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夫妻俩到外面干活,听着屋里的阵阵笑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父母都去得早,这么大一家子没个老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老人成为他们家的一部分之后他们感觉很满足。
虽然老人脾气古怪,但是人很好,也不会嫌孩子们烦人,他们和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听以前认识老人的人说,老人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是哪一年被安排过来这边搞科学考察,结果出了重大意外,一队人过来只有他一个人活着,他的爱人和朋友都永远都埋藏在沙漠之中,所以他也不走了,在这里中了一辈子的树,仿佛想用绿树把沙漠淹没。
这个故事听起来太悲伤,他们第一次听到时都忍不住落泪了。
好在现在一切都很好,再巨大的痛楚也会随着时光流逝慢慢愈合。
他们现在弄了个育苗基地,卖树苗之余也给老人准备足够多的树种和树苗,让他想怎么种就怎么种。有经验丰富的老人在,他们的树苗也是这一带最受欢迎的,甚至有不少专家专门带着学生过来学习或者拜访。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夫妻俩弄完院子里的活,屋里的老小们都按照约定午睡去了。
中年人正要收拾收拾去休息小半个小时,忽然听到外面有摩托车停车的动静,打开院门一看,熟悉的邮差朝他露出笑脸:“你们家的信。”
中年人笑呵呵地接过,送走了邮差。他把几封信拿到手里看了看,对妻子说:“是体检报告送过来了。”最近他们这边组织进城体检,人去一趟就可以了,结果会通过信函的方式送到各家各户,要是文字不通可以就近找公卫人员让对方帮忙解释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妻子只堪堪识得几个字,不太可能看懂体检报告这种东西,直接说:“发给小陆让他帮我们看看?”
中年人点头,进屋把几份体检报告拆了封,里面有他们夫妇俩和几个孩子的,自然也有老人的。他把全部体检报告拍下来发到陆则的微信上,留言表示希望陆则能帮忙看一看。
……
这天专家组吃午饭的时间比平时晚一些,陆则收到接连几条消息时才刚吃饱。他看了眼屏幕,发现是安西省那边发来的,还是希望他帮忙看一下体检报告,果断点开看了起来。
中年人一家都挺健康,老人的身体也已经彻底适应,很多指标都与那边的人的普遍范围相差无几。陆则认真扫完一遍,发现问题不大,只有一两个小毛病,平时稍微注意一下饮食习惯就好。
陆则把分析结果发回到中年人那边,又问起老人的近况。
“还是老样子。”中年人说,“腿脚比我还好,每天不是去种树就是到山坡远望,饭量也没减。”
中年人连续回了好几条,还发了几张自己拍的或者孩子们拍的照片给陆则看。
陆则回了一句:“那就好。”
陆则与怪老头虽然非亲非故,但是相处过一整年,后来也见过一回,看到怪老头现在和干儿子一家相处得不错,陆则也放下心来。
结束了与中年人的对话,陆则想了想,戳了裴舒窈,问她现在有没有空,他有一些读书心得想和她交流交流。
裴舒窈很快答复:“可以,我们到外面的石桌聊吧。”
陆则没意见,趁着其他人回房午休自己抄起东西往外走。
宋嘉诚见陆则的方向和大伙相反,有点惊讶:“你去哪里?不回房吗?”
陆则中午是不回镇医院的,大多是到负责人给他留的空床上稍微补眠。
陆则据实以告:“我和人约好到外面说话。”
宋嘉诚没再多问,点点头往楼上走。走到二楼时他好奇地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陆则已经走到外面,径直走向外头圆圆的石桌边坐下。
没等宋嘉诚挪开眼,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在陆则身边坐下了。
宋嘉诚眼睛睁圆了,心里觉得陆则太坏了,别人都在艰苦奋斗,他居然还有空和师妹约会!明明大家看起来都是注孤生的存在,你怎么可以叛变?!
宋嘉诚掏出手机咔嚓了一下,把陆则的罪证拍了下来。
陆则和裴舒窈没有注意到二楼的动静,陆则最近趁着晚上的空闲把裴舒窈上次列的书单扫了几本,和裴舒窈交流了一下自己的感悟。
两个人认真投入地聊完,陆则才和裴舒窈说起她做的视频被日报转发了的事。
裴舒窈昨晚和今天都一直在忙,没注意到网上发生了什么。她说:“我不是昨晚才把它给你吗?”
