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眼神朝着张廷玉看去。
他这话没有半点儿虚假, 尽管这会儿估计不少人都以为张廷玉恐怕是他的人,他心里却很清楚,这件事从头到尾, 他根本没有插手过, 更不用说指使张廷玉了。
那,真正指使张廷玉的人会是谁呢?
是这些年羽翼渐丰的老四?
还是看似事事不关心, 但凡事却都好像瞒不过他的老八?
胤禔心中暗暗揣测,面上却没有露出任何神色来。
他甩了下袖子,对胤礽说道:“太子, 您好自为之吧。”
胤禔转身离去。
胤禩等人也前后脚跟着离开了。
“太子。”
胤禛走到胤礽身后, 低声唤道。
“老四,”太子绷着脸,一张俊脸上笼罩着寒霜, “张廷玉到底是谁的人, 查出来了吗?”
自打和康熙离了心以后,太子胤礽不是什么也没有干,他受了胤祉的教训, 不敢小瞧任何一个兄弟,但是这几年里, 他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不好做,只能选了胤禛帮忙。
就这个决定,他也是冷眼细细思量了许久才拿定的。
好在,这几年胤禛一直表现得像是十足的太子党,胤礽才敢放下心来。
这次,张廷玉的事情一出。
胤礽就让胤禛偷偷地去查了张廷玉背后的人。
他知道张廷玉背后肯定站着的是某个兄弟,否则,张廷玉出手的时机不会这么巧!
“太子。”
胤禛面露一丝无奈的神色。
“我命了人日夜盯着张廷玉府上的动静,可是,瞧不到他和哪些人接触过。我想,那人藏得那么深,估计一时半会儿难以查出来。如今,要紧的事,那本册子在张廷玉手上,他要把那些人抓来调查,不难。太子该先做好打算才是。”
胤礽咬了咬牙。
他哪里听不出来胤禛的意思。
胤禛的话是要他弃车保帅,这次卖官鬻爵牵扯到四十多个人,那四十多人动不得、杀不得,不但如此,他还得小心那些人别死了,否则的话,这件事就会彻底地栽赃在他头上。
那四十多个人迟早有人会开口,把事情供出来。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之前,挑选出一个替罪羊来顶罪。
而这替罪羊的人选,只有索额图最合适。
“真没有其他办法了?”
胤礽追问道,这么多年了,他对索额图不可能没有感情,而且,索额图牵扯太多,要是让索额图顶罪,他的势力受的打击不小。
“没有。”
胤禛摇了摇头。
他顿了顿,道:“二哥,我知晓您和索相关系匪浅,可您要想想,皇阿玛也未必容得下索相了。”
胤禛的话像是一道惊雷一般在胤礽的脑海里炸开。
他愣在了原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乾清门跟前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胤礽抬腿往毓秀宫走去。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海里回荡着胤禛的话。
胤礽不蠢。
这些年来,康熙对着索额图,对着他的态度,他心里很清楚。
但或许是不愿意相信又或者是不愿意接受,他一直都只当做不知晓。
可,康熙却不会再容许他这样糊弄过去了。
这次张廷玉的案子,摆明了就是老爷子给了他两条路选择,要么让索额图顶罪,要么自己出来认罪。
胤礽在书房里思索了一整个下午。
临近黄昏的时候,他带着心腹何柱儿偷偷出了宫,谁也没告诉就去了索相府上。
早已密切关注索相府的几方势力得知后,都悄悄放下心来。
这事,乍看上去才刚刚开始,然而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康熙将密旨合上。
他啪地一声将密旨丢到了桌子上,“携手泣泪!朕倒不知道太子竟也是这等至情至性之人!”
梁九功打了个寒颤。
他心里清楚,太子又走错了一步,索相和太子关系匪浅,万岁爷这些年和太子闹得不愉快,不少事情,万岁爷都怪罪在了索相身上,认定是索相挑拨,才会使得他和太子父子离心。
这次,太子要是狠了心壮士断腕,说不定还能挽回几分颓势。
偏偏,他竟然是红着眼从索相府上离开的。
这可不是往老爷子心里捅刀子吗?
