翁主红星鸾动,桃花朵朵。”
“今日陛下走后,有两人找了我,翁主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吗?”
程彦挑眉:“谁?”
李斯年笑了一下,道:“一位是翁主身边的李夜城,另一位,是敬王殿下。”
“二人似乎对翁主的婚事格外关心。”
程彦心情有些复杂。
她能感觉到李夜城对她隐忍的紧张与关心,也能感觉到李承瑾如沐春风的贴心,只是感情一事,素来由情不由人。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多的好也无用。
李斯年又继续道:“乱花渐入迷人眼,小翁主会选哪一朵桃花摘下?”
程彦长眉舒展开来。
她哪一朵桃花也不会摘。
她若嫁,只嫁她喜欢的人。
无关家世,无关才情,只因喜欢。
程彦笑笑道:“我看不止他们二人关心我的婚事,你似乎也很关心?”
“自我来到竹亭,你便一直旁击侧敲问我喜欢了谁。”
她很好奇,李斯年为什么一直追问她的婚事,他们俩现在只是合作关系,她用李斯年对抗崔莘海,李斯年用她重获自由。
他们只是盟友,李斯年不该这么关心她的私事。
程彦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李斯年的场景。
那似乎也是这般的夜,这般的月,李斯年三两句话,将人的心玩弄于鼓掌之中。
程彦突然很想逗逗李斯年。
无关风月,只是想让他知道,盟友便是盟友,别总窥探她的心。
他很聪明,可她也不差。
程彦走回竹亭,立在李斯年面前。
李斯年坐在轮椅上,月白色的衣裳上落着月的光华,他眼底也映着浅浅的月色,他看着她,道:“小翁主的婚事便是国事,我自然关心。”
“啧。”
程彦轻叹出声,俯下身,身体微微前倾,与李斯年那张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近在咫尺。
因为离得太近,她甚至能感觉得到,李斯年身上特有的月下香的味道,和他呼吸间的浅浅气息。
程彦伸出手,手指捏着李斯年的下巴,对他轻轻吹着气:“仅仅如此?”
“我怎么瞧着,斯年对我似乎藏了别的心思?”
李斯年眉微微蹙起,潋滟的眸光波澜拂过,声音不悲不喜:“翁主?”
程彦的脸越来越近,娇嫩的唇翘着,他感觉到她身上的花的甜香,她的唇似乎擦过了他的脸,停在他的耳畔,轻笑出声:“斯年若为女子,我倒愿意为斯年做一做昏君。”
李斯年瞳孔微缩,回忆的潮水涌上心头——小小的女孩闯入他的竹林,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失了神,很快她又恢复过来,提着裙角跑到他面前,递给他一颗糖,笑着道:“呀,你长得可真好看,你若是女子,我情愿为你做昏君。”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果酒香,小脸是醉酒后的红,她见他不说话,又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小便来当道士了?道士好玩吗?以后能不能娶妻?”
“.......”
她的话很多,比他一年听到的话都多,最后她酒意上来,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睡梦中,她喃喃自语:“这里一点都不好玩,宫墙太高,院子太深,一点自由都没有,我好想回家——”
时间匆匆而过,那日误入竹林,是她璀璨人生中最不起眼的插曲,她的人生那么精彩,她的身边围着那么多人,她早已不记得竹林中没有告诉她名字的少年。
李斯年闭了闭眼,眸中云雾翻腾着。
下一刻,少女已经放开了他的下巴,在他面前退后两步,站直身体,鬂间凤钗垂下的璎珞随风而动。
她的声音不似刚才诱/惑/勾/人,清亮的话音似乎带了几分玩味:“斯年喜欢本翁主这般说话吗?”
她上下打量着他,语笑嫣嫣:“本翁主觉得,斯年这个模样,委实叫人心生怜惜。”
李斯年眉头微动,心口似乎有羽毛轻轻拂过。
她张牙舞爪肆意妄为的模样,似乎比她冷静自持时有趣儿多了。
这么久了,他终于又见到了她小时候的模样。
李斯年浅笑,程彦敛眉冷声道:“你既然想要自由,那便安分做事,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她能感觉得出来,李斯年待她与待紫苏她们大不相同。
有着似是而非的引/诱。
他用自己的容貌当成武器,漫不经心又步步为营瓦解她的防备,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捉虫~)
第29章
程彦起身离开竹亭, 再没有回头。
在她看来,李斯年这人就是欠收拾,不收拾不行,当然, 收拾了也不一定有效果。
但总比他整日里散发该死的魅力, 琢磨着引/诱她强。
程彦回到自己寝殿,梳洗之后,很快进入了梦想。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到自己刚穿越那几年的事。
那年先废后谢元仍在, 她还是个小女孩,与母亲一同被养在宫里被密切监视着。
她不喜欢这种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的生活, 时常想法子逃出去。
那日是谢元的寿辰, 众人都围着谢元,对她的监视不似往日, 她甩掉了侍女内侍。
皇城里到处都是人, 三步一岗,七步一哨, 她便挑僻静的地方走。
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最后她走累了, 停在一个竹林休息。
竹林幽幽,一个极漂亮的小姐姐在抚琴, 瞧着不像是宫里的人。
琴声太好听, 她便忍不住走过去, 才发现小姐姐不是小姐姐, 是位小哥哥,身上穿着浅青色的衣服,略带着道家的标志。
她便知道了,八成是新入宫的小道爷。
她喝了许多的果子酒,酒劲一上来,话便多了许多,拉着小道爷说话。
月色皎皎,小道爷只是抿着唇,目光清冷,淡淡看着她。
程彦的梦醒了。
程彦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与李斯年打交道多了,便忍不住梦到李斯年。
说起来李斯年小时候也委实好看,像个瓷娃娃一般,清清冷冷,乖乖巧巧的,比现在看似孤冷,但对她暧昧游离的态度好太多了。
程彦轻叹。
好好的一个小孩,怎么说长歪就长歪了呢?
