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珩景道:“如今就该等暮州那边传来消息才是,偏偏证据难寻,难不成就要放过掰倒他这大好的机会……”
蒋贵妃皱了皱眉,说:“我再与你说一遍,这件事情未必就是真的,你若是想要当上太子,还是得自己争气才行。”
她想到他后院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以及皇子妃来告状的情形,又头疼道:“还有阿宁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她才是你的皇子妃,你正该好好回去陪陪她,而不是整日陪着那个什么娇娘……”
夜珩景见她竟还要数落自己,便更没耐心留在她那,敷衍了两句便离开了。
待他出了蒋贵妃宫中,心思微动,便又去了天子殿中。
太监将他领进去道:“圣上正在作画,不欲有人打搅,殿下在门外稍候。”
夜珩景微微颔首,那太监便退下去了。
他等了片刻,忽然听得殿中声响稍大,便抬脚往窗下去。
“大皇子忤逆不孝,如今已经废去了太子身份,您也不必再为他的事情动怒……”这正是天子身边的总管太监庞德贵的声音。
天子道:“不必再提那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太子印章拿回来了没有?”
庞德贵道:“已经拿回来了,就在这漆盒中。”
天子打开漆盒看了一眼,又搁回了桌上,道:“回头你叫瑾月来见朕。”
“您果真更属意三皇子殿下为太子?”庞德贵问道。
天子道:“他吃过不少苦,比起宫中养尊处优的人性子亦是要好上许多……”
夜珩景在窗下听到这些攥紧了拳,脸色也愈发阴沉。
人心果真都是偏的,同为他的儿子,他却能偏心一个才回宫没多久的野种。
“唉,这幅画画来画去都不像凝烟,朕却记得上回那副画的眼睛反而更像,你扶朕进去找出来……”天子搁下了笔,口吻极是挫败。
“奴才带您过去。”
这日霁国公府收到一封邀帖。
这邀帖却是出自南山盛华庵。
三月十六,准提菩萨圣诞。
准提菩萨法相庄严端慧,朝霞绕身,持诵者可祈求姻缘子嗣,灭罪延福。
慕妃常年在盛华庵中修佛,她心性淡薄,与世无争,名声极好。
每年她都会在盛华庵中修行一段时日,亦会有一场佛偈清谈。
每到此时,京中各家夫人便都想将女儿送去听训,得了邀帖的人家多半都是女儿娴雅出色,品性俱佳,自然以此为豪。
却不曾想,今年云黛竟也会有。
“姑娘性子闷,近日心情又不太畅,不如叫她出去走走,此番若能有所顿悟便再好不过了。”长谷说道。
牧虞将帖子放在了桌上,若有所思道:“也好。”
待牧虞过去云黛屋中,这事情交代给她,云黛亦淡然应下。
她如今正是心平气和的模样,绵软老实。
那日她突然炸了毛,却也只是一时之勇。
云黛自然不是头一次惹叶清隽生气。
可这回却不太一样,这回她把他气得脸色都发青了。
若按他一惯的脾性,哪里还能是打手板解决得了的。
亏得她如今身在霁国公府,自不是从前那样的身份,便是将他气吐了血,她也不必担忧会受他惩罚。
只是云黛心里到底也有些难以名状的感受。
“我这人从前手上便染过血,也并不相信神佛,这回让你去,是令你散心去的。”牧虞陪她坐了一会儿,又与她道:“上回母亲问你的话,等你回来,母亲再给你答案。”
云黛望着她,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母亲上回的话。
是母亲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她回答了母亲,可母亲却说不对。
云黛点了点头,又小声道:“是我让母亲操心了。”
牧虞笑说:“你是我见过最省心的孩子,母亲能为你操心,便是极幸之事。”
被母亲哄了哄,云黛心里顿时又忍不住热乎乎的。
那些不好的事情,自然都抛去脑后。
十五这日,云黛便提前去了盛华庵中。
因是听训,她身边亦只带着一个丫鬟照应起居。
至盛华庵,里面的师太将云黛领去其中一间厢房之中。
师太与云黛身边的丫鬟道:“此地夜里寒凉,还劳烦这位姑娘随贫尼去再领一床被子过来。”
那丫鬟便跟着师太去了。
云黛捏着帕子将凳子上的灰拂了拂,又疑惑明日要如何听训。
她正想着,忽然又犯了困意。
在她闭眼之前,她才发觉这般场景竟好似在哪里也发生过。
耳边先是听见一阵水浪之声。
云黛醒来之时,眼前影影绰绰,似还有些重影。
