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第二日一早,云黛便令人收拾好了东西。
叶清隽下了朝便过去瞧她, 又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云黛见他来,仍不情愿理会, 只低声说:“我要出宫去。”
他绷着脸道:“不行。”
云黛听他竟一口回绝, 颦起细眉,又道:“那便叫你我和离……”
叶清隽闻言怒极而笑:“笑话,天家就没有和离这个说法!”
云黛涩声道:“那又如何, 我如今也还不是您的皇后……”
叶清隽道:“想来还是我太纵容了你,所以你才敢这般任性。”
他如今不仅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还能理直气壮地呵斥她任性。
云黛含泪道:“我母亲先前就说你不是个好人,我偏不信,如今您愈发尊贵,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果然便露出了本性。”
叶清隽被她这话气得脸色微白。
他颇是咬牙切齿:“你竟说我露出了本性,你倒是与我说说,我哪些本性是你不知道的?”
他倒不知道她能这样形容自己。
喜欢他的时候,她便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了,不喜欢他了,反而唾骂他是个坏人。
他再没见过翻脸比她还快的人了。
“您根本就没有想过让我怀上孩子,您嫌我蠢,嫌我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也如我一般蠢,所以您每次都偷偷给我喂避子药!”
云黛何尝不委屈。
她昨天晚上还梦见了他搂着梦里的白月光温柔低语,与白月光说,他与云黛不过是逢场作戏,他才不想生出那么蠢的孩子。
她就知道,他迟早还是会遇见他那个心头好的。
刚成亲时,他便待她爱理不理的,那时她也都为他找好了借口,当他与她别扭,便一直耐心哄着他和好。
如今他却偷偷给她喝了那么长时间的避子汤,她竟一点都不知道。
叶清隽在屋里来回踱步,被她气得说不出话。
他往日里多么恣意的性情,怕是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这般情景。
在暮州时,虽说他将云黛吃得死死的,可他到底没那么在意她,自然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如今她却一言不合要与他和离,他困着她,她就寻死觅活,不困着她,她便要出宫离他而去。
气怒之下,他也没了多少理智,只觉得自己离被她红杏出墙的日子不远了。
她如今还倒打一耙,说他嫌她的孩子蠢。
长粟躲在帘子后,不动声色地观望着,心道小夫妻俩头一回闹出这么大的别扭,必然是要磨合一阵的。
这个时候他们的新皇陛下正应该说两句好话先留下娘娘才是。
叶清隽却指着云黛没好气道:“难道你蠢我是头一天才知道的吗?”
长粟顿时一噎。
云黛见他果然承认自己蠢,便呜呜咽咽地叫嬷嬷。
长粟忙出现。
云黛抹泪道:“咱们这就回霁国公府去。”
叶清隽见她半点余地也不留,阴沉着脸道:“你今日走出去一步我便打断你的腿!”
云黛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头小太监见状战战兢兢道:“陛……陛下,可要叫人将娘娘拦下……”
叶清隽沉着脸,心道拦得住他昨天便让人拦着了。
他冷声道:“随她去吧。”
他从前说要打断她的腿,她便吓得战战兢兢,谄媚讨好着他,哪里用得着他伤脑筋。
如今他再这样说,她却全然将他当做纸老虎了。
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只能让她回家两日,先消了她心里那口气再说。
出宫的路上,长粟便打量着云黛的脸色,轻声说道:“您果真要与他和离?”
