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嘟嘟怎么样了?”
陆则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一个温婉的少妇已经焦急地走了过来,边说话边要从老太太手里接过孩子。
“医生说一会给他打屁股针,还说要是还好不了得赶紧去医院。”老太太叹着气,“既然你来了,我就先去买菜了,打完针你可得哄着点。”
婆媳俩分别后,少妇才注意到陆则还杵在旁边。
“你是……”少妇疑惑地开口。
“你还是带孩子去医院吧。”陆则平静地建议,“最好挂性病科。”
少妇脸色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谢谢大家帮忙抠的糖,很甜,我很喜欢。
围观群众:?????
第九十五章 胎传
虽然症状不算特别明显, 陆则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小孩得的是梅毒。
本来面对的是那位老太太, 陆则打算先旁敲侧推, 再想想该怎么说。
这么小的孩子出现这样的症状, 一般人都不会往性病上想, 所以很少能有针对性地治疗。
来的既然是孩子母亲, 陆则也就不绕弯子了, 因为这小孩的年纪会得这种病,往往都是母传子, 属于胎传病。
在缪希雍的《先醒斋笔记》里就提过一笔,当时明朝处于对外开放状态, 许多外来疾病也已传入中国。缪希雍早年就曾追随一位叫马铭鞠的名医学习, 这位名医给一个患喉疾的人治疗用的是治梅毒的方法,究其病史,他本人没得过梅毒, 他父母却曾得过病。
这病不是遗传病, 却有可能在孕期传染到胎儿身上,严重的造成早产、畸形,哪怕孩子足月出生,也有一定可能在两岁前发病, 更要命的是,早起出现的黄疸、鼻塞流涕、皮疹脱皮等等症状不少都是小儿常见病,诊所医生很容易混淆,导致小孩不幸夭折。
还有一些先天性梅毒患儿出生时没注意筛查,也没有特殊症状, 梅毒病菌潜伏在患儿体内,到两岁之后发病,造成耳聋、智力发育迟缓等等严重后果。
不管是别的原因导致小孩染病,还是胎传梅毒,陆则都觉得少妇作为孩子的母亲应该知情,不能害了孩子。
从症状看,小孩的情况还不算特别严重,及早治疗应该能痊愈,不会有太严重的后遗症,再拖延下去就不一定了。
在不少人心里,性病都是要讳莫如深的话题,得了病不仅痛苦,还会承受极大的心理折磨,要治也是偷偷摸摸地治,不敢让别人知道。
这种心理让不少黑医生黑诊所趁虚而入,大大地捞了一笔黑心钱不说,还会因为不够专业的治疗水平和服务态度对患者造成二次伤害。
陆则不是爱逛商场的人,不过他记性好,扫过几次就知道衣服的大致价格档位,从这位年轻妈妈的衣着打扮来看,她应该是个很普通的工薪阶层,全身衣饰加起来不会超过三百的那种。
这样的年轻妈妈生活环境也比较封闭,更加在意旁人的眼光,是个非常标准的黑医目标群体。
陆则补充了一句:“最好去正规医院。”
少妇脸色有些苍白,她紧紧地抱着孩子。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被妈妈抱疼了,立即哇哇地哭了出来。
陆则见少妇看起来很无措,顿了顿,掏出随身带着的便签和钢笔刷刷刷写下一个号码。他对少妇说:“我在省院实习,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们到了省院可以给我打个电话。”
不管大人如何,小孩子都是无辜的。
没遇上就算了,遇上以后他不能当没看到。
“谢谢。”少妇声音哑了,微微颤抖着手接过陆则递来的便签。
陆则没再多说,收起自己的便签和钢笔,拎着刚买的书坐车回医院。
少妇哄好哭个不停的孩子,才给丈夫打电话。
她的丈夫是个电工,为了养家每天都很忙碌,她在超市当收银员,工资不高,但老板人不错。
结婚两年来,他们很快有了儿子,婆婆也很喜欢她,虽然房子只能靠租,但一家四口生活在在一起,日子过得平淡却又幸福。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用再面对那种难堪的事。
可是就在她觉得自己可以永远远离噩梦的时候,现实突然又给了她重重一击。
“老公,你过来好不好?”少妇面上一片仓惶,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我和嘟嘟在我们家附近那家诊所,你能不能过来?”
