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窈在此刻突然开了口,不徐不疾的,声音低沉嘶哑:“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你不是从小就看不惯我吗,看不惯我还养我干嘛,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江窈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你还记不记得我妈肚子里那个孩子是怎么死的,来啊,让我和他一样被你打死啊……”
江绍林眼眶猩红,掐着江窈的脖子摁在墙上狠狠又给了她一个巴掌,江窈站不稳,跌落到地上,额头撞上茶几尖锐的一角。
很多细节江窈都记不得了,她隐约记得黏稠的鲜血不断顺着她的脸滑落,染红了地板。
她以为自己死了。
闭上眼睛后,意识模糊地想着,死前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跟沈绎说上一句“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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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里暖气静悄悄地流动,江窈闭着眼睛窝在沈绎怀里,说到最后时眼泪已经打湿了他身上穿着的体恤。
她的哭声很低,压抑着很多的情绪,只胡乱地一直喊“沈绎”。
沈绎紧紧地抱着她,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道:“我在。”
江窈大概也哭累了,窝在他身上就睡了过去。
沈绎听着她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寂静,他低声喊:“窈窈。”
没人应。
她已经睡着了。
沈绎动作很轻地把她放在床上,又帮她掖好被角,正准备走出去,刚转过身就被人抓住了衣角。
江窈不知何时又醒了,声音很哑,费力地对他说:“我想和你一起睡……”
沈绎找了一件自己的体恤给江窈当睡衣穿,自己出去洗漱完,重新打开卧室的门,江窈已经换了衣服,半边小脸都缩在被窝里,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红肿得吓人。
沈绎躺到床上,伸手关掉了灯,只留下床头柜上一盏小夜灯,灯光温柔。
江窈怕黑,他记得的。
江窈本来是背对着他的,关了灯后翻了个身,把小脸埋进他的怀里。
沈绎搂着她盈盈可握的腰,下颚轻靠着她的脑袋。鼻翼间传来似有若无的少女馨香,在黑夜里显得更加清晰。
沈绎喉间干涩,抱着江窈的手不自觉松了几分,拉远两人的距离。
一秒钟不到,江窈又靠了过来,整个身子都紧紧贴在他的身上,环着他的腰,小声嘟囔着:“抱。”
沈绎眉梢猛地一跳,随后紧闭着眼把她圈在怀里。
对比沈绎的难以忍耐,江窈这边就要轻松多了。
她窝在沈绎臂弯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入睡,大哭过后带来的头痛欲裂感都减轻了不少。
沈绎整夜基本上都没睡着,江窈睡得很不踏实,手脚冰凉,紧抱着他,一只腿还在迷迷糊糊间翘到了沈绎的腿上。
沈绎自认不是柳下惠能真正达到坐怀不乱的境界,怀里抱着个身娇体软自己还喜欢得要命的美人,换谁能受得了。
偏偏江窈对此毫无察觉,睡梦间动来动去,丝毫不知她一呼一吸都是一种无声的撩拨。
半夜的时候雨越下越大,颇有一种要洗刷整个城市的猛烈感。
江窈半梦半醒间听到打雷的声音,皱了皱眉头,下一秒就感觉到有人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雷声渐远。
沈绎这一碰到江窈的脸,才发觉到不对劲。
她身上的温度很烫,比正常体温要高出不少。
沈绎的倦意瞬间消散,起床倒了杯温水,又找了退烧药,扶着江窈的身子喂她吃下去。
江窈一张巴掌小脸,浓密的睫毛紧闭着,唇色苍白。
沈绎心疼,等她吃完药又亲了亲她的嘴角,帮她在额头上贴了退烧贴。
江窈基本上是属于将醒未醒的状态,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但有沈绎陪着她,无论是什么都很好。
五点半的时候沈绎起了床,外面天色漆黑,依旧还在下雨,豆粒大的雨珠顺着玻璃窗户滑下。
江窈没醒,沈绎为她掖好被角,走进衣帽间里换了套衣服。
星期六的时候高三仍然要上课,沈绎不到七点钟就得出发去学校,他不放心江窈一个人在家,便去厨房煮了一锅小米粥,又烤了起司做成三明治,到卧室里叫江窈起床。
卧室里只有一盏小夜灯发出淡淡的光,他俯身在江窈耳边低声喊:“窈窈,起床了。”
江窈起床气本来就大,更何况还在生病,皱着眉头拉过被子把整个人都埋进去。
沈绎无奈,拉下她的被子亲了亲她的脸,又说:“窈窈,先起床吃早饭。”
江窈睡梦中丝毫不知沈绎在说些什么,隐约有一点意识,于是伸出手抱着他的脖子,小声呢喃:“再睡一会儿……”
沈绎隔着被子拍她的背脊,轻声哄道:“窈窈乖,起床吃早饭。”