“梁九功,你去传个话,让张廷玉彻查此事!”
康熙这次本打算敲山震虎,吓唬吓唬太子,被今夜这事一闹,心性就上来了,索额图他本来还想留着,等日后让太子施恩于他,索额图本事太大了,太子若是登基,日后少不了受他掣肘,唯有这一擒一纵,才能让那老狐狸乖乖为太子所用。
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索额图,留不得了。
“奴才遵旨!”
梁九功忙打了个千,应了一声。
索相府上。
索额图送走了太子,歪靠在榻上抽着烟杆,猩红的火点在烟泡里微微亮起,索额图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一左一右坐在榻上,伺候着他们阿玛抽烟。
尽管他们满腹疑惑和焦急,这个时候都按耐着性子,他们都知道,在索额图抽完烟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说话的。
“咳咳。”
索额图将烟杆子在桌子边沿磕了磕。
格尔芬连忙伸出手,接过烟杆子。
阿尔吉善则趁机递上了一杯茶去。
索额图喝了一口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行了,我知道你们两个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担心太子卸磨杀驴罢了。”
格尔芬和阿尔吉善哪里能不担心这事。
刚才太子来的时候他们虽然没能听到太子和他们阿玛到底说了什么话,但是他们两个也能猜测出来一二。
不光他们两个,几乎所有太子党的官员都能猜得出来。
张廷玉奉了万岁爷的命令行事,手中又握着物证,事情查清楚,是早晚的事情。
“阿玛,您既然知道,那您还……”
阿尔吉善不及他的大哥格尔芬稳重,当下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阿尔吉善,你不懂。”
索额图历经风雨,所见所想,岂是两个儿子能比得上的。
他漫不经心地抚着茶盖,淡淡说道:“这次对太子来说,未必是件祸事。”
“可是……”
阿尔吉善面露急色,他道:“现在外头都在传万岁爷有另立太子之心。”
“胡说八道!”
索额图直接呵斥道,“什么另立太子,这种话,你也敢说出口。太子殿下简在帝心,怎么可能会被废了!今日这种话你万万不可再说,倘若说出去,别说太子,我也饶不了你。”
索额图的发怒让阿尔吉善满头冷汗。
他诺诺地称了声是。
格尔芬道:“阿玛,二弟也是无心的。不过,这事孩儿也有听闻,孩儿已经命人去查究竟是什么人在传这样的话了。”
“好。”索额图满意地看着格尔芬点了下头。
他道:“你们两个放心,这件事对我们、对太子,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万岁爷这是在给太子殿下铺路呢。”
“铺路?”
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两人一脸不解。
索额图捻着胡须,道:“没错,这次的事情恐怕结果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顶多不过是被褫夺了官职,但等太子殿下登上九五之位后,我们家的荣华富贵才真正来了。”
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两个人一下子明白了。
兄弟俩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轻松的眼神。
要真是如此,那他们可就能够放下心来了。
廉亲王府。
胤禩听着胡小四的回话,神色若有所思。
他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对胡小四点了下头,“你下去吧。”
“喳。”
胡小四领命退了下去。
胤禩摩挲着手中的扳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他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望着黑暗的苍穹,唇角翘起。
索额图、太子二人这次恐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翌日早朝。
索额图当着朝廷大臣众人的面,取下头上顶戴。
他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自陈罪名。
索相爷的这一举动吓到了不少人。
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猜得到索相爷和太子能有如此气魄,壮士断腕。
胤禔铁青着脸,留着胡须的嘴角绷紧,身上的气息瘆人。
而胤祐等人则面露惊讶的神色,眼神不断地在太子和索相之间来回逡巡。
“皇上,罪臣犯下此等大错,实乃鬼迷心窍,一时糊涂,罪臣不敢求饶,只愿皇上莫要因此错怪太子。太子于此事一无所知……”
索额图老泪纵横,他磕着头,一声更比一声沉闷。
康熙冷眼看着他,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他像是在看着一出闹剧,一出可笑的闹剧。
自首。
索额图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康熙眯了眯眼睛,对张廷玉说道:“张爱卿,既然索额图已经自认罪名,那依你看来,该判何罪?”