陆则说:“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这样了,可能是我认识的一些专家转发引起了日报的注意。”
知道视频的传播度那么广,裴舒窈不由反省起来:“动画做得比较粗糙。”
陆则说:“内容讲明白了就好,看起来效果还挺不错。”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裴舒窈要去发掘地那边和其他人集合了。
陆则站起来目送她离开,目光始终落在她左右两边头发上。
到裴舒窈走远了,陆则拿出手机准备编辑一道短信:“你左右两边的头发差了1.5毫米。”
陆则把字打完后又一个一个地删掉了。
算了,也许师妹就是喜欢这种不完美的感觉呢?
陆则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他,一般来说一件事最好只提醒一次,提醒第二次要么会被揍要么会挨白眼,属于无用功。
陆则很体贴地收起手机,回房间休息。
这时宋嘉诚早就回到房间,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和导师许专家一间房,许专家午休完了,看到宋嘉诚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眉头直皱:“你这小子怎么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晚上不睡觉躲在被窝里玩手机,中午还是不睡,亏你还是中医世家出来的。”
要不是老友相托,许专家也不会对宋嘉诚要求那么严格。
人到了自己手底下,许专家大致也明白宋嘉诚他爷爷为什么自己不交反而往自己手里塞了,这小子太浮躁了,二十好几还是不能定心!
宋嘉诚看许专家绷着一张脸教训自己,怂得跟鹌鹑似的。他想了想,决定祸水东引:“老师,陆则他刚才也没睡,您知道他刚才去做什么了吗?”
许专家说:“不知道。”
宋嘉诚被噎了一下,把手里的罪证翻出来,对许专家说:“你看,他大中午不休息,跑去外面和他师妹约会了!”
许专家见宋嘉诚一脸八卦,恨铁不成钢地说:“看看人家,学习恋爱两不误,哪像你?专业不用心,对象也没找着!要知道你爷爷把你塞到我这边来,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让你早点找个有学医天赋的对象,生下一儿半女给他教!你说说你,一天到晚抱着手机和电脑有什么用?手机和电脑能和你结婚生娃?能赶在你爷爷七十岁大寿前让他看到重孙一辈吗?”
宋嘉诚:“……”
宋嘉诚感觉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作者有话要说:
宋嘉诚:拉人下水不成反被骂是什么体验?
宋嘉诚:就,很惨,很无助
第二十七章 别管闲事
研讨会再持续了几天, 终于告一段落。
专家组的专家们人手一份副本,把整理出来的文稿带回去做进一步安排。
由于陆则是借调过来的,见习关系其实还是在镇医院,送走专家们以后也就回了镇医院。
陆则回得很巧, 正好预防接种那边要按照秋季接种计划到镇小和村小去给小学生打疫苗, 把他给要了过去打下手。
见习生一般都是各个科室轮转,把整个医院的基础科室都转悠一边,像陆则一开始那样固定跟一个科室还有机会动手的反而比较少见。
陆则对于自己被安排去下乡搞计划接种没什么意见,收拾收拾跟着预防接种那边的人出发。
鹿鸣镇周围山岭延绵,有时候走上一个小时也不见人烟, 路也不好走,甚至连大点的车都开不进去。
回归镇医院的第二天一早,陆则跟着带队的医生下乡去, 先去目的地中的一处村小。
这几年村里的人慢慢少了,只有一到三年级的小孩在村小念,四年级以后学生都集中到镇里的中心小学。好在近两年小镇发展起来了, 通往各村的路都给修了修, 医院的车倒是能开到学校门口。
领队的葛医生是本地人, 不是科班出身,早些年自己摸索着给人治治病,虽然不一定有效, 但一般也治不死人,后来紧跟上面的政策补了函授学历,也就混成了医院里有编制的老前辈。
葛医生是个老烟杆, 一路上烟没离手,只不时转头问陆则几句闲话。
陆则做的位置离葛医生有点远,倒不至于受害于二手烟。
车子走到一处盘山公路,在山腰稳稳地转着弯。葛医生抽完一根烟,又转头和陆则说起话来。
“小陆没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吧?瞧你这模样,一看就是城里娃。”
“也不算没到过。”
葛医生来了兴致:“哦?你去过哪个地方有我们这边这么偏僻?”
陆则说:“我去过最偏远的地方,根本没有路可以通行,连个村子都没有,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能用来称呼它的地标名,只能用经纬度来定位。”
葛医生一脸“现在的年轻人比我还能吹牛逼”的表情,明显不太相信陆则的话。他脸上的褶子都皱起来了,说道:“瞧你年纪轻轻的,还深入过无人区?”
陆则一脸平静地说:“阴差阳错被我爸带去的,当时都没做准备,差点因为高原反应命都没了。”
当时他年纪还很小,某天他爸突然问他:“我这次要出去一整年了,要不把你捎上?”
