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来长谷问话。
长谷道:“那一行人去了暮州杏村,这时也该回了。”
“你骑着我的坐骑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他们身边接应他们,这消息不可有一丝的错漏。”她吩咐道。
牧虞的坐骑是自启国带来的良驹,脚程比寻常的马都要快些,长谷知她是等不及了,便也领了她的命令去了。
下午长粟嬷嬷将两个姑娘都领到了书斋里来。
书斋里放了不少的兵书与各地县志,都是牧虞往日看惯的书籍。
在书斋的正中,却挂着一幅锦鲤图。
长粟绷着脸道:“这幅图是公主当年亲手所绘,挂于此地,对公主极是重要,你们万万不可触碰。”
云娇疑惑道:“既是重要,母亲为何不令人收起来?”
长粟道:“自然便是要看看府上哪个人这般不长眼了。”正好揪出来宰了。
她说完便领着二人去了外面书桌边上,又交代她二人往后可以在这一处练字。
待长粟嬷嬷给她们训诫了几段话后,便才离开。
云娇松了口气,与云黛道:“那长粟嬷嬷倒是比长谷嬷嬷严肃一些,你往后也要仔细。”
云黛自是应了她,她却要拉着云黛出府去蒋侍郎千金家里玩去。
云黛迟疑道:“姐姐的名分还未正式定下来,这样不合适吧。”
云娇道:“人家相邀,咱们不去才是失了礼仪,再说,名分这也是迟早的事情,母亲都是允的,自然无碍。”
她这么说,云黛自然也没了话。
她跟着云娇去了,才知晓云娇竟不是头一回与这些贵女聚会。
这几个不是蒋侍郎家的千金,那几个就是其他这个官那个官的女儿。
总之她们个个都穿戴精致,气派十足,真真是云黛从前在暮州都没见过的。
她们待云娇十分客气,连带着云黛都跟着沾光。
“我哥哥这几日便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三皇子了……”一个姑娘说道,“他果真长得十分俊美。”
“听说圣上赐了他名字里有个众星捧月的‘月’字,皇后听见了,原生着病身体就不好,直接就吐了口血……”
另一个姑娘又笑嘻嘻地接了一句,却被旁边的姐姐给推了一道,冷着脸儿呵斥:“慎言。”
几人才带过了这话题,没再讨论。
云娇听了这话,却蓦地思绪翻涌。
上辈子,她好不容易借着云黛的关系打进了这些贵女的圈子,可她们何曾会如当下这样高看她一眼?
而她想勾搭上的那位三皇子,这一世却不知道为什么,足足比上一世晚了半年才进京来。
跟着府里的规矩重复了几日,云黛竟也逐渐熟悉了下来。
也隐隐感觉到成为了国公府千金之后,而处处高人一等的感受。
可云黛心里惦念的还是想要回去杏村,有了这个盼头在,她在府里写字学习的耐性反而也好了许多。
闲暇时候,云黛还寻长谷嬷嬷问了牧虞鞋子的尺寸,又给焦氏和牧虞各做了双鞋子。
待早上去请安的时候,云黛便将鞋子带上,牧虞又听她讲了些杏村的事情。
和云娇口中艰难委屈的生活不同,云黛眼里的杏村,倒像是个极好的地方。
云黛却又说到自己小时候怕黑,给婶婶添了不少麻烦。
“我虽怕黑,可有个婶子告诉我,黑漆漆的地方才有可能遇见自己死去的亲人,我那时想见见我母亲,便一个人跑到了墓地里去,吓得尿了裤子也没能见到我母亲,反而还吓着婶婶了呢。”
牧虞抿了口茶,问她:“那你现在还怕吗?”