待她看得清晰的时候,便发觉四面竟都是水,而两端也都瞧不见尽头。
船头有个人影在她看清之前却忽然摘掉了草帽,跳进水中潜走。
云黛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到了一艘船上。
这船极大,而她却在船上一个房间之中。
云黛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僵硬地扭过头去,便瞧见了角落里坐着一人。
那人见她醒来,终于慢慢起身朝她走来。
一直走到房间的窗口,光亮照在他的脸上,让云黛亦是看清了他的模样。
“上一回……也是您做的……”
云黛脑袋一片空白地说出这话来,却觉得后背蓦地生出一股凉意,瞧见此人,连后颈的汗毛都要竖起。
没有什么匪徒,也没有什么相救。
这一回,也不过是他故技重施罢了。
他要见她,就一定要见到。
给她机会,是让她主动来见。
不给她机会的时候,她也得来见。
“怕我?”叶清隽的声音平静无比。
“同样的皮囊,同样的声音,那位‘三皇子’便能叫你当做友人,待知晓是我时,便就只能避而不见……”
“云姑娘就是这样对待帮助你找到家人的恩人?”
第66章
云黛此刻的模样远比先前要无措多了。
如今外面除了水就是水,她除了呆在这艘船上, 竟任何一个可以避开他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自然知晓她是个怕水之人。
所以将与她见面的地方设在此处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那般喜欢避他, 他倒是想知道,在这个地方, 她还能避到哪里去。
“您究竟要做什么?”云黛低声嗫嚅道,这个时候却也没胆子硬气了。
要是他一怒之下将她投进了水里怎么办……
“你放心吧……”他语气微嘲, 眼中只余下了一片冷寂, “你那日既斩钉截铁地说了两次不嫁我, 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只是你我之间, 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账需要算。”
云黛听他提到这话, 亦是觉得有几分难堪。
“我……我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她早没有了那日激动的心绪,这时平静了下来, 也没了底气,“我欠您的一条命, 欠您帮我找到家人的恩情,我心中自然都记着呢。”
叶清隽却并未因她这些话而露出高兴的神色。
云黛原以为他还要与自己说什么,他却离开了她跟前。
云黛一时之间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再与他搭话。
她出了这间唯一能挡风的内室,绕着船观望了一圈, 却并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一个人影子。
待到天色暗沉的时候, 云黛便听得外边一声“哗啦”水声, 她见叶清隽并不理会,便出去瞧了瞧,发觉是个食盒。
那食盒干爽得很, 却是有人专程送来船上。
半日一晃而过,云黛再傻也该明白了。
他这是存了心要将她困在这船上了。
她将食盒提进屋去,放在了桌上,放轻了步子去寻叶清隽,却见他竟躺在榻上歇了。
云黛正要唤他,却忽然发觉脚底有个硌人的东西。
她挪开了脚,瞧见了一只可怜的小玉兔蹲在脚踏上。
小玉兔之所以可怜,不仅仅是因为它被人丢在了地上,而且还有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细细的链子套在了它脖子上。
云黛顺着细链望过去,瞧见那链条正拴在了床腿上。
不知为何,她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你不是想与我两清吗?”叶清隽忽然开了口。
云黛蓦地回过神来,发觉他仰在榻上,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
“如今也正有一个机会。”
他与她道:“今日你在这船上报答了我,我便成全你日后做个清清白白的霁国公府千金。”
云黛鸦睫微颤,问道:“如何报答?”
叶清隽却缓缓说道:“令我满意,我满意了,自然就能放你离开。”
云黛怔了怔,愈发迟疑,“可若是……不满意呢?”