少妇丈夫一听她带着哭腔就急了,连忙说:“媛媛你别哭,我这就过来。”
被称为“媛媛”的少妇抱着孩子坐到树荫下,哽咽着说:“好。”
媛媛丈夫很快赶到,身上还穿着深蓝色的工装,看起来是个憨厚的老实人。
因为刚才还在上班,所以他身上的工作服脏兮兮,本来他想从媛媛手里接过孩子,看看自己的手又顿住了,只能关切地问:“嘟嘟怎么了?是不是门诊看不好?不要急,我们去医院找好医生,我最近接了个活,这个月能多好几百块,够看病的。”
“刚才我遇到个省院的医生,他和我说嘟嘟可能,可能不是一般的病。”
光是想到那个可能,媛媛的心就揪了起来,当初她刚发现自己得了那种病,又痛苦又害怕,拿起刀想往手腕上划下去,还是丈夫及时发现抢了她的刀。
当时还是男朋友的丈夫没有和她分手,还带着她去看医生,后来她病治好了,他还带着婆婆和她一起出来省会打拼,既是想帮她远离那一切,也是想让他们的孩子别在淤泥里长大。
后来她的病又没再复发过,丈夫又对她特别好,他们才领了证要了孩子,没想到病会传给小孩。
媛媛抱着孩子扑进丈夫怀里,伤心地哭了出来:“怎么办?老公,怎么办啊?嘟嘟还那么小,他还那么小。”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她绝对不会嫁给他,更不回要孩子的。她不敢想象要是治不好,儿子的一生该怎么办。
“别怕,这不是还不确定吗?”媛媛丈夫宽慰地搂着妻子说,“你不要慌,我们一起带嘟嘟去省院。”
“是我不好。”媛媛哭着说,“都是我不好。”
“闭嘴!我不许你这样说!”媛媛丈夫少有地生起气来,“你没有错,你很好,错的不是你,是那个混账。”
当初得知媛媛遭遇了什么,他差点去找人拼命,他一根指头都舍不得碰的人,居然被人那样对待。
当时他母亲生病了,父亲又在前一年触电意外死亡,他只能放弃念书接父亲的班养活自己和母亲。由于媛媛在念高三,他却已经辍学,很多人都觉得他配不上她,劝她和他分手。
那天晚上,媛媛的班主任也以单独谈话为由找上媛媛,开始还是劝媛媛在关键时期别谈恋爱,后面就开始动手动脚。
一个身体纤弱的高中女生哪里敌得过身强体壮的中年男人,那个禽兽就那么丧心病狂地在临近高考时强奸了媛媛。
媛媛不仅高考失利,还发现自己生病了,还是那种极其恶心人的病。
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媛媛可能就要自杀了。
要不是媛媛哭着拦下他,他早就拿刀去把那个禽兽捅了。
最开始那股子冲动下去后,他就发现自己无可奈何了。
媛媛手里没有证据,当时也没敢声张或报警,他又一穷二白,还有个带病的老母亲要养活,能怎么办呢?
惹不起,他只能带着母亲和媛媛躲开,咬咬牙搭父亲熟人的线到省会打拼。
没想到几年过去,这病居然出现在孩子身上。
明明他们是听医生说已经治愈,可以要孩子了,他们才同房的。
媛媛丈夫痛恨那禽兽之余,还痛恨老天不公,为什么人渣活得好好的,媛媛和他们的孩子却要遭这样的罪?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崩溃,只能强忍着痛苦说:“媛媛别哭,这次我们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我会好好赚钱,嘟嘟肯定会没事的。”
媛媛听丈夫忍着心痛劝慰自己,眼泪慢慢也收了回去。她一手抱紧孩子,一手抓紧丈夫宽大的手掌,对丈夫说:“等嘟嘟好了,我们回老家一趟,我,我不想那个禽兽再害人。”
当时她太胆小了,连报警都不敢,生怕别人知道自己遇到过那种事、得过那种病。
直到被刚才那个年轻医生点出儿子可能被传上了,她才发现自己的胆小怕事可能会带来更多厄运,这次是她的孩子,下次也可能是别人。
一直逃避、不去面对,只会让人渣得意洋洋地去祸害更多人。
哪怕手上没有证据,也不能让那个人渣继续为所欲为下去。
“好,我们回去。”媛媛丈夫一口答应,握着媛媛的手说,“医院应该还没下班,我们这就去挂号!”