到底是亲爸,陆则当然也是想跟着他走的,自然点头。
于是他爸连去哪都不说,把他捎带到飞机上就不管了,什么准备都没做,飞到高原后直接领着他走啊走。
要不是当时队伍里的医疗设施还算到位,这一走简直差点让他走到鬼门关去了。
小姑姑得知他爸干了这么不靠谱的事,气得留他在南方住个两年,别跟着他爸乱跑了。
葛医生见陆则言之凿凿,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了不起,要么是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要么是年纪轻轻见多识广。他又拿出一根烟,闷头抽了起来。
抵达目的地后,医院的车驶入了不怎么大的村小学。
陆则是见习生,也是所有人之中最年轻的,不用葛医生安排,一停车他就自发地搬东西下车,做好统一接种准备。
相比城里的小孩,农村的孩子疫苗接种率要低一些,主要是现在农村很多都是由爷爷奶奶抚养的留守儿童。
老一辈的人不清楚什么疫苗,也不知道怎么带小孩去接种,所以有些免费的计划疫苗都有不少小孩没接种,他们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出过山,不能指望他们能带着小孩去打预防针。
学前阶段很难全面抓,到了中小学倒是可以组织一下统一接种。
陆则和护士忙碌了一会,把场地布置好了,疫苗也都取了出来,等待学校老师配合着把学生分批带来打预防针。
葛医生已经把烟摁掉了,他看了眼一起过来的三个人,对陆则说:“打针会吧?”
陆则点头。
葛医生让陆则坐到一旁的位置上,吩咐说:“一会打一次给我看看,可以你也一起打,早点打完早点去下一站,有一些村子再不去就逾期了。”
陆则对此没意见:“好。”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嚷声,陆则抬头看去,只见一群学生吵吵嚷嚷地排着队走来,都瘦瘦小小的,皮肤晒得有点黑。
为首的是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女教师,她面容有些憔悴,眼底有着深深的黑眼圈。她开口管束学生,学生却还是闹哄哄的,声音远远把她压了过去。
女教师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
山里的小孩野生野长,不听管束是常有的事。要是有男教师在,他们可能还会乖乖听话,换成脾气好点的女教师他们能上房揭瓦。
偏偏教师这一行男性比例越来越小,有些偏远的地方甚至一个男教师都没有。
见学生在那吵吵嚷嚷,葛医生站起来说话了:“谁再吵得我头疼,一会我扎针扎不准了,可能得给你们多扎几下。”
葛医生一身白大褂,长着胡须,看起来一脸凶相。
学生们虽然顽皮,年纪却都还小,听了葛医生这话顿时安静如鸡,没人敢再吱声。
葛医生说:“三个三个排好队进来。”
真到了要打针的时候了,一个个小豆丁鹌鹑一样往里走,甚至都有了平时罕有的谦让精神,暗暗往后挪去,让别人先去打。
由于后面做准备的只有一个护士,所以葛医生选择稍微错开一下打针时间,先看看陆则是不是真和李医生所说的那样动手能力很好。
陆则挺久没扎针了,不过这点小事难不倒他,轻轻松松就给第一个小孩打完一针。
第二个小女孩一开始很紧张,陆则让她挪开眼别看针,干脆利落地扎了进去。
小女孩打完了,发现没想象中难受,立刻高兴地和其他人分享经验:“不疼的,还没有被蚂蚁咬疼!”她正说着,旁边的护士阿姨位置上传来嚎啕大哭的动静,惊得葛医生差点手一抖扎歪了。
护士阿姨有点无奈,小孩子的情况各不相同,有的小孩血管特别细、有的小孩特别怕疼,小孩哭不等于她扎针技术不行啊!
可惜人总是比较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不会思考具体原因,不少小孩已经悄悄挪动到其他队伍,生怕自己也跟那嚎啕大哭的家伙一样惨。
统一接种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接种完一个年级的学生,葛医生宣布趁着下一个年级的学生还没过来先休息一会,该上厕所上厕所。
陆则揉揉手腕,起身跟葛医生一起去厕所放水。葛医生上完厕所,逮着空去找了个地方抽烟,陆则到外面的公共洗手池认认真真洗手,却见刚才见过的那个女教师也过来了。
见到陆则,她楞了一下,朝陆则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稍稍撩起把手腕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袖子在水龙头前洗手,很快又把袖子放了下来挡住整只手腕。
哪怕女教师动作挺快,陆则还是看见她手腕上的几道划痕和隐隐露出一角的淤青。
陆则若有所思地把自己面前的水龙头关掉,没说什么,回去和葛医生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