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她还悄悄缓了口气, 以为自己是个聪明的举动。
等秀云问出这话的时候,她竟冷汗涔涔。
她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喜欢锦意。”云黛讷讷说道。
叶清隽闻言, 却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眼, 随即缓声问道:“你不喜欢她哪里?”
云黛心虚地避开目光道:“她……她也给您做鞋子, 做的还比我好, 所以我妒忌她。”
“姨娘这般争风吃醋,怕是不合规矩吧……”秀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几乎所有人都是如秀云一般的想法。
叶清隽顿了顿,随即唤来青衣,青衣便蓦地当着女眷的面拔出了佩剑。
几个女子都吓了一跳, 叶清隽却面色平静地与云黛道:“把剑拿着。”
云黛瑟瑟地望着他,青衣便将长剑塞到她手里。
云黛手腕一沉,险些没能拿住。
“你既不喜欢她……”叶清隽语气平缓:“区区一杯酒水, 焉能伤她分毫?”
“你若是妒忌了她那双手,便切下她的手指,若是觉得她挡了你的道,便刺入她的心口……”
他的话还没说完,云黛便吓得丢了剑,像只鹌鹑似的,一脸惶恐。
纪流苏在这时却缓缓端起自己那酒杯往地上倒去,竟也是翻了白沫的酒。
酒中有毒。
秀云又一脸惊吓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
云黛见状也是一头雾水。
锦意的意图她尚且能猜到几分,可为何纪流苏的杯中也会有毒……
锦意能给自己的酒水动手脚,可分明连碰到对方酒杯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看向云黛的目光顿时都变了味。
云黛被提入书房去,叶清隽打量着她苍白惶恐的模样,问道:“是你下的毒吗?”
云黛摇了摇头,捏着袖子却没敢吭声。
如今这事情已经演变成这样,她自己已经摘不明白了,再说什么,也不过是将锦意也拖下水来跟着倒霉……
叶清隽捏着她的下颌与她说道:“你不说话是对的,你先前说的那些鬼话我也全当个逗趣罢了。
只是如今你现在嘴里再吐出一句假话来,我怕是会忍不住叫人拿来针线,将你的嘴巴缝起来。”
他冷笑道:“缝到我高兴了再叫人拿剪子给你剪开,说话必然是无碍的,就是这张嘴往后多了一圈针眼,喝汤恐怕都会漏出来了。”
云黛听了这话,肩头微微瑟缩,她就像只无辜的小兔子,往日里疼了会哭,受到惊吓会怕,遇见危险还会打颤。
可偏偏她这张嘴巴该讲真话的时候就是不会讲真话。
想到她多管闲事的举动,叶清隽便愈发觉得她这是活该。
“去院子里跪着,一边跪,一边想,想清楚了再进来回话。”
他不仅讨厌又蠢又毒的女子,他还讨厌又蠢又给别人背锅的女子。
锦意本意是想给自己下毒,借此自我了结,顺便栽赃给纪流苏,叫家主对这未来的妻子自心底生出厌恶,也就不难理解她对云黛说的那句助云黛一回的话是何意。
而秀云与纪流苏则是想叫这两个姨娘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下好了,云黛把她们两边的计划都给打乱了,锦意反而摘得干干净净,纪流苏也不必喝下毒酒等待毒发。
青翡领着云黛到自己往常跪惯了的地方望着她跪下,目光里有一丝同情。
可她想到自己的妹妹,却什么都没说,便转身走了。
云黛跪在庭院里,夜里寒冷,她手脚冰凉,心窝里也是窜着一股子寒意。
她想到今日种种,又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往日里已经够安分守己了的,可还是会因为家主喜欢的女子而受到惩罚。
她明明是想做好事,却还是会得到一个坏的结果。
她越想便越发觉得有些事情仿佛是命中注定。
哪怕云黛不去害人,可结果依然不会改变……
原先她私下里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尚且还有些惭愧,觉得有些对不住家主,可如今看来,她的小命真真是跟小蚂蚁似的,他们随随便便来一个人,都是能捏死她的。
第二天早上青翡便发觉小姑娘扑在地上,甚是可怜。
青翡忙唤道:“云姨娘……”
云黛颤颤地睁开了眼,青翡便立马面无表情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娘的……上回不知道装晕,这回还不知道。
青翡扯着嗓子喊道:“你怎么晕过去了!”