有丈夫在身边,媛媛没了刚才的六神无主,点点头抱着孩子跟上。
两个人到了省院,有些迷茫。
他们住的是目前正等着拆迁的老街,租金很便宜,平时有病他们也不会考虑到省院看病,所以她们这两年住的出租屋虽然离省院不远,却没踏入过省院大门。
这么大一家医院,他们连上哪挂号都找不着,还是保安大叔看他们一脸迷茫地抱着个孩子在转悠,主动上前询问他们想挂哪一科。
媛媛有些难以启齿。
媛媛丈夫很有担当地开口:“性病科。”
保安大叔常年以医院为家,什么病人都见过,见这对夫妻都是本分人,瞧着不像那些胡搞瞎搞的,面上没露出什么嫌弃神色,仍是古道热肠地给他们指了方向。
保安大叔还给他们提建议:“幸好今天是工作日,人不多,要是遇上假期你们这样直接来医院很可能挂不上号,下次记得先网上预约。”
媛媛连忙向保安大叔道谢。
夫妻俩带着孩子挂完号,忐忑不安地等着。
工作日人少,加上性病科的特殊性,没多久就轮到了他们。
医生听说小孩可能染上先天性梅毒,语气严肃地问了他们夫妻俩的病史,还让他们也去挂个号,一家三口一并做个检查。
要是病情没控制好又频繁行房,夫妻之间很可能相互传染,所以要治还是得全家一起治。
如果痊愈以后想要二胎,必须定时产检,及时做定向筛选,发现病情反复必须第一时间治疗并进行母婴隔断,这样才能确保孩子不发生胎传情况。
虽然医生语气认真严肃,却没带上多少个人情绪,和当初小夫妻俩偷偷去那个隐蔽小诊所看病时的遭遇完全不一样。
媛媛永远都忘不了当初那位医生看她的眼神,那感觉仿佛她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脏东西。
偏偏她还得忍着,求对方给她治病。
那时候的经历一度让她对医生十分恐惧,确定病已经治好以后死活不想再踏入诊所或医院半步,连产检都没做过,直到快临盆时才被丈夫送去生产。
顺产费用很便宜,她为了省住院费,生完第二天就带着孩子回家坐月子,什么检查都没给孩子做。
现在看来,是她的胆小怯弱害了他们的孩子。
医生说的那些筛选和隔断,她全都没听说过,以前也从来没人和她提起。
媛媛丈夫握紧她的手。
媛媛抬起含着泪的眼看他。
两个人对视片刻,抱着孩子按医生的指示去做检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我宣布,你们这对可以不离婚!
注:缪希雍相关,来自央视纪录片《大国医》(咦
第九十六章 认识认识
陆则接到媛媛夫妻俩的电话时, 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他都快忘记当时给人提了个醒, 听对方说到来省院复诊, 他才恍然想起有那么个孩子。
陆则这天在跟着江老学习, 挂断电话后和江老说了一声,过去毗邻皮肤科的性病科看看那孩子。
有丈夫陪伴,媛媛精神好多了,不再是当日那种伤心欲绝的状态。
这几天他们了解了不少关于陆则的事, 知道他是个高材生, 不仅专业学得好,其他方面也很厉害,才厚颜打了陆则留下的电话。
媛媛是想咨询一下陆则, 要是没有证据可不可以报警, 她实在不想让那个禽兽继续祸害别人。
要给别人说起当当时的事,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伤害,但是连求助时都说不出口的话,她更难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陆则见他们夫妻俩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和人借了个有一定私密性的会客室, 耐心听他们说话。
媛媛一五一十地把当时的情况告诉陆则。
只是当时的绝望和痛苦,却是言语没法表述的。
陆则安静聆听着。
这种事情不算少,根据统计,女性遭遇强奸时选择第一时间报案的受害者不到百分之二十, 在邻里关系复杂的小地方更是如此。
因为小地方的人都相互认识,一个人知道了,等于所有人都知道了, 到那时犯罪者不一定能受到多大的制裁,受害者却是要忍受别人的侧目。
哪怕是在大城市,也有不少人选择忍气吞声不报警。
这种环境之下,就助长了犯罪者的胆子,让他们越发肆无忌惮。
“小孩子要紧,先好好治病。”陆则说,“这事你们先不要急,会有办法的。”
明明陆则看起来很年轻,说起话来却有种奇妙的说服力,让媛媛夫妻俩的心都安定下来。
现在当然是孩子要紧,他们发现得还算及时,在确诊之后医生就给他们定了治疗方案,让他们先做驱梅治疗,再定期复检,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转阴。
以后的好日子还很长,虽然他们打算出面指认那个禽兽,却也要为孩子考虑。
所以他们才联系陆则,这已经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有本事的人了。
媛媛夫妻俩再三向陆则道谢。
陆则应得爽快,心里却没什么头绪。
好在他年均报警次数非常多,是个常年为扫黑除恶行动添砖加瓦、贡献媲美朝阳群众的热心市民,认识的警察还真不少,正好也有管着那一片的人。
陆则琢磨了一下,打了个熟人的电话:“张叔啊,是我陆则。”
那边被称为“张叔”的人一个哆嗦,手里的烟差点掉了。
回想当年,他还是个小片警,没权没势没后台,安安心心管着社区警务,每天不是找猫就是找狗,日子过得十分踏实,每天都感觉自己时刻被群众需要着,一晃三十年,连马蜂窝都学会怎么处理了,感觉自己再也不会遇到什么难题。