如果是李斯年还是小时候那种乖巧清冷模样,她肯定不用昨夜的态度对他。
可惜没有如果。
只是可惜,她没有见过。
她与李斯年相识,李斯年便是这个模样了,话里藏话,句句是钩子,潋滟的眸光勾魂夺魄,明明气质是九天上的谪仙,可灵魂却是会吸食魂魄的妖精一般。
谪仙面孔修罗心,不外如是。
......
皇城里藏不住秘密,李泓有意赐婚李承瑛与程彦的事情,很快被李承瑛得知。
李承瑛马不停蹄来找程彦商量对策——程彦从小就比他聪明,这种棘手事,还是交给程彦处理更靠谱。
反正程彦不喜欢他,也可能嫁给他。
李承瑛这般想着,找到程彦说明来意。
程彦被他理所应当的态度气笑了,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嫁你?”
李承瑛大大咧咧道:“我们这些兄弟里,最出色的是老四,老四你都瞧不上,怎么可能瞧得上我?”
“你倒很有自知之明,”程彦道:“你放心,我嫁猪嫁狗嫁和尚道士,也绝不会嫁给你。”
李承瑛朗声笑道:“快说说,你有什么法子,能让父皇取消赐婚?”
程彦道:“我请人看了,最近没有好日子,你是英王,我是翁主,舅舅再怎么着急,也要为咱俩挑个好日子。”
外面虽然不知道李斯年的存在,可三清殿凌虚子嫡系的徒弟都知道的,且知道李斯年得了凌虚子的真传,李斯年说日子不好,旁人怎会反驳?
“这能行吗?”
李承瑛半信半疑,道:“过了这段时间又如何?父皇还是要赐婚,不成,你再想个其他的法子来。”
程彦揉了揉眉心,道:“不用想其他法子,再过一段时日,舅舅便无暇过问你我之事了。”
舅舅素来喜欢薛妃,薛妃身怀异象,舅舅又正值壮年,对眼下的这几位皇子失望得很,难道不会生出废长立幼的念头来。
至于薛家的势力,慢慢削了也就是了。
天下的世家那么多,随便空出一个位置,便能让其他人抢破头。
李承瑛仍是不放心,追着让程彦想法子。
俩人吵吵闹闹间,李承瑾过来了。
李承瑛松了拽着程彦衣袖的手,李承瑾温和打趣道:“我来的不巧。”
“巧,太巧了。”
李承瑛道:“快,你与阿彦说说,让她找父皇,让父皇别乱点鸳鸯谱。”
李承瑾好脾气地笑了笑,道:“三哥,你又为难阿彦。你是男子,需有担当,这种事情,还是你与父皇说的好。”
“别,”李承瑛连连拒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兄弟几个加在一起,在父皇心里还没阿彦重。”
若不是阿彦与姑姑长的太像,他还会怀疑阿彦是不是父皇养在姑姑膝下的私生女。
李承瑛手肘撞了一下李承瑾,揶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这般护着阿彦——”
话未说完,便被李承瑾狠狠踩住脚,李承瑛吃痛,后面话变了调:“疼!”
李承瑾弯眼笑道:“程家三叔今日去了校场,三哥不去寻他切磋骑射了?”
程大姑娘的前未婚夫是华京城有名的青年才俊杨家儿郎,而李承瑛,则是天下闻名的纨绔,这种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哪怕李承瑛身为天家皇子,又被封做了王爷,程家对于这门婚事也是极为不满的。
李承瑛为了让程家同意程大姑娘嫁给他,不是找程伯安问文章,便去寻程叔平问马术,努力洗刷自己以往不学无术的名声。
程伯安与程叔平不胜其烦,这些时日避李承瑛如瘟疫。
李承瑛许久未见过二人,经李承瑾一提醒,也顾不得打趣李承瑾了,一跳一跳跑出殿,道:“哎,不跟你们扯了,我找三叔去。”
——端的是与程叔平极为熟稔的晚辈模样。
程彦不禁笑了起来,道:“三哥也有今日。”
李承瑾道:“情爱最能改变一个人。”
他意有所指,含笑的目光看着程彦。
程彦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三哥是洒脱之人,遇到喜欢之人,便变得如此痴缠小女儿状,我只盼着五哥切莫像他这般。”
“拿得起,放得下,方为大丈夫。”
她这个五哥,自小便是温润如玉的性子,说话轻轻柔柔,让人如沐春风。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温柔变了味。
他温和的目光变得炽热,不远不近陪在她身边,听她说李承璋与谢诗蕴,听她讲李夜城的胡人血统,听她骂崔莘海是个老狐狸。
她很感谢他恰到好处的陪伴与体贴。
可感谢并不是爱情。
不爱就是不爱,再多的感激,也堆不来爱情。
她今日这番话,便是将他们之间的窗户纸挑破,让他别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李承瑾无奈笑了笑,低头轻啜一口茶。
茶是华顶云雾,略泛着点苦味。
他一直很奇怪,这种茶老夫子们喝的多一点,华京城的贵女们更喜欢偏甜香一点的茶,偏程彦与她们不同,只喜欢后味泛苦的茶。
茶水入肚,苦涩直通肺腑。
李承瑾无奈笑了笑,道:“这么多年了,阿彦还是这般直接,半点念想也不愿给人留。”
程彦道:“五哥,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没必要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