云黛先是一阵茫然,而后知晓了青翡的意图,也只好心虚地闭上了眼睛。
青翡跑进屋里不知道和家主说了什么,片刻便有婆子过来将云黛背回了稚水苑去。
待云黛被人放在了温软床榻上时,她便听见老婆子和翠翠在那里嘀嘀咕咕,将她昨夜的情形描述的分外凄惨。
翠翠吓的小脸发白,几乎以为云黛是丢了半条命回来的。
云黛闭着眼,便想等着婆子说完再交代翠翠几句话。
岂料她们说了许久话也没完。
云黛便又接着睡了一觉。
等她再醒来时,只觉得身上压了一层厚厚的被子,压得她浑身冒汗。
“姨娘,奴婢请大夫过来给你看过了。”翠翠见她醒来,模样竟十分伤心。
云黛也疑心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大夫说,姨娘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毛病,但一直又叫不醒姨娘,定然是心病所系。”翠翠说道。
猜到自己必然是因为睡得太熟才什么都不知晓的云黛顿时一窘,觉得更没法跟翠翠解释了。
“还有的治吗?”云黛气虚地问道。
翠翠一脸的担忧:“应该有吧,大夫说回去看看病案,只不过姨娘这心病指不定要家主亲自来给治呢。”
“哦……”
云黛觉得真有这种需要家主才能治的病的话,她还是放弃治疗比较合适。
云黛浑浑噩噩在床上装了几日病,直到这日青翡过来。
云黛险些就以为对方是家主派来,要将她提回去接着跪呢。
“我妹妹并非是有意的。”青翡一进来便冒了这么句话出来。
云黛茫然地望着她。
青翡心里却极是惭愧。
她一面想袒护着妹妹,一面又不希望妹妹伤害到无辜的人。
在她看来,那些复杂的事情都是家主和她们这些人的事情,和云黛这些女子没有半分干系。
如今事情进行到了要紧之处,妹妹携着家里的命令,想要解决这些姨娘也没甚不对。
青翡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帮云黛提前离开府里,这样一来,也算是帮妹妹做了件好事。
得知了她的来意,云黛果真眨着无辜的眸子,竟一点也不怀疑她的意图,小声地问道:“会被发现吗?”
青翡自负道:“我虽然是个女子,可到底在这里扎根了几年,送姨娘走就跟送一碟小菜似的,只要姨娘愿意就行。”
云黛迟疑地望着她,随即缓慢地点了点头。
青翡松了口气,与云黛约好夜里头离开。
等到夜深人静时,翠翠和其他人都歇下了,云黛便慢吞吞地将床头的宝贝带上。
青翡身子跟猫似的钻进屋里来,令人一点察觉都没有,云黛便愈发相信了她的本事。
当天夜里,翠翠睡得酣香,待第二日醒来,习惯性地去看云黛一眼,却发觉屋里头空荡荡的。
翠翠察觉出异常忙不迭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叶荣昌。
叶荣昌听闻这事,亦不敢擅自主张,便又特意等叶清隽回府来,将这事情告诉了叶清隽。
叶清隽面上倒也没甚明显的波澜。
只是他心里难免要冷嘲她自不量力。
他罚她跪,叫她想明白了进来告诉他,结果她就跪了一晚上都“想不明白”。
青翡告诉他,云黛昏过去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她回去好好反省。
岂料她反省了这么些天,就给他带来这么个“好消息”。
叶清隽踏入稚水苑。
翠翠战战兢兢道:“姨娘先时也没甚反常的举动,除了爱攒钱之外,一直都是作息正常。”
叶清隽翻了翻那妆台上的盒子,发觉里头没甚首饰。
翠翠忙又低声解释道:“姨娘将首饰也都换成了钱……”
叶清隽问:“钱呢?”
翠翠张了张嘴,竟没答得上来。
叶清隽又问:“她攒钱攒多久了?”