云黛恹恹地,低声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和离了,这世上怕是还没有人能跟天子和离的。”
所以她也就嘴上说说,气气他罢了。
长粟无奈一笑。
等云黛到了霁国公府,原以为父母亲见到自己会极为惊喜,岂料家里气氛亦有些低沉。
待云瑞白赶来见她时,亦有些泪目。
“黛黛……”
云黛见他竟那般激动,也甚是想念,“爹爹。”
“黛黛,我的小心肝,你总算回家来了。”云瑞白打量着她,对她好一阵嘘寒问暖。
“爹爹,我甚好,倒是爹爹反而瘦了一些。”
云黛疑心地打量着她爹爹。
她确定她爹爹从前那张玉脸是丰润有神的,如今两颊却也有些削尖,父女俩看起来竟愈发像了。
云瑞白露出几分别扭的神情,低声道:“黛黛,你母亲她……”
“母亲怎么了?”云黛问道。
云瑞白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憋出了这话,“……她想同我和离。”
云黛愈发惊讶。
云瑞白心道他一把年纪了,还要面临着被媳妇抛弃的危机,被女儿知晓了也着实有些丢人。
只是牧虞根本不愿意理会他了,他只能寄予希望在云黛身上了。
“黛黛,你也不想父亲这么大年纪被抛弃了,是不是?”他叹了口气,模样果真极是可怜。
云黛颇是同情道:“您放心吧,我一定尽全力帮您说好话。”
有女儿这句话在,云瑞白顿时松了口气。
父女两个想得是极美好,他们说话的功夫,却也没留意长粟先一步去见了牧虞,还将宫里发生的事情与牧虞说了。
“又是一个蠢东西……”牧虞冷着脸骂道。
长粟想了想,道:“按着奴婢多年的经验来看,那位陛下心里头确实是有我们姑娘的。”
牧虞冷笑道:“我家黛黛自然是人见人爱的,将她放进心里的人多了去了,我当初能答应了,也不过是看在黛黛喜欢的份上罢了,他如今却自作主张正该吃些苦头。”
长粟疑心道:“您打算怎么做?”
牧虞道:“这些你便不必过问了,既然黛黛回来了,我便不会叫她受半分委屈。”
待片刻云黛过来见牧虞,牧虞眼里仍是忍不住掠过了一抹讶色。
她知晓自己女儿是极好的。
可是许久未见,乍然见到女儿,却发觉女儿少了几分青稚,愈显殊色,倒是被人照顾得不错。
“母亲……”
云黛见到牧虞便极是欢喜地扑到她怀里去。
牧虞将她接住,面上的冰霜终是消融几分。
“黛黛……”
“母亲可曾想念我了?”云黛问道。
牧虞牵着她坐下,淡笑说:“怎能不想,我正想过几日进宫去瞧你,结果你自己就回来了。”
云黛笑说:“可见还是我更想念母亲一些了。”
她们母女俩寒暄了一会儿,云黛想起云瑞白的交代,便又低声道:“母亲,爹爹这几日可是惹您生气了?”
牧虞脸色顿时沉了几分,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云黛愈是疑惑,这才想起她爹爹连前因后果都还没讲给她听。
牧虞似看出她的表情,又道:“他哪里还有脸说给你听……”
原来家中日子也是平静的很。
云黛她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年轻的时候桃花极多。
也就前段时日,一个在他年少时与他青梅竹马的貌美妇人找上了门来。
对方无依无靠,又死了丈夫,真真是孤苦无依。
据说在牧虞嫁给云瑞白之前,云瑞白与这位老青梅的关系便是极亲密的。
云瑞白一面是同情她,一面也是怕她上门来被牧虞知晓了,便偷偷拿了些财物给她,才打发了她走。
他只当这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岂料没两日,那位老青梅便拿着他曾用过的一块玉佩当做信物找上了门来,还口口声声说她是云瑞白的人了。
那妇人段位不高,却甚是嚣张。
要不是念及自己女儿是未来的皇后,怕牵连到云黛,牧虞早就拔剑捅死了她。
“母亲,那玉佩兴许就是父亲可怜她,叫她拿去换钱用的……”云黛凝眉思索了半晌,才寻摸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劝道。
牧虞冷哼道:“什么可怜,你可知道有了这个妇人开了头,没隔两日,便又有个妇人上门来了,拿着相同的玉佩来找我……”
牧虞当然不会听她们的一面之词,只是仔细一查,这些妇人竟然全都与云瑞白是青梅竹马。
“亏他本事,竟能瞒得这样严实。”
毕竟再早个十年,牧虞怒起来连他都能给弄死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云黛汗颜,一时不知该如何替爹爹辩解了。
只是她爹爹方才也没跟她讲过,他年轻的时候究竟有过多少个好妹妹呀……
第87章
一早上, 云氏便特意带着纪雁珠进宫去,要讨回公道。