江窈不听,继续皱眉:“我想睡觉……”
“窈窈乖,先起床吃饭。吃完饭我就要去学校了。”
沈绎说这么长一句话,江窈就只听见了最后几个字。意识逐渐回笼,她才反应过来昨天到现在发生的事情。
沈绎以为她还没醒,仍用百分之百的耐心哄着她:“乖,起床吃饭了。”
第39章 歉意
江窈穿着宽松的白T,被沈绎公主抱抱到盥洗室去洗漱。脚一沾地,她没力气,整个人的后背都靠着沈绎。
沈绎扶着她,用热水打湿毛巾,擦了擦她的脸,又把热毛巾敷在她红肿的眼皮上。
洗漱完,江窈又被沈绎抱到餐桌旁,她不想动,坐在沈绎腿上,非要让他喂。
沈绎端着碗,吹了吹勺子里的粥,才送到江窈嘴边。
就这样一小口一小口吃完了早餐,江窈又被沈绎抱回床上睡回笼觉。
沈绎穿上了校服外套准备去学校,临走之前认真地嘱咐了江窈记得吃药,江窈用被子蒙着脑袋很小声地“嗯”了一句,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没有。
沈绎叹了口气,撕了张便利贴写下一些要她注意的事项,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备用的手机给她,还留了下几百块的现金。
江窈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梦见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江绍林责骂她的种种一遍遍重复在眼前,她拼命地向前逃跑,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开,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里。
深渊里一片死寂,她看见了沈绎,不顾一切就要冲上去抱住他,沈绎却轻轻推开了她。
她的心揪在一起的痛,沈绎却不为所动,神情至始至终都冷淡到像是在看陌生人。
半刻,他薄唇轻启,对她说:“江窈,你走吧。”
江窈猛然惊吓,眼泪已经打湿了枕头,身上也出了汗,头也疼的厉害。
房间里的遮光窗帘被拉的严严实实,丝毫不见亮光,不动声色地模糊了白天和黑夜的界限。
她拿起枕边的手机,按开锁屏,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半了。
江窈的眼睛很涩,每当这种难过无助的时候,她总是没有由来的很想沈绎。
又在坐床上闷了好一会儿,等彻底清醒过来,才赤着脚下床。
余光瞥到床头柜上的便利贴,她撕下来拿到眼前。便利贴上的字迹工整清晰,一条一条写好了让她按时她吃药吃饭等诸多事宜。
江窈心底酸涩,软得一塌糊涂。
她简单地洗了脸,吃了退烧药以后把自己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洗完烘干。
干完这一系列的事情,再看时间,时针已经悄无声息地指向了十一。
早上的小米粥还有剩,江窈没胃口,休息了一会儿后打算自己炒盘茄子凑合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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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启中学在中午十二点准时下课,午餐和午休时间加起来总共有两个小时,沈绎不放心江窈,去食堂打包了两份午餐后就回了家。
他打开家门的时候,江窈正在厨房里切菜,听到外面有声响立刻就放下了菜刀,走出厨房扑到沈绎怀里来。
沈绎把餐盒放到玄关处的柜子上,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江窈的头发,垂下长睫问她:“吃药了吗?”
江窈不知怎么,听到他的声音,委屈的情绪涌上眼眶,闭着眼紧紧环抱着他的腰肢,点了点头。
沈绎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波动,捧起她的脸细细端详,“怎么了?”
“做噩梦了。”江窈把头埋进他的脖颈,薄薄的眼皮贴上锁骨处的皮肤。
“什么噩梦?”
“我梦见你不要我了。”江窈说完,安静了一会儿,又哑着嗓音继续问他,“你对我说话的语气还特别冷淡,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喜欢你。”沈绎低头,用大拇指轻轻拂去江窈眼角的泪珠,认真道,“梦都是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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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绎打包回来的菜都很清淡,番茄炖的牛腩铺在白米饭上,旁边有几块小排骨,还配了一碗紫菜蛋花汤,这几样菜都挺对江窈的胃口,吃完饭后沈绎洗了碗陪着她坐了一会儿。
江窈窝在沙发上,捏着沈绎细长的手指,低声喊他:“沈绎……”
沈绎靠过来:“嗯?”