叶清隽闻言,却勾唇冷笑:“那你我就永远呆在这湖心,不必离开了。”
云黛秀眉颦起,低声道:“您该清楚,若是叫我母亲知道了,她定然不会放过您的……”
叶清隽道:“那就看你母亲有没有本事弄死我了。”
他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正让她不知所措。
云黛闷坐了一会儿,腹中饥饿,想到方才那食盒中食物香甜,便忍不住出去用了些食物。
她迟疑了片刻,又觉他定然是不满那日她待他的态度,令他颜面无存,所以才有今日这么一出。
她暗暗放下自己一些别扭,想叫他去用膳,可他却压根不愿理会。
等到天漆黑的时候,夜风冷飒。
叶清隽道:“你若不想活到明日就去外面躺着,我明日便给你收尸去。”
“……我怎会不想活?”她心里委屈,可如今对着他半分也不敢表露。
叶清隽看都不看她一眼,“那就上榻睡了。”
他说完便又没了动静,却是背朝着她。
云黛怯怯地站了一会儿,想她从前也是与他睡过一张榻的,便轻手轻脚地爬了上去,又小心翼翼扯过一片被角将自己盖住。
夜里温度极凉,而她身后却正有着一股热源,令她酣睡到天亮。
至清晨醒来时,云黛都觉有些不可思议。
她是个认床的人,即便是在霁国公府,睡在了高床软枕上,前几夜她也未曾有过好眠。
可昨夜这榻又窄又挤,她反而睡得舒坦,真真是个怪异的事情。
她未瞧见叶清隽,待她出来时,便瞧见他坐在桌边,而桌上却又是一个新的食盒,里面装的却是些热白粥,配了些腌菜。
云黛简单地洗漱了,便也安静地坐在桌边吃着东西。
叶清隽一言不发,昨日待她几句冷嘲热讽,便也没有了与她说话的欲、望。
可她心里却焦灼得很。
若是母亲发觉她不见了,定然会急疯了的。
今日便是十六,今日过后她便该回家去才是,可如今,她却还耗在此地。
待二人用完早膳,云黛安静地将东西收拾放在外面。
云黛心思微动,便在食盒边守了一会儿,只片刻,果真有人浮出水面,云黛忙叫住了他。
对方满脸水渍,却是个老爷子。
“老人家,我是霁国公府的人,您能不能……”
她话未说完,他便蓦地沉下水去又潜走了,连那食盒都没拿上。
云黛僵了僵,似感应到了什么,战战兢兢地回头,便瞧见叶清隽立在她身后。
他仿佛忍到了极限,脸上也逐渐攀附上了一层寒霜。
云黛正有些惧怕,他却蓦地一脚将那食盒踢进了水中。
哗啦一声,水滴溅在云黛莹白的面颊上,叫她目中愈是惶恐。
她如何能知晓他心内的火山早已蔓延了一波又一波的滚烫岩浆,怒气直冲地在体内四处流窜。
他拿她仿佛半点法子都没有了。
他生来便是这般性情凉薄,自私冷漠。
能容得下她与旁的男人眉来眼去,放她离开自己身边,独独就是为了叫她有了匹配他的身份,日后嫁了他也不必委屈。
她离开时说会想他,即便他心里不信,又如何不会揣测她是不是多多少少都会想那么丁点。
岂料她却犹如乳燕投林,与旁人自是快活,对他如何会有半分想念?
他忍着要将她捉回来教训的念头,又伪得她喜欢的模样接近了她。
可那终究不是他——
真正的他,她却始终不能接受。
他若强取,她又焉能承受?他若撒手,从此她便再也不愿靠近他半分。
日后她嫁给其他男人,与其他男人生儿育女。
他这一路走来却全都给他人做了嫁衣,到了那时,他却不知自己会不会做出疯狂的事情来。
他如今将她困在这船上,却也困不住她的心肝。
倒不如当下就掐死了她投进湖里,省得日后叫他做出一些失控的事来……
云黛不知这短短一息之间,他想了多少。
只是他的表情着实可怕了一些,让她极是不安。
她以为自己会如同方才那个食盒的命运一般,被他踹下水里去,岂料他却隐忍地后退了一步,转身又回了船室之内。
云黛见他离开,却并没有松了口气。
她如今亦是茫然了……
片刻云黛进来,即便知晓他如今一肚子火气,却也隐隐做出了一个决定。
“殿下。”
云黛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我猜到殿下想要什么了……”云黛咬了咬唇,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