她们家中如今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了。
原先若是纪流苏能成些事情也就罢了, 可偏偏她做了太子侧妃之后,便半点也不受叶清隽宠爱。
甚至叶清隽都进了宫登上了皇位,纪流苏还丢在太子府里冷着,谁还将她当一回事儿。
现下云氏总算看清楚了。
当初那个看似无害的太子妃才恰恰是最有心计的一个。
云黛便是料到了纪流苏嫁进来抢不了她什么, 所以才特意来府上点了纪流苏的名儿。
以至于到了今日,纪年观一死,她们家竟连个撑得起门楣的人都没有了。
云氏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纪雁珠何尝不懊恼。
倘若当初嫁进太子府做侧妃的是她,这时候她必然也是后宫里的妃嫔娘娘了。
“待会儿见到了陛下, 你便乖觉一些, 知道吗?”云氏低声交代。
纪雁珠点了点头。
她们等待了片刻, 殿内便走出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太监来,低声说道:“夫人, 陛下无暇接见您, 还请您回吧。”
云氏脸色冷了几分,道:“我今日带着女儿来,便是要为我家侯爷讨回个公道,我知晓慕太妃身份尊贵,更是陛下的姨母,可若这件事情不与我们母女俩一个交代,我今日便一头碰死在这里里也不会走的。”
纪雁珠闻言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小太监颇是为难道:“想必您是误会了,陛下并非刻意回避夫人, 至于您想要与慕太妃讨回公道想来也不能了。”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慕太妃薨了。”
云氏闻言大吃一惊,原先为面见天子而准备的计划竟全都泡汤。
冷宫外守着一圈侍卫,其他宫婢皆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叶清隽缓缓走到冰室深处,便瞧见了慕太妃的尸体。
在慕太妃尸体旁,还有围砌起来的冰床,里面安详地躺着另一名女子。
这女子周身结满了冰霜,肌肤僵白。
只是眉眼轮廓一眼便叫人辨出她的身份。
乍一眼瞧见自己的母亲,叶清隽面上仍是古井无波。
“可要将贵太妃葬入帝陵……”
“不必了。”叶清隽冷淡道。
她早死于二十年前,叶清隽不用去揣摩她当初的心境,也猜到她必然不愿。
但凡她对先帝有一丝丝眷恋,又岂会不向先帝求助,而选择以死对抗。
不幸的一切都从他母亲死去那日开始,如今也正该结束了。
漆夜深沉,叶清隽醒来,枕边却空荡荡。
他一人坐在床头,怔愣了片刻才想起云黛回了霁国公府去。
仔细想来,他仍不知自己错在了何处。
他这样的身世注定便不能安稳度日,是以他所承受的一切,从未想过让云黛牵连到半分。
她那时娇娇地倚在他怀里,心心念念想要为他生孩子,他心口何尝没有触动。
与他不同,她生来便是个欢喜纯稚的女子,他所心心念念的一切也不过是想令她一世无忧。
省得日后她爬了墙头出去,还告诉别人,他一点都不配做她的丈夫,叫她自嫁他之后,便令她活在那些勾心斗角的生活里,从此再也欢喜不起来。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他的错,他分明也与她认错了,可她却仍不肯理会他。
甚至还出了宫去。
念及当日她还说了和离二字,叶清隽更是半分睡意也没了。
他沉下脸,心道她既不肯给他面子,他为何还偏要去挽留……
再怎么说也该是他休弃了她才是……
只是如此一来正中她下怀,他又岂能真成全了她?
云黛回了家里,确实是再欢喜不过的。
家里有父母亲在,云柒知晓她回家来,便也特意放下手边的事情,回了府来瞧她。
“父亲与母亲都在闹别扭,亏得你回来了,才能让他们关系不那么僵持。”云柒说道。
云黛道:“只怕叫哥哥为难了。”
毕竟他们两个人生起气来,云柒夹在中间总归要受些气。
云柒笑说:“倒也没你想的那么坏……”
云黛亦是微微一笑,云柒又道:“你既回来了便在家中多住几日,劝慰劝慰母亲,她素来最喜欢你,你说什么她好歹还能听些。”
先前云瑞白倒也曾寄予希望在云柒身上。
云柒硬着头皮去了,却险险也被牧虞打入“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的行列之中。
可见牧虞有多难说和了。
云黛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哪里还舍得看自己爹爹可怜委屈的模样,自然还是要努力帮他说和几分。
她自觉自己有要紧事情在身上,反而将自己与叶清隽的别扭抛到了脑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