云黛抿唇笑说:“自然是不怕了。”
她陪了牧虞一会儿,离开时候才想起来做的鞋子,拿给牧虞。
牧虞却冷眼打量了一番,便叫长谷收到柜子里去。
“我并不喜欢我的女儿只知道弄着针线……”她说着扫了云黛的手指一眼,看见上面有几个针戳出来的小红点。
“我的女儿再没有出息,即便不懂文章,却也总要有拿得出手的字才能行。”她对云黛说道。
云黛闻言顿时羞惭不已。
隔两日,云黛与云娇都拿了近日练的字来给牧虞检查。
牧虞先是看过了云娇的练的字,见她确实大有长进,不冷不热地赞了她一句,叫她欣喜得很。
再看到云黛练的字时,她一页页翻过去,却将那一沓纸丢回了桌上。
“这字是你写的?”牧虞露出了冷笑。
云黛翻了几页,发觉她呈上来的纸竟比云娇的要厚一些,而且上面的字迹整洁光滑,和她最初的字很是不同。
即便不看这些,云黛也清楚地知晓这些字分明不是她所写的。
“我叫你练好了字,你便找人代写。”牧虞的语气愈发冷厉,“连字都不会写,你怕是府上教养过的奴婢都不如了。”
她说这话,便似个大巴掌甩过来一般,叫云黛愈发觉得脸热。
她手指无措地捏着袖口,眸子里也隐隐蓄了层雾。
“我没有……”
“下去——”牧虞不耐道。
云黛含着泪出了屋去。
待两个姑娘都走了,长粟却面露疑惑,“公主明知道是丫鬟故意放进去的……”
牧虞蹙着眉心,口吻愈发不耐:“看你的好戏就是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长粟顿时也没了话。
云黛回去,茹儿瞧见她脸色不好,便说道:“奴婢已经将那放错了纸的丫鬟给惩罚了,咱们要不要再去与公主解释一番?”
云黛摇了摇头,心里也知道这时候去解释,也着实没什么说服力。
晚上茹儿要歇下时,却见云黛还在东屋里练字儿。
桌上就一盏油灯,她便打了个哈欠劝道:“姑娘可别再练了,伤着眼睛就不好了。”
云黛低声道:“没关系的,你去睡吧。”
她抿着唇儿,瞧着自己的字儿心里也觉得难堪。
她也不想白白地呆在旁人府里白吃白住,说出去国公府的姑娘竟连字也写不好,怕也会丢了府里的脸。
云黛心想,她如今还被她们叫着一声姑娘,就总该刻苦一些。
茹儿劝过了她,便转身离开,路过那炉子的时候,见那炉子里的碳也烧完了,可她着实困了便也假装没有瞧见,便直接回去睡了。
第二日云黛身上便有些热了。
云黛有些心不在焉,给她穿衣服的茹儿触到她皮肤,却察觉到了几分。
茹儿若无其事地给她穿好了衣裳,又与她道:“姑娘这几日下了好大的功夫练字,公主见了必然也会发觉姑娘是用了心的。”
云黛“嗯”了一声,便又将自己练的字检查了一遍,才带去见牧虞。
只是她拿去之后,牧虞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拿起了云娇的那份扫过,便叫她们回去了。
云黛不知如何开口,便只好携着自己东西回去。
云娇心里微喜,对云黛道:“你莫要难过……”
云黛小声道:“姐姐的字写得可真好。”
云娇笑了笑,“你努力些就是了。”
她二人远去,牧虞却立在窗前仍打量着。
“方才我触到二姑娘身上还有些热,她这几日却没有刚入府时的水灵,瞧着倒是憔悴了几分。”长粟说道。
牧虞道:“她眼底下那么深的黑影,怕是也没少熬夜。”
长粟见她心里似乎有些想法,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厢云娇回了自己院子里,心里愈发觉得舒畅。
“如今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谁更讨公主的喜欢,姑娘虽不稀罕同二姑娘争宠,可二姑娘自己也实在不争气,竟叫公主这般憎恶了。”她身边的丫鬟说道。
云娇收敛了笑意,让她将茹儿叫来。
片刻,茹儿才偷偷摸摸摸了过来,“姑娘,二姑娘还等着我的茶水呢,您快些吩咐,奴婢得早些回去。”
“你这丫鬟做的很好……”云娇赞了她一句,又叫自己丫鬟拿了银票给茹儿。
茹儿欢喜地收下,忙道:“姑娘还有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云娇笑了笑,心里也清楚,这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茹儿回去之后,见云黛竟还在练字,便愈发觉得对方和云娇比起来真真是愚不可及。
但她面上不显,却仍一副关怀模样,“姑娘这字已经练得整齐,但若还想有长进,必须得临摹一些书法大家的字帖才能行。”
“你说的是,我也正有这个想法……”云黛搁下了笔,揉了揉手腕。
茹儿说道:“奴婢知道书斋中多的是字帖,姑娘倒是可以去瞧瞧。”
云黛歇了口茶,见时候还早,便收拾了纸笔过去,见那书斋里果真有好些的字帖。
茹儿又与她道:“这些字帖不能带出去的,姑娘姑且在这里练着,奴婢给您烧热水去。”
云黛点了点头。
茹儿触了门去,确定左右无人,便在门口守了会儿,过了一会见云黛果真伏在了桌上,这才重新进了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黛觉得头晕得很,却瞧见手边一副画卷。
她手指碰到那画卷,那画卷便滚落到了地上,露出上面一抹污渍。
云黛捡起那画细看,发觉污渍之下,正是牧虞的锦鲤图。
这时茹儿领来了长粟。
长粟冷着脸上前来,劈手便夺下那画,越瞧脸色愈发阴冷。
她最后目光落在云黛的脸上,却不给云黛任何辩解的机会,叫来两个粗妇。
“将她关进水牢。”长粟冷声说道。
长粟沉着脸,将茹儿领到了牧虞跟前。
牧虞见她手里拿着画轴,又皱了皱眉。
“你手里拿得什么?”