张廷玉被点到名字,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九十五章
张廷玉满头大汗。
卖官鬻爵那是死罪来着。
这事, 不必说,整个朝廷没有人不知道。
张廷玉敢告太子的状,可却不敢说出康熙要他说的话。
索额图和太子等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索额图苍白着脸色, 嘴唇颤抖, 他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张廷玉,难道你身为朝廷大臣,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康熙怒冲冲地责问道。
这话张廷玉承受不住。
要是他承认自己不知道,他敢肯定, 万岁爷能立马让人除了他的顶戴,把他拉下去。
张廷玉颤抖着声音:“回圣上的话,这、这是死罪。”
张廷玉的话像是一声闷雷, 在所有人耳朵旁边炸响。
无论是索额图一行人, 还是胤禛等阿哥们,都是跟着脸色一变。
“没错, 你回答得很好,张廷玉。”
康熙背着手,从容走下汉白玉石阶, 他的脚步声在此时乾清门前格外清晰, 哒-哒-哒,这每一个脚步,都仿佛重重地踩在那些心里有鬼的大臣们的心里。
他的脚步在索额图跟前停了下来, 一字字说道:“卖官鬻爵, 这是死罪!”
索额图浑身发抖。
他感觉自己好像一脚踏入了一个满是冰水的深潭,浑身上下被冻得无法动弹,脑海里嗡嗡地, 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来人啊, 将索额图押进宗人府!”
康熙喝道。
左右侍卫从外头鱼贯而入。
索额图仿佛一具死尸一般被侍卫们拖了下去。
“张廷玉,这事既然朕已经交给你来办,你可得好好办清楚、办明白了。”康熙重重地拍了拍张廷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张廷玉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道:“微臣必定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所有人都清楚。
索额图一家怕是要倒大霉了。
太子握着拳头,他的掌心已经满是鲜血。
昨夜他和索额图商量的时候,还都以为索额图最糟糕的情况恐怕不过是被罚夺走官职罢了,没想到,这次,老爷子竟然会如此雷厉风行。
这一招,打得所有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张廷玉被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敲打了一通,回头彻查案件的时候,根本不敢松懈。
索额图一家没多久就都被押进了宗人府。
树倒猢狲散。
围绕在索额图周边的那些大臣们这个时候,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
更有索额图的仇敌们,此时趁机落井下石,纷纷抛出手头上索额图一家的把柄,什么强占民田,什么纵容下人鱼肉百姓,一桩桩,一件件过去因为索额图权势而被压下去的案子都浮现在了水面上。
康熙的怒气也更加大了。
他知道朝廷之中素来是欺上不瞒下,但没想到,索额图他们一家既然背着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张廷玉前来汇报的时候,还有些迟疑,量刑会不会过重。
可是康熙只是粗略听了下他的话,便点头道:“就这么办,张廷玉,朕有件事要问你。”
一听这话,张廷玉绷紧了神经。
他恭顺地答道:“圣上请问,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索额图家犯下这么多事,为何到现在,朕才知道?”
康熙背着手,一双眼睛精光闪烁地看着张廷玉。
张廷玉结结巴巴地说道:“陛、陛下……”
康熙深吸了口气,他闭了闭眼,对着张廷玉摆了摆手。
“你不必为难,朕知道为什么,他们那些人都觉得太子简在帝心,故而不敢让朕知道那些事情。朕虽然国君,却是个聋子、是个瞎子!因为,他们都觉得朕快死了,该让位了。”
“陛下!”
张廷玉吓得跪倒在地上,“陛下,我等朝廷大臣心中只有陛下,陛下龙体康健,必能寿比南山。”
“行了,张廷玉,你起来。”
康熙对张廷玉说道,“你上前来坐下吧。”
“是、是。”
张廷玉的一身官服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他走到前面,在凳子上虚虚坐着。
“张廷玉,你是三十九年的进士,朕没记错吧?”
康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