翠翠谨慎道:“也并没有多久,就是在您上回罚过姨娘之后……”
叶清隽叫来青衣。
“将府里所有的门都封上,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门去。”
青衣领了命,便立刻去了。
府里人纷纷开始寻人,结果一直寻到傍晚,竟也没有寻到云黛的一根头发丝儿。
直到常年藏在府里四处的暗卫也都说并未见到过云黛。
这难免便让叶清隽生出了旁的揣测。
想要藏起来叫人找不着,亦或是想要瞒天过海跑出府去,这对于云黛来说兴许都能做到。
可想要瞒过府上暗卫的眼睛,她怕是还寻了个好帮手。
叶清隽食指轻扣着桌面,片刻又道:“叫青翡过来。”
青衣这才察觉府里忙碌了一日,却一直不见青翡人影。
青衣似也猜想到了什么。
待青翡过来,叶清隽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她:“云黛人呢?”
青翡神情微僵,以为家主最快要迟两日才能发觉。
他甚至连个叫她编造假话的机会都没有给,便直接认定了是她。
“我不知……”
她话音未落,青衣便蓦地抓住她手臂指下蓦地用力。
青翡右臂咔嚓一声,面上也痛得扭曲。
青翡一只手臂撑着地面,额上沁出冷汗,抖着唇道:“不就是一个妾么,您有必要这么计较……”
咔嚓——
另一只手臂同样脱臼,似面条一般无力垂下。
“有生之年,我都不会伤你性命。”叶清隽垂眸望着她道:“可我未必不会废除你的手脚,叫你更加安分些。”
“倘若不够,便再加上你的眼睛和嘴巴。”
青翡抽气轻喘。
她想起纪流苏要挖人眼珠子的事情,竟隐隐觉得这两个人的性子有几分相像。
“我带你去。”她是个识抬举的人,想做好事,可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青衣将她手臂推回原位,她疼得汗透衣衫,却仍要爬起来领着人去寻云黛。
等她领着叶清隽到了府外一处窄巷,又推开其中一扇门进了院里去。
青翡道:“云姨娘被我带来这里,便等着我安置她离开暮州。”
青衣将房门踹开,进屋去查看了一圈,又出来道:“里面无人。”
青翡诧异:“没人?”
叶清隽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看得她忍不住冒了身鸡皮疙瘩。
“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掳走了她也说不定呢,或是她刚才出门去买东西还没回来……”青翡没甚底气说道,随即便迟疑地去敲了敲邻居家的门。
里头出来一个中年妇人,青翡问她:“白日里我领来的女子你可曾见到过?”
妇人道:“见到了呀,小姑娘恁好看,长得水灵,你是她姐姐吧?”
青翡点头又问:“你可曾见有其他人进去过?”
那妇人却摆了摆手道:“你前脚刚出门去,她后脚也走了,怎么,你们不是一块的?”
青翡先是一怔,随即整个人彻底傻愣住了。
她走时候,云黛分明极听话地应了她,说一定不会乱跑的……
这算什么意思?
云黛压根就没想过要等自己回来将她送走?
那对方为何要同意与自己出府来,还一副极相信她的模样……
先前青翡被揭穿了也只是紧张地冒了些虚汗,当下她却是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青翡有些不敢置信,她一边打量着叶清隽的脸色,一边讷讷道:“我真不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毕竟她一直都以为云黛是个乖乖的小兔子,听话乖巧不说,连兔子单纯的傻性也是有的。
她怎么能想到有朝一日,就是这样一只小兔子把她给阴了一顿。
叶清隽却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对云黛说过的话。
彼时他说她蠢,说她没有脑子,骂她是个蠢货。
又说,只要他的妾侍足够聪明,想要离开叶府,他自然也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清隽也万万没想到,便是这么一句嘲弄人的话,竟叫小兔子给上心了。
待他回府里去,翠翠又将这些日子云黛的作息事无巨细地说了。
叶清隽抚着茶盏,听见最多的就是吃和睡。
她怕是真把叶府当猪圈了……
末了翠翠又鼓起勇气低声道:“您不是说过么,只要您的妾侍们愿意,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的么……”
这也是叶清隽早些时候与友人吃酒时说过的话。
叶清隽勾起唇角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变。”
翠翠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里虽怨云黛不告而别,却也为她能不被家主计较而感到高兴,便忙又行礼退下。
青衣立在一旁,听到他们这对话,只当叶清隽不再要追究。
岂料叶清隽端起了茶递送到唇边,却在沾到嘴之前眼底的阴沉蓦地泄露,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掷了出去。
精致的茶盏杯盖粉碎,裂声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