江窈却又没了下文。
她本来不太想让沈绎知道她家里的事情的。
因为那些事着实是太没有脸面放到明面上来讲的。
沈绎低头,看见小姑娘白皙漂亮一张脸,垂着眼睫神情纠结的模样,也猜出了个大概。
他握着江窈的手,“是你爸爸的事吗?”
江窈很低地“嗯”了一声。
“窈窈。”
“嗯。”
“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改变的。”沈绎的语速不紧不慢,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无论发生什么,我一直都陪着你。”
他知道江窈需要的不是温暖人心的大道理,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坚定不移的承诺,想知道她在他这里是重要的而已。
江窈和他对视了好久,眨了下眼睫毛,半跪在沙发上,直起身子用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睛。
“你知道吻眼睛是什么意思吗?”江窈贴着沈绎的鼻尖,冷不丁问道。
“什么意思?”沈绎挺配合。
江窈往他怀里蹭了蹭,小声说:“一眼万年的意思。”
沈绎听清楚了,勾了勾唇角。
等沈绎回了学校,江窈窝在沙发上,抱着沈绎留给她的手机,拨通了韩苑的电话。
“嘟——嘟——”
电话接通。
两边都很安静,剩下两人沉默的呼吸声。
韩苑先开了口,喊她:“窈窈。”
江窈的心脏密密麻麻万根针扎似得痛,轻声应道:“嗯。”
韩苑站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却没有心思俯瞰城市的景色,重重地闭了闭眼,“你现在在哪里?”
江窈说:“同学家里。”
韩苑松了口气,“下午回家吧,我晚上带你出去一趟。”
沉默了半晌,江窈终于答应:“好。”
下午江窈把沈绎的体恤洗了晾到衣架上,给他发了条信息就回了家。
沈绎在课间的时候看到了,回复她:【好,注意安全。】
重新回到熟悉的公寓,江窈敲响门。李嫂已经回来了,给她开了门,又寒嘘问暖好一阵。
客厅里的花瓶碎片早已被收拾好,昨日的一切都像是安安宁宁没有发生过一样。
终究也只是好像而已。
江窈回了自己房间,给手机充上电,她能猜到韩苑说的晚上带她出去是要去见江绍林。
为什么会答应……大概也是觉得,沈绎说的没错。
很多东西她改变不了的,只能学会被动地接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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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苑握着方向盘,车厢内一路上都很平静,两人都没有提及昨日的事情。
江窈以为韩苑会再度带她去往某个餐厅,没想到去了市医院里。
住院部17楼的病房门口,光洁干净的走道里寂静到针落可闻,护士推着推车从旁经过,留下车轮滚滚的声音渐行渐远。
韩苑揽着江窈的肩膀,平静道:“进去吧,你爸爸在里面。”
不知为何,闻到消毒水的气味,江窈的鼻尖骤然有些泛酸,哑着嗓音问:“他……怎么了?”
“肺上长了个肿瘤,动了个手术,住院一个多月了。”韩苑的语气很淡,像在谈论天气,只是在和江窈陈述一件对她自己而言无关紧要的事情。
韩苑替她按下门把,“你去看看他吧。”
乍暖还寒时节,昨夜刚下过雨,今天一天的天色都很黯淡。
病房内拉着蓝色的窗帘,江绍林平躺在床上,盖着医院的被子,呼吸很沉缓。
江窈站在病床前,看着那张瘦削苍白的脸,本以为会有的愤怒怨恨情绪此刻竟全消散如云烟,留下的只有名为心酸的灰烬。
记忆里意气风发的男人挺拔的背脊在她不知的岁月里悄然佝偻,孤单又清瘦。
江窈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江绍林睡得很浅,听到声响也醒了过来。
咳了两声,看到江窈的身影,江绍林还恍惚了一阵,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江窈一声不响地离开他三年,他知道她是怨着他的。
深更半夜回到家里,他也会习惯性地打开她的房间帮她关灯,可望进一室的黑暗里,他才惊觉,那个软弱娇气的小姑娘已经离开了他。
那段时间,江绍林独自一人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时常也会想起以往的时光。
江窈从小坏毛病很多,和别的小朋友偷偷玩打火机差点把房子点着,被他教训了一顿后还觉得自己委屈比天还大。
很傲的性子,不可一世,却带着鲜活的色彩肆意涂抹他的生命。
初为人父,他前半辈子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冷眼,只想让自己的女儿乖巧温顺,以后少在社会上碰壁被人欺。
江窈的性子与他想象中大相径庭,他只得一点点教会她向世俗妥协。
很可惜的是……他似乎用错了方式。
以至于一个父亲,却被自己的女儿怨了恨了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