长粟将画轴呈上,待牧虞展开了画,见到上面毁坏的一双锦鲤,脸上缓缓覆上了一层阴翳。
茹儿战战兢兢,见这事态远比自己想象中更是严重,忙跪在地上求饶:“公主明鉴,这……这都是二姑娘所为,奴婢也根本不知道,奴婢只是去烧个水的功夫,她就已经……”
她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牧虞一脚踹中了心口,重重地磕在了身后的柜子上。
牧虞将那画摔在了地上,看向长粟。
“她人呢?”
长粟垂眸道:“人已经关进了水牢里,只是钥匙在长谷身上。”
牧虞叫人拿来了她往日里杀人用的长刀,沉着脸离开。
茹儿觉得胸口生疼,仿佛肋骨都断了。
长粟叫来丫鬟,茹儿又谦虚表示,“没关系,我能自己走回去。”
长粟道:“把她给我绑起来,丢在院子里,等公主回来处置。”
茹儿脸色顿时一变。
待屋里清理了干净,长谷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她打量了一圈,发觉屋里只有长粟在。
二人瞪了会儿眼,长谷先开了口:“怎么回事儿?”
长粟道:“二姑娘惹了祸,我叫人将她关进了水牢。”
长谷闻言,顿时责备道:“她不过是个柔弱女子,你这老妇也太狠心了……”
长粟冷笑了一声,展开了锦鲤图给她看,“她毁了公主的锦鲤图,不关进水牢去,只怕死得更快。”
长谷愣了愣,这才想起水牢的钥匙在自己身上,又问道:“那公主人呢?”
“我猜,应该是杀人去了,只是我不想看见这一幕,便也没跟着去。”长粟说道。
“这可使不得,先前咱们都还不知道哪个才是千金,如今却是完全能确定了。”
长谷一面与长粟追赶过去,一面解释道:“那焦氏与云娇都在说谎,二姑娘才是咱们公主的嫡亲女儿……”
这厢牧虞却已经来到了府里设下的禁闭室。
只是这里的水牢往常通常不会用来对付府里的下人,只会对付一些闯进来的暗探与杀手。
关押着一个小姑娘却是一件极残忍的事情。
门口看守的仆人见了她行礼,牧虞叫他们出去,他们便离开。
牧虞抽出了刀将那锁头劈裂,一脚踹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门,便瞧见了将自己团在石头上的云黛。
周围都是泛着恶臭的水,唯有云黛坐得那块石头浅些,只有少许的水高出一截,却也叫她身上都湿透了。
小姑娘面色苍白地像白纸一般,手腕上还挂着沉重的铁链,瞧见了她,也似恍了神。
“你果真不怕黑……”牧虞望着她说道。
云黛缩着膝,声音似喑在了喉咙间,声音很小很小:“黑漆漆的地方有我母亲在,我自然不怕……”
牧虞攥着刀的手指紧了几分,对云黛道:“你上来。”
云黛却想到了那副对她极为重要的画,轻轻摇了摇头。
“我犯了错,不可以出来……”
她也不知道锦鲤图为何会在桌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睡梦里不小心碰翻了墨汁弄脏了的。
长粟姑姑说她犯了这样的错做不成国公爷千金了,叫她在这里待足了七日,就放她回杏村去。
她想她是该早些回杏村去了。
可是这里真真是太冷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足了七日。
牧虞一脚踏进了冰冷的黑水里,走到云黛跟前,见她仍是用那双漆黑纯澈的眸子望着自己。
“你过来。”牧虞对她说道。
云黛有些畏怯,又有些期许的模样。
牧虞抬起手臂尚未碰到她,她便觉颈上的脑袋愈发沉重,直往前坠去。
她坠进了一个酝着暖意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